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樣也猜不到,有些心意,我應該在十年前知道的。

小時候總愛和別人說秘密,而所謂秘密,後來就成了大家茶餘飯後的話題,充其量只是八卦。真正無法開口的事,是不帶重量亦了無痕跡,只有騙過自己,秘密根本不會存在。

所以世上沒有秘密,只有藏不住的心意。

這些年來,我相信他沒有刻意隱藏,他的陪伴他對我的好,就是對我的告白,時間證明他的愛,也帶走了我;如今我不再逃跑,他的愛還會在嗎?

隨着母親的呼喚,我把信件和獎牌放回櫃子裡,享用了回來後第一頓晚飯。或許我看起來還是有點疲累,母親沒有多說甚麼,吃過晚飯她就叫我回房休息,晚上早點睡。





「聽日夜晚又會搞到好晏先返,今晚真係早啲瞓喇。」從母親身上我明白到甚麼是「十年如一日」。

我躺在床上,天花板的白光管就這樣看着我,不一會兒我的雙眼出現殘影,長方形的黑影閃來閃去,有一刻我以為這是讓時光倒流的魔法。

「莊芯言,清醒啲啊!」我向天大喊,黑影的移動變慢了,不知不覺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後來我大概睡着了,做了亂七八糟的夢,夢中見到很多人,我被人追趕,所以一直在逃跑,最後的記憶就是被温暖的手牽着,待我睜開雙眼,已經是中午陽光正猛烈的時候。

昨晚卓行都沒有再回覆我,直到今天下午五時多,他問我要不要一起乘車出旺角。





卓行
在線上

喺屋企?一齊搭車出去? 下午5:12
係啊 好啊 17:45樓下等? 下午5:14


ok see u 下午5:18

是有點心虛吧,我沒有刻意打扮,只是穿了普通的白色衞衣和牛仔褲,把頭髮梳理好便快速出門。

這次我早了十五分鐘下樓,我想是時候讓我等待他了。我倚在大堂的門口,就如當初他耐心地等我一遍又一遍。





17:45,升降機門打開,他踏出一步,走進我們的第十年。

「Hi!」我向他揮手,任我如何裝作冷靜,也無法抑壓淚水想要溢出眼眶的衝動,我拼命睜大雙眼,用我畢生最大的努力忍下去,忍下去,忍下去。

「做咩對眼紅晒嘅?」

姚卓行,我好想你。

「比風吹到眼乾咪紅晒囉。」

「等咗好耐?」

「唔係,到咗無耐。」





「喔,咁行啦。」他的眼中閃過一絲遲疑,便邁步向前,留下呆掉的我。

他的背影,是我看過的背影之中最好看的。

「發咩吽逗啊你,一陣塞車我哋就遲大到喇。」他轉身呼喚我,我急步跟上他。我們長大了,或者應該說是回復原狀,但那青澀的氣息卻仍未散去,二人並肩而行就是讓人心動。

「你今日奇奇怪怪咁嘅?」他率先開口,我們站在隊頭,等待巴士開車。

「琴晚瞓唔好,有啲吽啫。」

「好心你早啲瞓啦,成日都兩三點瞓緊係攰。」

「你又知我無瞓?」

「你唔send Snapchat嚟我咪唔知囉。」





「咁夜晚多嘢諗嘛,咪唔想瞓。」

「有冇咁多嘢諗啊你?」他輕輕拍了我的頭一下,不禁失笑,似是恥笑,又帶點温暖,一下子我就陷入他的笑容之中。

「嗱,又發吽逗喇你!」他用雙手拍打我的臉,輕微的痛楚喚醒了我,我馬上還擊,攻擊他的小肚腩。

「咁暴力㗎你,打人個肚都有!」

「你夠打我塊面!」

「我好細力咋嘛。小學雞學人報仇,幾時先大個啊你?」這些話明明是我以前對他說的,現在倒是反過來被他教訓,不甘心呢,但又覺得特別窩心。

「對住你先係咁咋,識咗十年,無計啦我哋,哈哈!」





他的神情有一刻錯愕,很快就回復過來,連聲和應,與此同時,我們終於上了車,開始了漫長的乘車之旅。

太陽已經完全下山,只剩下餘暉映照着行車的路,淡彩色的天空能讓人着魔,看着看着,睡意來襲,頭顱左搖右擺,直到靠住了一動不動的東西,我才安穩地睡着。

沉穩的呼吸聲像搖籃曲一樣,對方正刻意地調整呼吸,生怕弄醒女孩。

我一早醒了,只是不願醒來。

我悄悄張開雙眼,我們依然在公路上,我大概只睡了十多分鐘吧?

「醒喇?」頭頂傳來温柔的聲音,我才起來坐好。

「啱啱醒。」

「先瞓醒無耐又咁快瞓得着,服咗你。」





「咩啊,我今日瞓到一點咋嘛。」

「隔咗五個鐘咋小姐,都唔知你第時點返工。」

「唔返,等人養。」

他向着我搖搖頭,沒有回應就是他的回應。

他拿出電話,螢幕彈出幾個WhatsApp通知,都是群組發來的訊息。

「喂,開嚟睇下佢哋講咩啦。」

「你做咩唔用自己電話睇?」

「咁你都拎咗電話出嚟啦,攞嚟啦。」我一手拿去他的電話,想了一想,嘗試解開圖案鎖屏,怎料他真的仍在用「S」字解鎖。我打開群組訊息,幾乎所有人都說會遲到。

「都估到㗎喇,個個都話會遲!睇嚟得我哋準時咋!」我替他發送一個「」符號以示不滿,同學們不但沒有悔意,還說「遲到是常識吧?」。好吧,的確,我早猜到了。

「喂,有冇聽我講嘢㗎,無啦啦唔出聲。」我抬頭望向卓行,他卻別過頭,望向另一邊。

「望咩啊你?」我拍拍他,沒有反應。

「喂?做咩啊?」我側身向着他,他就立刻轉身,整個人面向走廊位。

「我...突然好想嘔...暈車浪...」他終於開口,聲音還顫抖着。

「你好似好唔掂喎,做咩無啦啦咁㗎?你另過嚟挨住我啦一係?」我拍拍他的肩,他只是揮揮手說不用。

「你由我咁樣坐一陣我就得㗎喇。」他的聲音回復正常,我便不再打擾他。

「好啦,咁你有咩出聲啦。」

原來他會暈車浪,我還是現在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