「如果你是花,」他慵懶地托著頭:「你猜你會是哪一種。」
 
「別拿人家的名字開玩笑好嗎?」他知道我一向不喜歡自己的名字。姓王,單字一個花,土氣得我都不敢和別人介紹自己。生壞命也改壞名就是這種吧。
 
「嘖,」他反噬我一口:「你不是常笑我是公廁名?」
 
「我對花一點也不熟悉,」我翻找我所懂得的詞彙:「玫瑰、鬱金香……向日葵?」
「櫻花。」他突然插嘴。
 
櫻花花期很短,開花到凋零只有十天左右光景。每年的三至五月是花季,繁花滿天,地下成了花海。




我看他說得陶醉,不禁打斷他:「你有看過?」據我所知,香港才沒那麼漂亮的玩意。
「沒有,」他苦笑表達婉惜:「上次和家人去東京旅行是冬天的事,早就沒了。」
 
「聽說日本的櫻花最美。」他這樣補充。
 
 
我沉默片刻,只答我沒出過國。
暑假將至,午後的日光越來越放肆。我想像不了花開遍地的春天,也想像不了提著滑雪橇的陳家豪。
 
你別怕 在世上只要有一個人




明日總會發現到 薔薇披肩

 
 
「今天聽甚麼?」為了隱藏耳筒電線的我們,沒有辦法只好在炎夏繼續罩上毛衣。
他拿著小巧的播放機按來按去,在歌單的某處停下。平日他總是很有主意,馬上就能決定好今天要循環播放的單曲。
 
「不如,」他看著屏幕上閃爍的文字,徐徐地道:「今天你先說。」
 
 
自從我們有著一首歌換一個故事的共識後,有時候晚上做了有趣或怪異的夢,甫醒來我會急著抄錄下來,當成是故事和他交換。當然,自從和阿草在一起後我已經很少做惡夢甚至做夢,有時候他也會毫不客氣大呼無聊。我只好到圖書館翻找短篇故事,心情好的話甚至會花點心思,胡謅出一個天馬行空的世界,就像今天。




 
 
「我給你選,你想聽一個昏迷者死全家的故事,還是毒撚無法投胎的故事?」
 
他沒立即答話,也沒看我。大概這兩個故事於他而言都不吸引。
「那你要聽甚麼?」他不欣賞我的故事難免令人來氣。
 
 
「我想聽你和阿草的故事。」
 
這天我們在孤島上談了好久。
他讓我先說,因為今天是中四學期的最後一堂課。
 
 
我和阿草一起的日子尚淺,對他還是有很多的不了解。




那時在觀眾席後排遙遙看他,比賽中不多說話只是一直認真跑動,贏了輸了不哭也不喊,我更是猜不透。
不過這半年間,他有很多讓人不明所以的舉動,我像沿著氣味找尋路徑的昆蟲,嗅著嗅著,漸漸猜得出他的想法。
 
 
他看起來沒我那般獨來獨往,但數來數去其實只有一起運動的隊友,對話的內容也僅限於練習和比賽。在認識我之前,球隊沒練習的日子他可以一天不說話。
想到這裏我開始有點懂得,為甚麼他會前來接近觀眾席上毫不起眼的我。就像在自然界中,動物總是能嗅到同類的氣息。你可說這是相濡以沫。
 
說實話,起初我對他的感覺也著實存疑。要知道我連朋友也沒兩個,交男朋友也太大挑戰。直至一次上課又遇著雨天,我才肯定他就是我在千篇一律的生活中,期待已久的缺口。
 
喜歡看雨可能是藉口,我光是想蹺課而已。伸手沐浴在雨簾之中,探頭望上天空只見一大片烏雲。正當再把頭伸出一點想讓雨點碰到鼻尖時,霎時瞥到地下操場有不尋常的動靜。
 
雨越下越大像一層不停流動的薄紗,隱約看到那個身影好像在射球。
多看幾眼,看到我開始覺得那個身影無比熟悉心頭才記得要一顫。
 
 




若你看見我 獨個在黑暗裏兜圈
請跟我相信 總會有樂園
就算我 像背負一切那麼倦

 
 
跑到底層,我待在有瓦頂的地方大聲喊他。不知道是他太專注,還是雨下得太大,他還是旁若無人的反覆練習射球。
 
微蹲、瞄準、投球、撿起,再回到同一條線上準備。
他讓我想起兒時有一個猴子玩具,只要上了鏈條它就會不停地拍打手中的鑼鈸,直至鏈條走完。
猴子那張臉笨極了,瞪久了甚至覺得有點詭異。
此刻阿草就像上了鏈條一樣,不斷重覆著單一的動作。只是他不笑也不皺眉,雨水打在臉上也沒有眨眼。
 
我只好冒雨走過去,突如其來的出現拉住了他的鏈條:「你為甚麼會在這裏?」
本來打算原句問題還給他,他又開腔接著說,不讓我有回答的空隙:「你回去吧。」
說罷,像我一鬆手,鏈條就繼續自顧自的、機械式地運行。




 
他不是完美主義者嗎?明明平日不能忍受袖上沾了一點醬油漬,現在淋個渾身濕透也沒有所謂了?我嘗試像往日一樣嗅著他的線索,還是摸不著頭腦。
這時我才想得到,可能那些線索都是他故意留下,想要讓我猜到我才猜中的。
在他不想我知道時,我終究還是無法了解這個人。
 
如果我陪他等到雨都下完,是否就能讀懂他?
 
陽光請回來身邊 回來讓我確信花朵只不過冬眠
會堅守直到一天 爬籐在瓦片裏將光的感覺伸延

 
 
逐漸我意識到自己在這段關係中也是一個上了鏈條的猴子。一邊在撿拾他留給我的線索,一邊在猜度可能根本沒有謎底的謎題。但鏈條運行了半年,我發現其實我不必苦苦追尋他到底在心裏藏著甚麼。
 
最後,我在操場旁邊的雜物房拿來了一把傘。我撐著傘重新走到操場中央,再一次打斷了他。
只是這次,在他說點甚麼前我就伸手到雨簾中,給他戴上運動外套的帽子。




「你繼續吧,我在這裏待著就好。」
 
正如我不需明白他在執著甚麼,只要陪他一同執著便可。

陽光都在我身邊 原來為了確信自己跌倒多少遍

 
要是人也能像相片一樣,將阿草的個人色彩完全顛倒,他的負片就會是陳家豪。從天而降的插班生,為人愛笑也愛開玩笑,和誰都能夠談得上,入學不久已經很受歡迎。
但他不是故事的主角,吧。
 
下課前五分鐘的提示鐘響起,班內幾個頑皮的男生振臂高呼。
班主任見這是中四最後一堂,也不打算教書便不多責罵,放任他們在班上搞氣氛。
 
最後一排的我們絲毫沒被感染到。因為城市如何喧鬧,大海如何洶湧,荒島的人仍然如故。
陳家豪清清喉嚨,裝出厚重的腔調:「歡迎來到節目的最後一節,事不宜遲為大家送上今天的推薦歌。」
 
 
重新肯定我的航線
這首歌海底唱到天邊    繁花滿天
 
如果繁花滿天,直覺告訴我那必定是櫻花。
 
鈴——
 
「今天的放送完畢,多謝各位聽眾收聽。
我們下學年再見。」

 
 
放課後眾人都忙著執拾儲物櫃的物品,狀況好比搬家一樣混亂。我的儲物櫃塞滿一堆未完成的工作紙和筆記。反正中四已完,我毫不猶豫就一把丟到垃圾桶。
陳家豪有每天複習的習慣,書本筆記全都安放家中,儲物櫃只有一盒完整十二支的黑色細鋼珠筆。
 
作鄰一年,我很早就注意到他只用這種筆寫字。他絕對是個平易近人的好人,但對於某些事總是抱有莫名其妙的偏執。我在文具舖看過這種筆不便宜,暗忖他一定是這樣才寫得一手秀麗的字。
正想跑去開他玩笑,才發現他旁邊站了一個女生。
 
我認得她是隔壁精英班的班長,別人都親切地叫她多多。梳著一頭蓬蓬的短髮,兩邊臉頰總是紅通通的。
我無意偷聽他們說話,只是在不遠處收拾的我隱約聽見她好像把陳家豪叫了出去,說有話要跟他說。
 
我說不好奇是假的,但答案當晚就在社交網站傳得沸沸揚揚。
 
 
一是,陳家豪來年要轉到精英班。
眾人都表示不意外。他是從地區名校轉過來的,成績屢屢名列前茅。因為今年中途插班,才屈就到我所在的班別。
 
 
二是,陳家豪和多多在一起了。
 
 
【SOUNDTRACK 4>遺失的國度.mp3】​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xD8Dw0Yy3NQ

 

延伸閱讀
昏迷者死全家的故事:https://lihkg.com/thread/224574/page/1
毒撚無法投胎的故事:https://lihkg.com/thread/724930/page/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