朘神三人躲在七人車箱內,外面滂沱的大雨,令到黑仔和肥牛跌落谷底的心情,加倍糟糕。反而朘神保持著一貫冷靜,藏馬會趁機逃走這件事,似乎都在他預計之中。

朘神的電話響起,裡面子悠責備的聲音,「你現在在那裡?還在澳門工作嗎?」

「是...生意有點麻煩。其中一個合作伙伴跑了...」朘神冷靜地答,「我應該要多留幾天,才能夠回來,妳記得代我好好看著小悅。」

「那好吧...記得小心點,」子悠聽道朘神聲音裡的一絲落寞,也不好意思再怪責他,「明天早上我們約好了老闆娘,說要和她覆診,我想你趕不及回來吧?」

「嗯,對不起。要麻煩妳一個人陪老闆娘去了。」





「唉,好吧,」子悠說,「你早點把正事辦妥後,儘快回來。小悅她好久沒見過爹哋了。」

朘神收好電話,看著肥牛和黑仔一臉焦躁,安慰道,「別著急,藏馬過兩天就會自己回來。」

「你怎知道?」肥牛問。

「因為他沒其他地方可以去。況且他極需要我們的保護,否則小命隨時不保,」朘神出奇不意的說,「你們別擔心,他沒跑掉。他剛剛只是去了找他舊愛人呂曉晨。」

「甚麼!?」





「藏馬剛剛去了找他舊愛,他舊愛是呂家的孫女、崔龍未婚妻呂曉晨。」朘神重複道,「這秘密我老早就知道了。」

「你從那裡打聽回來的?怎麼連我手頭上的資料,都沒提及這個,」黑仔拿出警方的文件夾,難道自己看漏了眼?

「不用找了,單憑警方的辦事效率,一百年也查不出來,」朘神說,「我有我的方法。總之,我百份百肯定藏馬和呂曉晨十七年前有過一手,然後遭崔龍橫刀奪愛。」

肥牛也瞪大雙眼,聽到橫刀奪愛四字,胸腔也湧起一股義憤。他隱約感覺到,朘神背後有還甚麼隱瞞了他倆。不過朘神口密,要不是他主動招供,就沒多可能套他到風聲。

朘神電話再次響起,他撐起雨傘,神神秘秘地走出車箱。





黑仔望望窗外朘神的背影,忽然拍一拍手,好像想通了點甚麼,告訴肥牛道,「朘神在救出藏馬之前,不是託我問你怎樣拆除和重裝那顆軍用GPS和偷聽器嗎?我猜他是偷偷將那東西,裝了在藏馬身上,所以偷聽了這些秘密,然後耍帥故作神秘!」

「喔,是嗎...?」肥牛想了想,「但是奇怪了...他怎樣將那儀器,裝在個活人身上?」

「衣服嗎?還是手提電話?」黑仔猜。

肥牛亳無頭緒,「不可能啦,藏馬都沒手提電話,而且衣服太容易弄壞那精密的儀器了。」

肥牛打開平板電腦,檢查一下那GPS的所在。地圖上顯示著一個小光點,正在香港澳門中間的大海上。

「噢,藏馬逃回香港了!」肥牛道,「怎麼樣,我們也要回去嗎?」

肥牛關掉平版電腦,這時朘神返回車內,「藏馬主動找我了,說他想一個人靜一下。兩天後一早,會再跟我們在酒店會合。」

「一個人靜一靜...?」肥牛輕聲地自言自語,「這個藏馬,說不定又有甚麼想隱瞞我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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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聯合醫院。

醫院的走廊內擠滿很多看病的公公婆婆,來來回回的走向各自的病房。他們就像老朋友般,會互相噓寒問暖,是病床邊的長期戰友。子悠成為了絕無僅有的年青面孔,她陪扶著老闆娘,向著腫瘤科的方向前進。

「對不起老闆娘,朘神仍在澳門,趕不及回來,」子悠說,「我早提過他記緊著時間了,下次我一定幫妳捉他過來。」

「不打緊不打緊,你兩公婆肯過來看看我,已經非常感激了,」老闆娘上到病房,跟姑娘核對過床位號碼,坐到病床上,「妳們倆出錢出力,我還能說甚麼。看,我女兒連見都沒見過我。」

子悠執整一下枕頭,放到老闆娘背後充作咕?,「放心,朘神說到辨到,一定可以聯絡上妳女兒的。」

老闆娘點點頭,看見巡房醫生走過來。那醫生長得不高,斯文大方,可是一開口,聲音卻高吭得像個初中生。





「咦,大頭文?」子悠忽然叫道。

「妳是...歐陽子悠!?」醫生托托眼鏡,驚喜的說,「妳怎麼會在這兒?」

「我送我朋友進來看病,」子悠介紹一下,「嘩十多年沒見,沒想到你當了醫生!」

「那裡那裡...妳別再叫我大頭文,護士同事會笑死我。」醫生的臉漲成粉紅色,就像剛被太陽曬過一樣。

「那我叫你戴道文醫生好了,」子悠望望他胸前的名牌,側頭一笑。

「妳還是住在太古城那邊嗎?」戴醫生問,「我剛剛又搬回去了。真懷念我們既是鄰居、日日又在補習班玩的日子。」

「嘩,那是小學時代。我已經不好意思說,那是二十年前的陳年舊事了!」子悠苦笑道,「你那個頭還是按比例長大了嘛!我一眼就看出了。」在子悠記憶中,戴醫生還是昔日十歲左右的小學雞樣子。想不到一轉眼,那個圓頭男孩長高了兩呎,穿上一身恤衫白袍,變成了彬彬有禮的醫生。

「妳也成了個大美人!妳知道嗎?那時補習社的男生,統統都當妳是小女神。」戴醫生說,「妳現在怎麼了?在那兒上班?」





「哈哈我太笨了,畢業後都沒做過幾份長工,」子悠說,「現在是全職媽媽,我女兒都歲半大了。以後有機會一塊兒出來碰個面,讓她見一見識大頭叔叔。」

「好啊,記得叫妳先生一齊來。」

「哈哈,我先生是個怪胎,包準會嚇跑你,」子悠笑說。由她幸福的笑容誰也看得出,她肯定認為朘神不是甚麼怪人,「你有小孩了沒有?」

「我還沒有結婚啊,是個獨居的宅男,」醫生說得扭扭捏捏。

「那你肯定很挑剔。堂堂腫瘤科大醫生,怎樣會連個伴都沒有,」子悠道,看見另一個護士站到戴醫生背後,「噢...對不起,我是不是阻礙了你工作。不如我們再約出來,下次慢慢談。這是我很要好的老闆娘,是我兩公婆的老朋友。戴醫生,你記得幫我加緊照顧她。」

「當然沒問題,」戴醫生走近老闆娘床位,「子悠那麼遲一下再約吧。我先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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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日傍晚。

這是幾天前朘神和翠兒上過的餐廳。這裡年復年、日復日都是高朋滿座。要不是朘神早就訂了窗口位置,他們隨時要站在外邊乾等位子。

「妳肯過來澳門陪我兩天,實在太好了,」朘神拖著韓妹白晰的手,「公司出了點問題,現在除了乾等,也沒甚麼可以做。」

「喔,所以妳找我來攝罅不是?」韓妹鼓起腮道。

「那我倒希望這個罅可以攝上一年半載,那就不用留在澳門了,我們可以飛一趟澳洲,」朘神笑說,「下次去遠一點,或許是開恩茲、或者是黃金海岸吧。上次去完馬爾代夫,我已經不想再回香港了。」

韓妹望著窗外的街景,她好清楚朘神是要扯開話題。任他一年陪伴自己兩三個月,還是有四份三時間待在原配枕邊。可是自己犯賤,捨不得了斷她和朘神關係,才落得當第三者的田地。或許有一天,朘神真的必要二擇其一時,她才會狠下心腸這個男人。

「明天想去那裡?看水舞間?」朘神問。

韓妹反應慢了三拍,似是沒在聽朘神的話。韓妹望著窗外的晚霞,發起她的少女春夢,「不用去澳洲那個黃金海岸,聽說澳門也有個金色海岸。傳說話,戀人們只要在那裡接吻,就可以永遠在一起。」

「妳知道那地方在哪,記緊第一時間帶我去,」朘神口裡敷衍,似乎對這地方毫不感興趣。他一邊翻開餐牌。一個年長一點的侍應走過來搭訕道,「噢先生妳好,又來過嗎?」

「你怎會記得我?」朘神心知不妙。

「不好意思,那天我八卦偷聽了你介紹給朋友,用雪莉酒配雪糕那特別的食法。之後我們照著試過一遍,發覺味道讚得不得了,」侍應答,「所以呢,現在我們餐牌上也添了這味新甜品,而且很受歡迎!為了答謝你,今晚我們送你兩客這甜品吧!」

「喔是嗎...?」朘神偷瞄一下韓妹。侍應生多寒暄兩句,放下主菜,就返回另一邊箱工作。

「咦...」韓妹扁起咀,「原來張先生你幾天前才大駕光臨,還帶了個朋友來吃甜品。我想那『朋友』定是個女的吧?」

「對啊,是個女的,而且還未成年,幼齒啊幼齒卜卜脆!」朘神嘻皮笑臉的答,「那是我表妹喔,妳不是呷醋吧?表妹她今年才十五歲。」

「表妹!?」

「有甚麼問題?我不可以有表妹嗎?」朘神打開電話,找出了他在老闆娘家拍下,翠兒那張陳年舊照片,「這是我阿姨,那時我表妹才四五歲。」

韓妹望望那張相,又望望朘神一副無辜的嘴臉,叫人不知道如何再查問下去。但女性的直覺作祟,朘神似乎又在大話蓋大話,實情不可能這麼簡單。

韓妹吃下的晚餐就像一塊塊大石,壓住了悶悶的胃部,就連那甜品也吃不下嚥。

草草吃完晚餐後,二人到巿中心走了一趟。韓妹儘量壓制著情緒,刻意表現得跟平常一樣,皮笑肉不笑的跟朘神跑了幾處景點。韓妹沒興趣逛賭場,所以他們吃了點糖水充當宵夜,很快就打道回府。計程車沿湖邊的小路,返到朘神最喜愛的古堡酒店。這兒裝修很浪漫堂皇,韓妹卻怎也提不起勁。

韓妹剛走進這麼浪漫的套房,心裡禁不住又胡思亂想。她端坐在床上,不想把問題屈在心裡,認真地問,「我想...你和表妹過來,也是住在這裡吧?」

「害我還以為妳幹麽整晚心不在焉,原來還在吃我表妹的醋,」朘神躺在大床中央,看來沒把韓妹的心事,放在眼裡,「是喔,我們都住在這,這不是甚麼秘密嘛。放心喔,我怎會對個未發育的小妹妹毛手毛腳呢?」

「你會!」韓妹一個反身,指著朘神心口。

朘神擁過韓妹,「就算我想,難道我不怕阿姨宰了我?她未成年的,任我獸性如何猖狂,可犯不著色誘個親表妹而衰十一。」

韓妹駁朘神不過,但是理智跟直覺相左,她就是有點不放心。朘神也不想把話題停留在這『表妹』身上,不斷東拉西扯,好叫韓妹分心。

朘神眼珠轉了轉,板起臉孔,來個反客為主,「如果你要懷疑我,那妳自己懷疑個夠,別打擾老子雅興。公司的事已經叫我很心煩了,妳又為這雞毛鴨蒜的事爭風吃醋!」

韓妹扁起咀,沒想過朘神突然間會責備自己。

「要是我真的跟表妹鬼混,我幹麼會這麼白癡,直認不諱來過這酒店、吃過那餐廳?我隨便說跟個朋友吃飯就行了。」朘神說得理直氣壯。

「...」韓妹思緒糾結,唯有支吾其詞。她始終沒憑沒證,又怕冤枉了朘神。想深一層,其實自己也是個第三者,任朘神再神通廣大,他著實沒時間多泡一件「第四者」。而且「第四者」又是朘神表妹,那就更不可能了...

「妳要是那麼擔心,改天我們一塊約出來,滿意了沒有?」朘神掃一掃韓妹頭髮,溫柔的說。

「嗄?」韓妹倒沒想到,會有機會見到朘神家人。

朘神笑說,「或許叫她也一併帶個男朋友仔出來,希望他們別嫌棄我倆老餅。」

「只有你是老餅!」韓妹終於破涕為笑。

朘神甜言蜜語兩句,託詞先去洗澡。他走進洗手間,立即抹一額汗!這回差點兒就給韓妹發現翠兒,早知就別偷懶,找個別的餐廳和酒店,小心為上最重要。他關上電話,以免子悠或是翠兒打電話來,再次觸動韓妹已經起疑心的神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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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兩人休息到很晚,差不多午飯時分才離開酒店。登記離開的時候,朘神才記起要重開電話。不夠兩秒,黑仔的電話就打過來,「你還在澳門嗎?昨晚去了那裡?」

朘神懶洋洋的打個呵欠,背著韓妹走到一旁,「我不想跟你和肥牛住在一起嘛,我怕他荷爾蒙分泌過剩,夜晚過床擒我。」

「別說無聊話,藏馬昨晚主動回到我們酒店了!」黑仔說,「不過他心情很差,一身酒氣,昨晚嘔過幾次。」

「讓他休息一下,我們下午立刻回香港,再作打算。始終澳門是崔龍地頭,他一直待在這兒,太不安全,」朘神等了藏馬兩天,終於守得雲開,「我們乘五點鐘船回去吧,幫我多買一張飛,韓妹跟我們一齊返港。」

朘神登時容光煥發,終於不需要再守株待兔,乾等藏馬回歸。他深呼吸一口氣,電話還沒收好,就輪到子悠來電,「小悅爸爸,昨晚怎樣沒開電話?」

「昨晚通宵工作,不知不覺手提沒電了,對不起,」朘神又再亂扯一通。他計算一下航程,打算叫子悠遲一小時到上環會合,「我今晚乘六點船回來,妳帶小悅七點半在上環碼頭等我。我們到外邊吃完晚餐才回家,好嗎?」

子悠聽到老公終回來,難掩心裡的興奮,「好啊,我會帶小悅出去。七點半是吧,我那時候到上環碼頭等你吧。」

「準時就好了,不用太早,」朘神再三吩咐。

子悠收好電話,抱起圍著她團團轉的女兒,凌空轉了個圈。她興緻勃勃,拉開一箱久未開封、從日本寄運回來的行李,在裡面找出一件小悅的夏季新衣,還有她那時最喜愛的貝殼面手錶。她把小悅當成一個洋娃娃,在鏡子前像時裝秀般換了好幾套新衣,希望今晚見到朘神時,他會稱讚一下她倆的悉心打扮。

另一邊箱,韓妹見朘神躲在一旁,神神秘秘地傾電話,也在猜測那是不是朘神太太。她有點不是味兒,隨手拿起酒店的宣傳單張,好打發一下時間。

韓妹似乎發現了點奇怪事情,走到櫃台詢問處前,「先生,請問你們酒店有二人房嗎?」

櫃台服務員錄音機似的回答,「我們有十二間豪華房間,全都是套房來的。我們並沒有單人房。」

「不,我意思是,你們有兩張單人床那種雙人房嗎?」韓妹更正。

「閣下是指Twin bed吧?沒有,我們都是雙人床來的,」服務員專業的答。

韓妹連謝謝也沒說,逕自坐下,望著外邊朘神的身影。昨晚肚皮裡那石頭又憑空冒回來,壓住了她的心。朘神這傢伙倒底還隱瞞了幾多秘密?一個男人行得正企得正,怎會跟個十五歲表妹睡在雙人床!?

朘神容光煥發的走回來,拖著韓妹離開。聽完那電話以後,朘神一整個下午都在歡愉興奮的心情下渡過,而且他已經開始盤算,怎麼叫藏馬啟動他的偽鈔工作。韓妹跟昨晚一樣悶悶不樂,也不能影響他的輕鬆心情。

他們準時會合黑仔肥牛三人,乘上五時返港的渡輪,一道回去。黑仔肥牛一個高一個胖,像挾持肉參般夾住一位陰陽怪氣的新朋友。藏馬蒼白的臉孔和那對了無生氣的黑眼圈,恰似一件隨處飄浮的白無常,散發著一股嚇人的冤念。韓妹也懶得再過問這新朋友來歷,閉上眼裝睡,腦袋忍不住又為那表妹的事亂想一通,不知不覺間就睡著了。

「你們三人先回尖沙咀總部,我明天過來,慢慢相討接下來的工作,」朘神下船時吩咐黑仔。他一個轉臉喚醒睡著的韓妹,即刻精神分裂似的,換成溫柔的耳語,「我先送妳回家,接下來我有很多事要辨。」

「好吧...」韓妹一臉失望地說,她原本以為會先跟朘神吃過晚餐才回去的。

他們一行五人,慢慢走出禁區。黑仔行快幾步,想先到停車場取車。他一離開橋頭,立即聽到一把聲叫道,「黑仔叔叔!」

子悠推住小悅的嬰兒車,半跑帶跳的走過來。黑仔下意識向後望一望,問道,「咦...子悠,幹麼來這裡?」

「我約了朘神嘛,他叫我七點半過來。但我太大頭蝦,今天戴了日本買的舊錶,又忘了扣掉時差,結果胡裡胡塗地早到了一個鐘,」子悠解釋道,「推著小悅的嬰兒車上落太麻煩,所以索性在這裡等一下好了。」

子悠彎腰抱起嬰兒車裡的小悅,好讓孩子早一步見到爸爸。黑仔正想拿出電話,立刻向朘神通風報訊,可是一轉頭,發覺已經太遲了。

在熙來攘往的途人中,朘神呆呆的站住,他左手仍牽著韓妹,跟子悠沉默地對望。子悠臉上那僵硬的笑容,一下子垂下來,鼻子一酸,無言的望著這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