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達先的團隊整個星期都忙於研究手臂的工作,據他說,暫時很難分辨手臂的屬性,所以要做更多的檢測,不停作出假設及試驗。同時,他正物色適合的外國生物學家來香港給予意見。「難道香港沒有生物學家嗎?」我問歐陽達先。
「不是沒有,只是都在研究健康產品。」歐陽達先搖著頭說:「沒辦法,在香港做生物科學這些沒經濟貢獻的研究是沒有出路的,私人公司沒有興趣,政府又沒有多少資助,所以科學家都只研究生命健康產品,因為那算是有利可圖。」
「我想手臂也算是生命吧!那不正正是他們研究的題目嗎?」我問。
歐陽達先望著我笑而不語,算是回應了我的問題。
期間,我帶歐陽達先去找那伙斜坡工人,他想知道在工程期間斜坡有沒有任何異樣或發生過奇怪的事情。甫一見面,他就直接提出問題,工程的每一個步驟,他都問得非常仔細。當他聽到工人曾經在坡面鑽洞和插入泥釘時,他便問:「泥釘有甚麼作用?」
「其實只是普通鉛水鐵枝,我們先在坡面斜斜地鑽挖泥洞,然後插入鐵枝,再灌英泥沙漿。」
「這樣便可以鞏固得到斜坡嗎?原理是甚麼?」
工人們互望,有一個似乎想努力解釋,但著實不明白他在說甚麼,似乎連工人都不清楚鞏固斜坡的原理。歐陽達先沒有計較,笑一下,就問:「那你們裝了多少根泥釘?」
「有五十多根吧!」工人們講不出一個確實的數字。
「鑽的洞有多深和每個洞有多大?」




「都有八至十米深,洞的直徑是一百毫米。」
歐陽達先之後拿出斜坡的平面圖,上面有一個綠色的交义標示手臂的位置。他指一指那位置,問:「麻煩你們看看,記得在這個位置有否加裝泥釘嗎?」
工人們看一看,只是說:「泥釘都密舖滿整個坡面,很難說這個位置有沒有。這樣吧,我們找回當時那張工程圖則給你,上面有每枝泥釘的確實座標,你可以仔細量度出位置。」
「真的嗎?那太好了,先謝謝你們!還有一點想問,師傅大哥,在工程期間,可有甚麼奇怪的事情發生過?或者你們在那斜坡上可有見到甚麼異樣?」
工人們面面相覷,都說沒有甚麼特別,到最後,其中一位年輕的工人醒起來,對歐陽達先說: 「有一晚收工下山的時候,我見過有UFO在山頭的天空上盤旋啊!」
「是嗎?詳細情況是甚樣的?」歐陽達先皺起眉頭問道。
年輕工人摸摸自己下顎的鬍子,回想當時的情況說:「那一天我們走得特別晚,下山的時候天色都全黑了,在夜空中見到一個不太光亮的物體飛過,那不是飛碟形狀的,反而似是一團火球。它在南面的上空盤旋了一會,便飛向北方,它飛得很快,我正想拿手機出來拍攝,它就飛走了。」
「我說過那只是孔明燈燒著了!」另一個工人質疑他。
「嗯,但孔明燈不會向橫飛,而且它真是飛得很快,看那飛行軌跡,不像是隨風飄飛。」年輕工人不服氣。
歐陽達先似乎對此非常感興趣,詳細問那年輕工人一些基本資料,又要他描述火球的大小型狀,和最終飛往的方向等,我見他把資料記在電子手帳內,然後一行人道謝過後便離開了。幾日之後,工人果然找到了工程圖則,托我交給歐陽醫生,我把它收好說會代為交妥。





除了針對手臂屬性的調查,歐陽達先又想圍繞整個郊野公園看看周圍的地理環境。畢沙展見我常常在山上無所事事,又知我對這帶的山路熟識,就要我帶領歐陽達先遊走這個香港面積第二大的郊野公園。我首先帶他由引水道向南走,到大欖水塘至掃管笏一帶。第二次便向西走到高處看看大欖涌水塘的景色。當歐陽達先看到「千島湖」的美景,也讚嘆水塘的鬼斧神工,暫時拋開工務,好好享受一下明媚的風光。
「這裡絕對不輸給日本很多秘景。」我向歐陽達先說。
「你到過日本很多地方旅遊嗎?」他問我。
「也不是很多,但我走比較偏僻的山區如近畿或者四國等地方,日本人很重視對大自然的保育,國土有三分之二的的地方是沒有經人工開發的天然林,森林裡的樹木也特別茂盛,很多都有幾百年歷史,置身在密林裡,感覺自己只是隻小昆蟲。」
「有趣,我也很怕去旅遊只顧美食和購物,應該多多認識人家的文化歷史。」
「不,只因我是窮人,才會到那邊行山囉,哈哈!」
這段時間,我和歐陽達先變得熟絡了,發覺他果然不似一般醫生。平時見慣的醫生都穿上醫生袍,說話和舉止溫文的,他卻喜歡爬上大石上,有時又脫鞋踏進小溪,他甚至不似坐在辦公室的白領,行徑倒像個小孩,而且他對周遭的新事物有相當強的求知慾。有一次,當我們由黃泥墩水塘側上九徑山,沿途在山路上有兩條相隔一米的坑溝,平行而上,長達五百多米,可能因為某些坑道過深,當局把坑溝填滿了枯枝雜草。
「這兩條坑溝,像天上的神仙駕著馬車降落地上的車轍,故名為『神仙轍』。」我說。
「改得好,真的好似轍㾗!」他讚嘆完,隨即道:「和這裡風化的土質有關,泥石風化後,經過雨水侵蝕,流出兩條水溝,不知和元朗一帶的大理石層有沒有關係呢?」




然後,他認真地用自己的電子手帳拍下照片,拍照時放一把尺在旁邊以對比其大小,甚至挖掘了一點泥石的樣本,基本資料以錄音描述下來。他的知識十分廣博,對各工具的操作又非常熟練,陪他做記錄一點也不覺悶,甚至學懂了不少有趣的事情。
他對科學異常執著,在他心目中,似乎沒有科學解釋不到的事情,就算現在解釋不到,也只是人類的科學進度未及,遲早都會解釋得到。
「就好似那生物,我們遲早會研究到它是甚麼來?」歐陽達先信心滿滿地說。
「只有用科學的方法才能了解到手臂嗎?」我不禁問。
「那當然。」
「若果科學解釋不到又如何?」
「那只好暫時存而不論,待有新的科學發展技術才再進行研究。」
「存而不論?」
「其實也有很多這樣的例子,正如我之前所講,人類未知的比起已知的實在多出太多,有時只好暫時將沒有進展的放在一旁。但人類的進步不會竭息,終有一日,人類會透過理性科學來解開宇宙的所有奧秘。」
聽他這樣說,我隱約感到有甚麼不妥,想起那一晚和手臂通靈的奇異經驗,我並沒有告訴任何人,連畢沙展也不知道。
有時他會帶一兩位調查團的團員同行,而每位團員都各自有自己的強項,有些比較懂物理,有些則負責電腦資訊。其中一位女團員算是他的左右手,他很喜歡在山上大聲叫她的中文名字—林采妹,令她的名字在山間迴盪,而她會面帶靦腆,然後低聲對他說:「你叫我伊莉莎白好嗎?」歐陽醫生總是哈哈大笑沒有理會她,下次一樣會大呼她的名字。
他和團員的工作氣氛就是這般輕鬆自在,沒有上司和下屬的具分,但又互相尊重,遇上問題—就算是歐陽達先的錯,他們都會毫無忌諱,直接提出,然後一同尋找方法解決。一個如此能幹的團長,帶領一班各有所長的團員,通力合作,給予人很強的信心,相信他們會解開一切迷團,找出真相。
望著歐陽達先的背影,我越來越嚮往他的人生,不僅是因為他有高尚的職業,更是因為他可以本真率直地照自己的想法行動,且能夠保持初心。
突然間,我發覺自己和眼前這人的差距竟然這麼遙遠,在他巨大的身影後面,我只像個小矮人,是甚麼做成這般懸殊的差別?
我想,會不會當我都在猶豫徬徨的時候,他都勇敢果斷?當我都在躲懶逸樂的時候,他都奮進努力?當我都在逃避現實的時候,他都磊落面對?才讓他今天走到我永遠無法高攀的境地。在他的身旁,我只感到慚愧。然而,就算我現在急起直追,似乎已經太遲,我的懦弱一早將我的命運判定了,而那是不值一晒的命運。想到這裡,自卑使我沈默。





轉眼間,發現手臂至今已個多星期,網上突然興起一陣熱潮,網民稱之為「#oneARM」。世界各地的人,紛紛模仿手臂拍攝相片,再放到網上社交平台上。起初,作品大多是移花接木,用相片編輯軟件將自己或別人的手臂剪貼在不相干的地方,例如辦公室的電腦螢幕、建築物的外牆、汽車車身、樹幹等等,一時間,各處都生出不同人種的手臂來。最恐怖的一條,莫過於從棺木的一邊伸出的手臂,像喪屍般瘀瘀黑黑的化妝技術,讓那手臂變得妖異無比。其他也有做出各種手勢的,例如讚好、愛與和平、或不文手勢都有。
不久,開始有人模仿手臂隨意地擺動來拍攝短片,簡單如從兩幅窗簾布中間伸出一條手臂,然後不停晃動著。但網民又怎會安於簡單平凡,隨住熱潮不斷發酵,製作也越來越認真,大家開始加入對白、配樂、佈景、燈光效果等製成短片,加上網民的無限創意想像,有些片段也真是抵死過癮。
現時最多人分享的是一段外國影片,畫面一開始有條屬於小女孩的短短的手臂,在一片粉紅色的背景前伸出來。在幕後,父親不斷唆使他的小女兒學著手臂晃動,但可愛的小女兒完全不知道要做甚麼,亦不明白爸爸想幹甚麼,只是不斷稚氣地問:「怎麼樣?為何我要這樣?我的手指會斷嗎?我想吃朱古力!」
不久,不耐煩的小女兒將手臂縮回去,隨即露出一個小洞。她之後走到鏡頭前,原來是個胖胖的小女孩,煞是可愛,咀角還沾有朱古力。她對著鏡頭扮起鬼臉,逗趣地說:「爸爸是衰人,咕咕……我不玩了!傻瓜爸爸,我不理你了!媽咪!」留下幕後的父親哈哈大笑著,小弟弟則在最後從小洞中好奇地望出來。
我看完這影片也忍不住笑了出來,看看點擊數字原來已經突破一億。

在警署碰到畢沙展,我向他交待帶調查團到過那些地方,又講了從他們的口中得知的調查進展和歐陽達先的為人等,但沒有向他提及我曾經上過工作台,直接觸碰過手臂和通靈的事。畢沙展聽後沒有評語,只在抱怨事件不知要拖到何時。
「沙展,你覺得那手臂究竟是甚麼?」最後,我問他的想法。
他聽到問題沒有回望我,只自顧地說:「我怎麼知道。知道了又怎樣?」
「這是很緊要的,全世界都沒有類似的生物出現過,全世界都在看著它。」我自覺這樣很有道理。
「聽講有種樹蛙也只是香港獨有,又不見你去關心?我只知道天天要報告山上的情況,天天要計劃如何編配人手,真是很麻煩。」
「難道你不關心那生物為何會出現嗎?」
「我只關心今晚那注三重彩!買中了,明天你就不會再見到我出現。」
我目送畢沙展拿著馬經毫不在乎地離開,似乎就算天要塌下來,也無關他事,只關心今晚的派彩奬金。





事實上,由於山上的狀況沒有新進展,警隊內部開始蘊釀負面的張力。一方面政府不知道手臂會否對人有害而不敢貿然解封郊野公園;另一方面要封閉如此大面積的地方,著實需要很多人手,大家像個保安員守在主要山路幹道,卻沒有甚麼實際的工作可做,同僚們都私下質疑是否真的需要封閉整個公園。
除此之外,因為懷疑手臂並非唯一存在的奇異生物,警隊被要求去搜索其它地方,看看有沒有其它特別的發現,但這卻是極之困難的工作。沿著山路,即是行人道上已經有不少人行走過而沒有發現,所以搜索範圍變成了全個郊野公園平常沒有人到的地方,亦即是範圍內所有的荒山野嶺,而這好比大海撈針一樣。以前常有搜索行山失蹤者的行動,但這類行動至少會有一些線索,例如他向身邊人提出過計劃走那一段路、沿途曾經遇上些甚麼人等來收窄搜索範圍。但這一次,我們可說是沒有任何範圍,大家只在樹林和野草堆亂闖亂找,於無人之境搜索,必會騷擾到昆蟲走獸,所以行動既危險又極之耗人,大家疲於奔命,不斷磨滅他們的意志。
另一方面,就算主要的山路都設有路障,仍擔心有人偷偷從山腳的樹林另闢小路來到引水道,所以工作台需要二十四小時看守。當然,和山腳的同僚一樣,山上的看守工作實際上也沒有多少功夫,都悶壞了大家,多數時間,大家只躲在帳幕裡打盹,只有當調查團或其他人物來到引水道,才會出來站崗。
至於我,倒非常自由,大家只側重為外來的編隊分配工作,反而忘記了原本在這一帶駐守的小隊,加上我常常被指示去跟著調查團,感覺上,我比較似他們的保安護衛,跟著他們工作,但當他們回到實驗室或自己的辦公室時,我便跟著畢沙展,又或者回到山上看守。
那次和手臂通靈的奇異遭遇仍然纏繞心頭,多番回想,仍然不能確定那是不是幻覺。我想,就算真的和手臂通靈,又怎樣證明?親身的經驗怎向其他人解釋?清澈純正又簡單直接的交流,怎樣才能貼切地形容出來?況且,那個簡單的提問不知為何讓我非常困擾,甚至弄得這幾晚徹夜難眠。
不過即使當晚如何驚嚇,現在卻是心癢癢的想再接觸手臂一次,希望確認一下通靈是否屬實,只是山上常常有其他同僚在,自己不敢貿然走上工作台。

這天下午,收到報案中心訊息,說懷疑有人在公庵禪師寺搗亂,剛好我和畢沙展在公庵路上,於是向電台報告位置後,便一同前往。
「難道又是那班『收地佬』!」畢沙展暗駡。
「『收地佬』?」我好奇地問。
「香港有土地問題,不止是生人沒地方住,連死人都沒地方葬。前幾年,有班人想打禪師寺主意,將之改建為骨灰龕,但住持不肯就範,於是那班人便常常騷擾她。」
「是村民還是黑社會?」
沙展緩緩望向我,沒有答道。
到了公庵路的白沙村,還得走半小時的路才能到達禪師寺。路不難走,先穿過幾個露天貨倉很快便到山腳,沿山路走有溪水伴流,仰望山上綠林茂密,偶爾有凸出圓潤的石壁,或在某處堆疊著巨型的怪石,地貌奇特。




走過了會仙橋,我們便看到住持釋德慧師太坐在禪師寺前,憂心忡忡,她一身灰色佛袍,左手掛上一串佛珠,戴著一頂大草帽,看上去五十來歲左右。我認識師太是因為上一年山下村開燈儀式,那次寺內寺外都堆滿人,好不熱鬧。
我們來到寺前,見到師太雖然滿面憂傷,身體似乎沒有大礙。畢沙展上前問:「師太,發生甚麼事?」
釋德慧除了憂傷,還有點氣憤,只答道:「蘇警長,你自己入去看看。」然後用力往後面禪師寺的門口指去。禪師寺外觀和一般村屋無異,但裡面其實蠻寬敞,無怪乎有人想打它的主意。
畢沙展和我未到門口,已經聞到一陣濃烈的糞味。我們停在寺外望進去,看到滿地都是糞便垃圾。入面的陳設佈置,倒沒有甚麼破損。
看過大致的情況,回頭到釋德慧旁邊。
「你說他們是不是很過份?把佛門清淨地搞得一塌糊塗!」她憤然道。
「你見到搞事的人嗎?」畢沙展問。
「不見。當時我在山上清理打掃,前後不到半個小時,下來就變成這樣,無陰公呀!」
「最近可有得罪過甚麼人或有甚麼可疑人士來過?」
「都是些行山客,就算他們想入寺參觀,都會給我打發。蘇警長你有所不知,本來出家人應該予人方便,但他們都沒甚公德,拜神之餘,總喜歡到處遺留垃圾,害我一天到晚就是在打掃地方,連唸經的時間都沒有。剛剛才在山上拾垃圾,一下來就見到地方被搞到不堪入目。」
「會不會是上次那班『收地佬』?」
「不知道。恐嚇人都要先知會一下,讓我知道你要甚麼吧!但今次真的沒有,而且他們也很久沒有來騷擾我了。」釋德慧一臉無奈。
「難道只是惡作劇?」
「真的被玩透了。我一個出家人,怎麼防止這種事。」
「師太,無論如何,這是刑事毁壞,我們要報告上頭,立刻找重案組過來調查,暫時請你忍耐一下,不要清理現場,等他們來搜集證據。不用怕,我們會在此陪你直至重案組過來。」




「謝謝你,蘇警長。」
等重案組來之前,我趁機四周圍看一下。上一次山下村開燈儀式,寺內寺外滿是人,沒有仔細參觀。現在四野無人,在寺前地向下望,綠油油一片,甚是舒暢。雖未至於像個世外桃源,但能在這裡潛心清修,也不失為一個佳所。
回頭才發現,禪師寺旁邊還有一所法蓮寺,門外一對褪色的對聯:
花雨落時聞說法 
松陰靜聽好參禪
法蓮寺樓高兩層,比起禪師寺更似一間村屋,我走進去,覺得空間狹窄,寺內除了供奉一尊金佛外,右手邊還有不知名的武將和羅漢像等,供人上香,小小的地方擠滿了神祇,相信二樓也是類似的陳設。
退出法蓮寺,走過幾步,又回到禪師寺門前,我掩住口鼻,走進寺內。相比起來,這邊地方較寬敞,樓底甚高,但其實亦擺放了大大小小不知名的佛像佛相在不同的角落。在廳的後方較高的位置,供奉了一尊彩繪的禪師像,像身細小並不顯眼,要避開放在寺中央的觀音像眺望去後方才留意得到。
我繞過觀音像,上了幾級階梯,才到禪師爺像前。只見禪師爺一身道袍,看上去似是黃大仙多於釋迦牟尼,有別於一般所見的佛像金身,整個神位處身在一個岩洞之內。
相傳清朝中葉,有位張姓的修行者獨自在山上修行,劈柴耕作,自給自足。有一晚,一名村民夢見禪師爺,說自己在山上得道成仙了。第二朝,村民們一同上山,果然發現修行者在一個山洞內圓寂了。奇怪是他雖已過身多時,屍首皮膚仍然保持紅潤,沒有腐朽,村民推斷他必定是修成正果,於是在他圓寂的地方建寺供奉,名為禪師寺。
有一點我始終弄不明白,禪師爺明明是得道成仙,而修練成仙分明是道教所宣揚的,可是為甚麼現在這位住持,卻是佛門中人?佛道之間,含糊不清,究竟是甚麼一回事?
時至今日,村民仍然相信禪師爺保佑十八鄉一帶的地方,公庵路之所以得名,也是因為這所禪師寺。現在村民仍保持習俗,每年農曆七月廿一日禪師寶誕上山祭祀,敲鑼打鼓,又有醒獅,是這裡一年一度的盛事。
「從前寶誕祭祀之後,村民都會在寺前煮食,大家席地而坐,大塊朵頤,很熱鬧啊!」還記得有位村民興奮地對我說,但轉眼卻一抹傷感地慨嘆:「俱往矣!」
從前生活沒有現在舒適,物質沒有現在豐富,大家卻能夠同甘共苦,樂意分享自己僅有的。反觀現在大家都擁有很多,卻不願關顧彼鄰,著實讓人感慨。
「豬皮,你在裡面搞甚麼,不要亂碰東西。」畢沙展在寺外大叫。
「知道了,我這就出來。」說著就走出去寺外。
釋德慧仍然很煩躁,我走過去嘗試安慰她一下,她卻說:「朱警員你有所不知,我獨自住在山上,又是出家人,要打理兩所寺廟本來就很繁重,現在又將地方搞到污穢不堪,說到底,最後收拾這殘局也只有我一人,真是無陰公。」
聽到這裡,我也覺得她有點可憐,便說:「師太,明天我休班,又剛好有空,若果你忍受得到一晚,明日等我過來幫你一同清理這裡,好嗎?」
釋德慧聽見後,似乎不太相信會有人肯自願清理糞便,只微笑道謝。
「你已經算好彩啦,這個地方不在大欖郊野公園範圍,不用被封閉。若被封閉了,你就有家歸不得,那才是真正的不幸。」
事實上,禪師寺和引水道只一山之隔,和手臂的直線距離更不夠五百公尺,只是這所寺廟剛剛在郊野公園範圍之外,所以能避過封鎖一劫。
「為甚麼要封閉郊野公園呢?」釋德慧一臉無知。
原來除了那位衛生署的行政主任,還真有人真的會不問世事。不過師太在山上修行,好應該與世隔絕,不知這消息也是情有可原。
於是,我就將手臂突然出現在山上、外間的反應和之後警方封閉郊野公園等事情一一告知她。說到關鍵處,她也忍不住問:「是活的?」
「活生生的!」我肯定地告訴她,然後扮手臂晃動的模樣給她看,她看得目定口呆,問我:「只是一條手臂?」我點頭稱是。釋德慧雙眼放大,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唸道:「南無阿彌陀佛。」
我明白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一時之間是很難讓人接受,就讓她先處理一下這心理衝擊。聽我講完,她閉起雙眼,雙手合十,口中唸唸有詞,似是佛經。
良久,釋德慧才張開雙眼,望向遠方,雙目無神。兩眼良久才從遠處聚焦回到我身上,然後問:「借問聲,那手臂是男的,還是女的?」
這次到我呆住了,倒沒有留意過這一點。
這時,重案組的同事剛好來到,接手處理案件,我和畢沙展向他們交代過,便向師太說聲再見,準備下山去。臨別時我再提醒師太明天會來,她聽到我重提此事,知道我是認真的,連聲道謝,才展現寬顏。
畢沙展望著我偷笑,說:「估你不到,真重口味啊!」
我知道他在想淫邪之事。老實說,連我自己都不清楚為何自己會這樣做,或者是因為近日受了歐陽達先的影響,我也開始想努力地做個正直的人,不想再理會他人的想法,自問不是錯誤的事就沒有問題。

回到山上已近黃昏,聽調查隊隊員講,歐陽達先到了引水道的末端,我好奇走過去看他在幹甚麼。
走過工作台,沿引水道向北行到末段,有幾座電塔矗立在山的兩邊,將電䌫從屯門連接到元朗,電纜縱橫交錯,穿過它們向上望去,恰似把天空隨意地界割開,配合後面橙黃色背景,變成了一幅廉價的水彩畫。在兩邊方向的電纜交錯的下面,放置了一個巨大長方形的金屬支架,由十五支垂直支架撐住,橫跨在行人道的上方,結構大得佔據了半幅山背,不知作用為何。
「這邊的輻射指數果然很高。」林采妹對歐陽達先說。他們望住一個細小的儀器,上面的讀數不時在跳動。她續道:「你看看,其它地方有類似的電塔,指數最多只有這裡的百分之十五。」
「會不會是因為兩組電纜距離太近,交錯時產生建設性干涉,擴大了波幅,至使讀數這麼大?」歐陽達先問。
「那不會是七倍之多,必定還有另外一個源頭在附近。」
「容易找出來嗎?」
「視乎那是甚麼,荒山野嶺,要找不容易。這裡距離公庵路這麼近,我想到那一邊探測一下。」
「好,盡快回來報告。」
「有捷徑可直接到達公庵路的。」我搶著說。
「噢,朱警員你好!捷徑在那裡?」歐陽達先問。
我向林采妹指示了方向,說:「那條路只作維修電塔用,所以比較崎嶇,路上滿佈沙石也很容易滑倒,但只要十五分鐘就能到達公庵路。」
林采妹致謝後就和另一位調查員一同前往,我忘了一點,大聲叫住他們:「等一等,小心山腳鋼鐵廠那兩頭惡狗,看到陌生人會跑出來嚇你,不要理會牠們,慢慢走開就沒事。」
他們點頭表示明白,就離開了。
「朱警員,這期間真是感謝你的幫忙!」
「不要緊,我只是說出我知道的事情。還有一樣,斜坡工人托我交給你的。」我拿出由工人手中得來的斜坡工程圖則交給他。
「噢,果然有圖則,幾日前,我已問過土木工程署那邊,可他們到現在都未有回應。又要多謝你了。」
「大家互相幫忙一下,是應該的。」我竟然幫得上忙,心裡很實在之餘,又感到飄飄然,彷彿我和歐陽達先的差距收窄了一點,我也可以做個實用的人。
「調查順利嗎?」我趁機問醫生。
「唉,非常不順利!」歐陽達先猛力搖頭,狀甚苦惱,說:「基本上,完全無法斷定它是何等生物。」
「也可以說是新品種的生物?」
「並不是那麼簡單,它完全違反了我們對生物學的理解。」歐陽達先仍然在搖頭:「它具備了植物和動物的特徵,不,它甚至有真菌界的特徵,嚴格來說,它是不折不扣的真核生物,可被分類至真核域,卻不能再仔細界定下去,不,我們還未確定到它是否有古生菌的性質,暫時不能夠斷定,還要等細胞分析報告。下一步,……」
歐陽達先開始自說自話,說過沒完沒了,見他這麼心煩,我也不好意思再打擾他,有關曾經和手臂通靈的事,我不知該不該向他說。
已有 0 人追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