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九龍灣社區中心。

翠兒一蹭一跳地跑到Ella的座位,肥牛打橫身子、舉高兩盒西餅,勉強迫進狹窄的文件桌夾縫。

「早晨!Ella姐姐,」翠兒叫道。

Ella從一座小小的文件山中抬起頭,「咦,翠兒,找我有事嗎?肥牛你也來了?」

「妳介紹我那份甜品店聘用我了,我下星期開始上班。」翠兒說,「我特地兒叫肥牛幫忙買了些下午茶,過來多謝妳的。」





Ella得體地謝過,翠兒接過肥牛手上的餅盒,走去分派其他職員,刻意留下Ella肥牛二人。

「今天放假嗎?」Ella也招呼肥牛一件蛋糕。

「不...喔...對,是放假。」肥牛見到Ella之後就像患了口吃,「我來代翠兒表哥來謝過妳的。妳可以帶好這小妹妹,實在太麻煩妳了。」

Ella點點頭,「都是我份內事,不用太客氣。」

「所以呢...不如我請妳這週末出去看場戲,吃餐飯,當作是答謝妳,好嗎?」肥牛鼓起勇氣問。





「這星期六日嗎?」Ella 翻開記事簿,「噢,對不起。這星期日我要去試婚紗...星期六我們教會有場佈道會,由我未婚夫講道,我也要支持一下當義工。」
 
肥牛的笑容一下子暗淡下來,「喔...我差點忘了妳快要結婚。妳未婚夫做盛行?」

「阿仁他是傳道人啦,跟我同一間教會。他快要按立做牧師。」

「牧師?當牧師還結甚麼婚?」

「哈哈,牧師可以結婚的,天主教的神父才不可以。」Ella糾正他,順道在手袋拿出一張教會的單張,「如果你星期六有空的話,跟翠兒一塊兒過來佈道會吧!願你們可以早點認識主耶穌。」





肥牛心裡納悶,如果這主耶穌可以命令其手下的牧師,通通跟隨神父不嫁不娶就好了。

「翠兒,星期六一起去聽佈道會,好嗎?」肥牛離開Ella辦公室,在走廊嚷道。

「佈道會!?想都別想!我不想給活活悶死。」翠兒露出吃屎般的表情。肥牛靠過去悄悄話,「陪我去的話,五百。」

「不二價,二千。」

「二千!?」

翠兒伸一伸脷,眼睛流露一抹奸笑,「對,這叫痛苦賠償。嫌貴的話就別去。」

「算了算了,成交!」肥牛立刻在銀包掏出兩張金牛,硬窒給翠兒手中。

「多謝老闆!」翠兒搭一搭肥牛膊頭,一併走回去Ella桌邊,「Ella姐姐,肥牛說想和我一併去妳們那個佈道會。我生平最喜歡就是聽耶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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肥牛除了上年回過母校參加舞會以外,十幾年來都沒踏足過學校半步。Ella 引著路,帶領肥牛翠兒走進一間中學禮堂。大堂整整齊齊排落一二百張座椅,不過來賓還沒有三分一滿,扣除頭兩排的宗教狂熱份子,真正主動過來參加的非教徒可能只得小貓十數隻。

翠兒挑了個離台最遠的空位坐下,好方便她隨時潛逃。Ella 先跟前台的弟兄姐妹寒暄兩句,扣了個寫著「陪談員」的名牌在胸口。

「肥牛翠兒,這是我未婚夫,大家都叫他阿仁。」Ella 牽著一個國字口面的男人過來。這人個阿仁下巴很寬,膚色比Ella還白,鼻子長著點點雀班。

「肥牛、翠兒,歡迎你們來到主耶穌的大家庭,以後有機會可以多些參加我們的聚會。」阿仁跟二人握手,掌力大得叫翠兒縮起了肩膀,「待會兒我會負責講道,先失陪一下,讓我先去禱告預備。」

翠兒三人坐下來,看著客人來來往往,慢慢坐滿大半間禮堂。肥牛發現參加者本身都好像互相認識,只有少部分人被半迫半就來了。而且來賓不是初中生,就是四五十歲的家庭主婦,肥牛一時覺得自己很異相,頓時坐立不安。

「大家好,歡迎大家來到我們今年度的佈道會,我代表本堂會、堂會執事以及其他同工歡迎您們。」阿仁站在台上致歡迎辭,可是台下沒多少人在聽,「我見到有很多新面孔,希望主耶穌可以打動您們的心,慚悔認罪,重新成為主耶穌主帝的兒女。讓我們先低頭,一起同心祈禱。」





Ella 低下頭、閉上眼,肥牛卻顯得不知所措,他不會祈甚麼禱,連台上阿仁說的話,也是半懂不懂。他趁機盡情偷望Ella 的臉蛋,視線逐漸滑落到她寬鬆的領口,目光情不自禁地落到那條粉藍色的喱士胸圍肩帶。肥牛拉長身子,屁股儘量不離開椅子地靠過去Ella身邊。

翠兒忽地把頭轉過來,發現了肥牛正在偷看,立刻誇張地擠出一個鬼臉,嚇得肥牛急急坐直身子,緊閉雙眼假裝祈禱。

「...以上的禱告係奉我主耶穌基督的聖名而求。阿門。」Ella 張開眼,看到肥牛仍沒動過分毫。她微微一笑,「肥牛,我們禱告完了,可以張開眼睛了。」

「他自知罪孽深重,想祈禱久一點,」翠兒連連忍笑,不禁要嘲諷肥牛一下。
 
「我們開始聚會之先,先讓我們的詩班帶領我們,用歌聲去宣揚主耶穌基督的愛,」台上的阿仁剛領完禱,語氣一百八十度大變,假裝出一把毛管恫的興奮腔調,「我們和旁邊的主內弟兄姐妹手牽手,先唱一首歡迎歌!」

「...我們歡迎你,真歡迎你。
在主裡誠心歡迎...」

Ella 主動牽著肥牛和翠兒的手,一臉天真無邪的向二人祝福,「歡迎你們今日過來!」





翠兒渾身不自在,整個背脊長滿雞皮疙瘩。肥牛卻樂在其中,十指緊扣抓緊Ella 的手。肥牛指間像壓到了甚麼異物,原來是Ella 的戒指。

阿仁繼續五音不全地唱,「哈利路亞!讓我們和其他朋友也握一握手!」

翠兒一把甩過Ella,刻意留下肥牛二人,走過兩步跟前排兩個中學男生握手搭訕。肥牛望望樣貌單純的Ella,也看看她中指上那樸素的鑽戒,問道,「這是求婚戒指嗎?」

「是啊。」Ella 笑道,「鑽石很小是不是?阿仁事奉的薪水不高,買不起那些超大顆的鑽石戒指。不過沒關係囉,他有心就好了。」

肥牛定睛望著那顆鑽石,比當年他送給Debra的求婚戒指還要寒酸,忽然間覺得有點不是味兒。

音樂奏完,眾人都返回座位。Ella 望著肥牛,「肥牛...」

「甚麼?」





「歌唱完了。」

「啊,對,歌唱完了。」

「那不用再牽手了。」Ella 笑著說。

「啊,對...對不起。」肥牛鬆開手。可是那戒指的質感,卻怎麼也揮之不去。
 
阿仁的講道跟和尚誦經一樣枯燥乏味,翠兒專心了不到五分鐘時間,就明目張膽拿出電話傳短訊解悶。肥牛勉力支撐住那半垂的眼皮,奇怪Ella怎麼可以毫無睡意。每次Ella望向肥牛方向,他便即刻擺出一副很專心的樣子。好不容易撐到講道完畢,來到呼召決志的時間。

阿仁舉高雙手,架式好像邪教教主使出大絕魔法,「你們願意放下你們的鐵石心腸,讓主耶穌住進你們的心房嗎?願意的人,請輕輕的舉手,我們的陪談員會和你再進一步談談信仰得救的經歷...」

Ella 望望肥牛,「覺得怎樣?有沒有甚麼感動?」

肥牛擦擦眼,他剛才的確是禱告了一遍,祈求時間可以過得他媽的快一點。他望著天真誠懇的Ella,唯有含糊其詞,「決志來幹嘛?」

「就是開口承認信主,以後就是基督的兒女,加入我們的大家庭。」

「即是跟黑社會斬雞頭、燒黃紙,以後一齊拜關二哥差不多嗎?」肥牛試圖詮釋道,「那妳就會跟我去陪談嗎?」

「當然啦,你有甚麼信仰問題,都可以問我和阿仁,」Ella 聽到肥牛決志,雙眼彷彿發光,「你受主耶穌感動,決定成為一個基督徒嗎?」

「妳肯跟我陪談就沒問題了,我立刻就信主。我天生就是當耶撚的材料!」肥牛拍拍心口說,「明天有空嗎?我們再出來慢慢談信仰的問題。」

Ella 笑一笑,「明天?明天不行,我要去試婚紗。」

阿仁從台前那堆剛決志的師奶中竄過來,「Ella,今天的反應太好太好了,有十幾位太太決定跟隨主耶穌。」

「那太好了!」Ella甜甜一笑,「肥牛也剛決志了。」
 
阿仁急不及待和肥牛握手,「Ella,我想明天我要很晚才去得到婚紗店。那邊可以改期嗎?」

「又改期?我已經延後過幾次了...」Ella說,「我們還有很多零碎事情要準備,不可以樣樣事一拖再拖...」

翠兒忽爾站起來,伸一個懶腰,似是偷聽三人的對話已久。她跳到Ella身後,「Ella 姐姐,如果阿仁哥哥明天要救贖出面那十幾個大嬸,那當然是正事要緊。」

翠兒繞著Ella的手,「不如這樣吧,我明天先跟妳去挑衣服。我好想看看Ella姐姐妳穿禮服的樣子。阿仁哥哥,你救贖完那班師奶就趕過來吧,好不好?」

「那...」

「別扭扭捏捏了,」翠兒望著Ella,再拍拍阿仁膊頭,「明天你早點趕過來便是。」

「是是是...」

「唉...那好吧。」Ella 一臉無奈,呼了一口悶氣。

翠兒轉個臉,鬼詐地告訴肥牛,「我偷偷跟朘神講了你的事,他說有一個很好的計劃。不一定幫你追到她,但也可以全身上上下下看個夠,你要聽一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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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金都商場附近。

這是間開設在唐樓的禮服小店,大廈殘殘舊舊,店子裝修卻光鮮得跟外邊極不搭配。幾個玲瓏浮凸的人型公仔穿起誇張的禮服,還有兩邊牆上掛滿純白婚紗,都叫每個恨嫁的女生躍躍欲試。Ella 約了翠兒直接在店子見面,卻不時檢查電話,期望阿仁可以早點過來。

翠兒推開門,跟正在挑晚裝的Ella打個招呼,肥牛緊跟在後面。Ella 看見翠兒帶了肥牛上來,有點不好意思。「肥牛?你怎麼也來了?」

「他開車載我過來,我順便叫他上來參觀一下。」翠兒亂說一通,「別看這傢伙不修邊幅,肥牛的衣著品味其實不賴。」

肥牛尷尬地陪笑一下,一邊幫Ella挑選禮服。由於她身材嬌小,穿起婚紗禮服總有種衣不稱身的感覺。她似乎也不習慣穿起Deep V露背一類服飾,在更衣室閃閃縮縮,怕走出來被肥牛看到。

「破窗...破窗...」肥牛在更衣室外自言自語,偷偷看一下電話中朘神給自己的忠告:「犯罪學上有一套理論,稱之為『破窗效應』。簡而言之,如果一棟建築物出現第一個破玻璃而沒有修補,人們便會以為這是棟廢置的東西,慢慢出現更多的破窗,最後更會演化成縱火等嚴重的破壞。

背後的心理意義,就是一套Norm-Setting的過程。當第一個Norm被打破,而沒有人提出異議時,久而久之就成為了其他人習以為常的標準。隨地吐痰如是、反政府示威亦如是。

所以要解除Ella 的戒心,首先要靠第三者,打破『換衣服不可以有其他人在場』這個Norm。」

肥牛重看了幾次,還是沒多信心。反觀翠兒聽到朘神詭計後,立刻就興奮莫明,似乎比肥牛更加熱衷。

翠兒拿起件粉紫色禮服,向著店舖職員問,「請問我也可以試穿一下嗎?」

職員看看這小妹妹,知道是個混吉的白爛,也沒多意思慢慢照顧她,隨便打發她們自己試穿就好了。Ella 看見翠兒一臉興奮,主動走進更衣室幫她穿衣。

翠兒脫得只剩下Tube Top胸圍和一條性感內褲,Ella 穿得密密實實,卻顯得比翠兒更尷尬。翠兒換了套金色的伴娘裙,橫看豎看就是不合身。

「肥牛,你也幫我挑一件,」翠兒脫下伴娘裙,又再只剩下內衣褲。肥牛拿著另一件香檳色短裙進來,大無私樣走進來。

Ella嚇了一跳,「喔!肥牛你怎麼走進來!」

「沒關係,」翠兒不閃不避,接過肥牛手上的衫,「肥牛你還沒跟Ella說嗎?他是個零仔。」
 
「零仔?」Ella 一臉茫然。

「同性戀者,肥牛是姐妹來的。」翠兒穿好禮服,肥牛技巧純熟的幫她扣好別針。Ella 不知怎樣反應,看到翠兒幾近全祼,卻不介意肥牛在場,這叫她感覺太奇怪了。

「妳...不會用有色眼鏡看待肥牛吧?」翠兒搭著肥牛寒背的寬肩,「肥牛最怕其他人排擠他,說他不是女人。」

肥牛不善辭令,嬌媚地點點頭。Ella 沒想過到肥牛是同性戀者,但見翠兒大方接受肥牛一併待在更衣室,看來這是件公開的秘密。

「Ella姐姐妳不是替我害羞吧?」翠兒直接的問,「別怕啦,反正又不是脫光光。內衣褲也不是跟泳衣差不多,我不露點也就行了。」

Ella 覺得這倒是有點道理,勉強笑了一下,繼續幫翠兒整理背後的別針。

肥牛挑那件清爽的短裙很適合翠兒。他再進進出出,拿了幾件剪裁清簡一點的晚禮服,都很襯翠兒的少女風格。

「Ella 試試這件,」肥牛拿了另一件淺紫色的晚裝,交到Ella 手上,「妳骨架小,再穿鋼紗款色,會顯得上輕下重。倒不如試一下A-Line,屁股位窄一點,拉長了視線效果。再穿對高跟鞋,不須露出甚麼肉也會很性感。」

肥牛望望Ella 臉頰刷一下紅起來,識趣地離開更衣室。翠兒幫Ella 換好衣服,讚歎道,「我早說肥牛眼光很好,這套晚裝很適合妳。」
 
她們三人在婚紗店搞了兩三小時,Ella 也一步步放下戒心,沒再為肥牛的在場而尷尬不已。Ella 每次閃閃縮縮的時候,肥牛都會嘟起咀,一臉不悅,變相向她施加壓力;而翠兒又會刻意地換件新衫,大大方方地任肥牛隨便看個夠。這其實是二人串通好的小把戲,根據朘神的說法,不斷重覆這樣做,便可以「重新設定」Ella 的「社會習性」,直至她打破因循以久的道德枷鎖。

Ella逐漸習慣了肥牛評頭品足,不知不覺間接受了他這姐妹這身份。翠兒得寸進尺,「Ella 姐姐試一下這套大露背,妳有帶Nude Bra嗎?」

「有啊。」

肥牛站在更衣室外,假裝鎮定望向另一邊。翠兒偷偷探出頭咧咀而笑,舉高姆指向他打個手號。

「噢...背後拉鍊卡住了,」Ella 向翠兒求助,翠兒卻假裝有電話,一個箭步溜了出去。肥牛強忍狂噴鼻血的衝動,一臉冷靜地走進更衣室。Ella 看見肥牛,不禁有點疚態,可是也沒甚麼驚天大反應。現在背後那拉鍊不上不下,唯有靠肥牛幫手。

面對著Ella 赤裸裸的背部,肥牛鼻翼擴張,深深呼吸一大口氣。他可算是見過無數的女人軀體,但就是比不上這種若隱若現的美感。他按捺不住,從Ella 雙臂下偷窺過去。平時看到巨胸女優坦蕩蕩的三點盡露,也不能挑起肥牛反應;反而眼前那片遮遮掩掩的肉色塑膠Nude Bra,竟然挑得他血脈噴張。

肥牛電話鈴聲忽地嚮起,一下子破壞了氣氛。肥牛掏出電話,是朘神。

「肥牛,大事不妙,二十分鐘後上環碼頭集合,我們要立即過澳門!」

「甚麼事?」

「黑仔收到風聲,崔龍今晚會舉行訂婚酒會,而且...」朘神語氣凝重,「藏馬那粉腸又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