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嶼山對外海域,前往澳門途中。

肥牛坐在窗邊的座位,抱手鎚胸,仍臭著一副咀臉。他本身就對藏馬沒甚麼好感,覺得他一直不怎重視自己,也不喜歡他娘娘腔的樣子。但今天藏馬的魯莽行動,壞他偷窺Ella的好事,肥牛胸口的怨念不禁幾何級數地暴升。

黑仔一邊打開平板電腦,似是整理著伙記給他的資料,「我們一下船,就要立即趕過去氹仔,崔龍和呂曉晨訂了威尼斯人酒店舉行訂婚晚宴。今晚的賓客以政經名流為主,都是體面的人,連特首也有份兒。始終兩家人表面上都是正當商人,想攏絡他們的政客和生意人,數量也不少。」

「那即是...今晚我們就見到崔家三兄弟?」肥牛回過神來。

「是,還有崔老先生和呂老先生。」黑仔說,「其實這雞美酒會搞得很倉卒,我都是兩天前才從美祿口中收到通知。沒想到今天八卦新聞竟然事先報導,讓藏馬收到風。」





「我猜那是崔龍刻意散佈的消息,」朘神似乎已經從失戀的泥沼中站起來,回復了那專注工作的樣子,「藏馬一日仍然下落不明,崔龍就睡不安寧。這個臨時安排的訂婚酒會,好可能就是用來引蛇出洞的。」

「他怎知道藏馬會自投羅網?」黑仔問。

「不知道呢...反正多搞一場派對,對崔龍也沒甚麼損失。」朘神下意識望望電話,不知道他是期望收到藏馬消息,還是等待他女伴找他,「這藏馬平常很冷靜,甚至帶點冷漠;但一牽涉到呂曉晨的事,他就一百八十度轉變,突然魯莽得很。」

肥牛想了想,忽然記起那坆用來跟蹤藏馬的軍用GPS,他打開手提內的追蹤程式,檢查一下那裝置的下落。那儀器果然就在澳門路氹開外的海邊,藏馬應該又從水路偷跑過去。肥牛望望朘神,怎樣想也解釋不了,為甚麼他仍然隱瞞藏馬身上有GPS這件事。

朘神電話忽然響起,他臉色一沉。





「朘神,我是藏馬。來不及通知你,我早一步已經來澳門了。」電話傳來藏馬的聲音。

「算了吧...換了是我,我也會第一時間衝過去。記住安全要緊,千萬別單獨行動,我們正在趕過來。」朘神離開座位,避開所有人,「藏馬,反正還有時間,不如我們討論一下可以怎樣搗局,好嗎?」

「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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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隻靠岸之後,他們飛快就辨好手續,會合在碼頭迎接三人的美祿。她身穿一身黑白分明的西裝,胸口撐得起皺的恤衫也掩飾不了她驕人的身材。





美祿坐上司機位,問道,「你們有藏馬消息嗎?」

「有,他剛剛聯絡上我了。」朘神照實說,「他鐵定會露面搞事,所以我們要做好準備。」

美祿點點頭,「我知道崔龍已經初步知道朘神長相,但今晚在眾目睽睽之下,他也不會對你做些甚麼。一去到會場,你們三人記得別走在一起,免得黑仔和肥牛也遭點相。」

肥牛當然求之不得,他膽子本來就比朘神黑仔小。想到自己在崔家旗下還欠有一筆高利貸,他壓根兒就不想露面。

美祿把車駛進酒店的卸貨區,他們換件西裝,前後腳逐個逐個由後門進入會場。

大廳內燈火通明,裝潢氣派得很。看得出很多港澳名流,都賞面出席。大門外一排記著,遭保安人員拼除在外,但鎂光燈仍然閃個不停。

台前一對男女,被賓客團團圍住,想必就是今晚的主角崔龍和呂曉晨。曉晨一襲香檳金的婚紗,拖著長長的裙尾,沒穿純白婚紗般隆重,但也大方得體、恰到好處。

她身旁的崔龍比她高了一整個頭,淡黃色的禮服、胸前暗褐色的豬腸呔似是刻意襯托著曉晨的晚裝。他頭髮都梳到後腦勺,笑的時候左右臉有點不對稱,總是像奸笑一樣。肥牛遠遠看到他,就覺得他輪廓熟口熟面,不禁聯想起二十年前電影賭俠裡面的大奸角候賽因。





場內嚮起司儀磁性的聲音:「各位先生、各位女士,歡迎蒞臨崔龍先生和呂曉晨小姐的訂婚酒會。懇請大家稍移玉步,來到台前,參予二人的祝酒儀式。」

黑仔很拿手在人群中隱藏自己,短短五分鐘,已經不知所踪;肥牛遠遠看見朘神正忙著跟美祿相討要事,似乎又想到了甚麼鬼主意。

肥牛正在猶豫去那邊的時候,便收到朘神的電話,「肥牛,麻煩你現在跑到台後,那邊有幾部電腦接駁了酒店的伺服器。我想你現在入侵他們的內聯網,待會兒,我要你局部凍結他們的閉路電視系統。」

「用來幹甚麼?」

朘神胸有成竹的說,「待會兒藏馬出場搞事後,我要將他安安全全的救走!我們怎可以讓摇錢樹白白送死呢?」

在場的嘉賓大多都就座在台前,崔龍一臉意氣風發,一個人站在台上,就像高調地宣告世人他抱得美人歸。場內的燈光慢慢暗下來,只剩兩盞明亮的射燈,照亮著大門口的曉晨和呂老先生。

呂老先生個子很高,有丁點寒背,一頭白髮禿了一半,但半點無損他眉宇間的威嚴。他年少時想必是個火爆的惡霸,雙眼不怒而威,是個不好說話的傢伙。曉晨牽著爺爺手臂,呂老先生也按著孫女兒的手背,不捨放手。或許他是個十惡不赦的壞蛋,但對著自己的骨肉,他亦只是一個普通人。今天孫女訂婚了,難免有點依依不捨。





二人一步一步,隨著節奏進場,來到台前。呂老先生將曉晨的手,交予崔龍,「我將我寶貝孫女兒交給你,你以後要好自為之!」

「是了,爺爺。」崔龍笑了笑。

台下一陣閃光燈,拍下這交接的一幕。崔老先生也站到台上,跟呂老先生握手。
這一握,意味了濠江黑幫的一統。是政治婚姻也好、是兩情相悅也罷,總之崔龍今後即將獨攬大權,稱霸江湖。

掌聲過後,台下的閃光燈平靜下來。大門外的閃光燈反而愈閃愈烈,兼且慢慢變成一陣叫囂聲。

一個身影慢慢走進來,外邊的燈火太強,令場內的人只看見這男人的剪影。兩盞射燈一轉,照著這不速之客...

「藏馬!?」曉晨低呼一下,沒想道他會妄顧危險出來。

崔龍和兩老就像定了格一樣,定睛望著這不見多年的臉孔。台下的崔虎崔豹,同樣站了起來,擺出一副想動粗的架勢。





後排的賓客似乎嗅到這個傢伙,來意不善,紛紛退開兩步。藏馬穿著一身炭黑色的燕尾服,踏著紅地毯,走到人群正中。在場雖然有數百名賓客,但是大家都不敢作聲,只得藏馬的腳步聲踏踏作響。

「我還在想,今晚會不會有甚麼特別嘉賓,」崔龍搶過司儀手中的麥克風,「堂堂一個逃犯,竟然不顧一切賞面出席,我們兩公婆真是天大的面子。」

藏馬沒理會崔龍,只是一臉情深,望著曉晨。

崔虎崔豹也走上台,站到崔龍背後問道,「要兄弟動手嗎?我們有帶槍。」

「傻的嗎?在場這麼多名流,外面又有記者,別輕舉妄動。」崔龍按住氣,吩咐他們靜觀其變。

「曉晨,我想清楚了。」藏馬柔聲說道,「就算我可以一走了之,重新開始我的新生活。但,我離開這裡的話,我一定會後悔一世。」

曉晨心急如焚,她知道藏馬一露面,鐵定又要被關回獄中,渡過餘生;她的未婚夫也不是善男信女,隨時可以找個兄弟殺人滅口。

「藏馬...我求求你,你走吧...」曉晨近乎嗚咽的聲音,傳到藏馬耳內。





「我夠膽來到這裡,就沒有想過要離開。」藏馬冷靜地說,「曉晨...我知道妳還記掛著我,拜託,別嫁給這傢伙...」

「阿虎,帶走曉晨。這裡我會善後。」崔龍吩咐道。

曉晨望望崔龍,倔強地說,「我自己會走,你別派人跟過來!」曉晨忍住激動的淚水,偷偷望過藏馬半眼,就從後門急步離開。

崔龍一副勝利者姿態,瞪回藏馬,「聽到了沒有,曉晨也不想再見到你。你一個人像個喪家犬般死纏爛打,再胡鬧下去又如何?」

「誰說他一個人?」

一個男人拿著香檳,徐徐踏著紅地毯過來,跟藏馬並肩站在一起。是朘神!

崔龍望著脧神,似笑非笑,「原來就是你這個同黨。」

「見笑了。」朘神輕舉酒杯,向崔龍打個招呼,「祝您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哈哈謝過了,今天是我訂婚的大喜日子。」崔龍冷笑一聲,「你這是祝我三妻四妾嗎?」

「不,我是在祝您年年帶綠帽,個個老婆食到咀邊跟佬走。」朘神再呷一口香檳,「就像今天一樣。」

在場的賓客有些忍俊不住,笑了出來。崔龍一臉尷尬,幾個大漢看不過眼,站了出來,圍住朘神藏馬二人。鄉紳名流們怕被他們波及,紛紛再退開幾步。

「托你的福,這下子我鐵定見報了...」朘神苦笑一下,小聲對著藏馬說,「記得多印一二千萬給我作心理補償。」

「沒問題,用假鈔買三個願望,實在太合算了。」藏馬無視在場的其他人,神態自若地跟朘神聊天,「對了,我決定了。我第二個願望,就是和曉晨結婚。所以呢,麻煩你幫忙順道搞砸崔龍的婚事了。」

朘神叉起手,看見這新拍檔完全漠視了人家的未婚夫也在場,還在大言不慚要搶妻,不知好氣還是好笑。

「各位來賓,」崔龍執起麥克風,一臉不悅,「我們這位不速之客,是個剛逃獄的重犯。我們為確保大家的安全,請您們先從大門離去。崔虎崔豹,叫其他兄弟上來!守住所有出入口。藏馬,你有本事進來,我就看你有沒有本事出去!」

朘神看看電話,擺出他囂張的咀臉,「連監獄都沒能困得住我,我看不出你們一件蕃薯、幾件蛋散,怎麼能阻得到我們!」

賓客們怕受牽連,一窩蜂地魚貫離開,連侍應生都走得一個不剩。場內只剩下藏馬朘神二人,和團團圍住他們的黑幫惡棍。

「我想不透...」崔龍步下禮台,走到藏馬面前,「你刻意露面說三道四,不會只是單單為了當著眾多嘉賓,落我面子吧?」

「喔,原來崔家大少也會用腦,難怪你比你兩個大塊頭弟弟得寵多了。」朘神譏諷地說。黑幫眾人聽見朘神的話,其中兩個惡煞沉不住氣,掏出手搶指著朘神二人!

「裡面的人,全部舉手!放低武器!」大門再度開啟,幾十個軍警戴著面罩避彈衣、全副武裝的走進來,一字排開圍著整班黑幫。

「停手!」崔龍舉高手,呼籲手下別開槍。現在軍警人多勢眾,駁火的話,他隨時被流彈開上幾個大洞。崔龍確定兩兄弟手上沒有拿著槍,當堂舒了一口氣,「一場誤會罷了,大家放下手上武器。」

黑幫眾人見老大下令,不敢不從,紛紛將手槍放在地上。

「哈哈!這就是你露面的原因嗎?」崔龍大笑幾聲,「原來就是引我和兄弟使用武力,想和我來個玉石俱焚!」

軍警舉槍分開兩幫人,檢起地上的兩把手槍到透明膠袋中,用作呈堂證物。朘神和藏馬被搭上手扣,但是二人有說有笑,好像沒把警察當作一回事。朘神仍拿著香檳杯,悄悄望著崔龍舉杯祝賀一下。

大門外除了娛樂版狗仔隊外,連時事版的記者也到場了。一個高大的軍警拿著兩包證物手槍,連同另一個手足左右押解朘神和藏馬,從後門離開。其他的黑幫,也一個接一個被押送到警署落案。

藏馬被警員押至貨運升降機,電梯卻不是降到停車場樓層,反而轉到了員工專用區域。他們一行人轉了幾個彎,再轉乘另一部電梯,走到去客房的樓層。其中一個警員拿出匙咭,一伙人走進了一間偌大的套房。

朘神跟身邊那個高大的軍警說,「我要出去一下,很快回來。」

警員二話不說,竟然乖乖解開了他手扣,讓他離開。

「哈,沒想道真的成功了!」藏馬對著兩個矇面警員說。這軍警脫下面罩,原來就是黑仔。他不得不配服朘神和藏馬二人的智慧,竟然想出了冒警救人的方法。

另一個軍警開口道,說出來的卻是女聲,這是美祿,「黑仔我要先走了,現在趕回去警署善後。」

黑仔一邊打開藏馬手扣,一邊向他介紹這位女同伴,「她是真正的澳門警察,也是我們內鬼。」但黑仔怕講多錯多,以免被藏馬得知,其實美祿直接對口的老闆是特首,就是他假意放藏馬出來出來,唯有推說她是奸細云云。她這次肯仗義相助,亦是為了不讓藏馬被捕,免她們的努力前功盡費。

「我一開始還以為妳是肥牛,卻奇怪身型怎麼差了那麼多,原來我們還有同伴,」藏馬坐下來,「那麼肥牛呢?」

美祿打開大門離開的同時,一講曹操曹操到,肥牛正拿著一部手提電腦進來。肥牛沒空理會其他人,跑到雪櫃拿出了兩罐啤酒,似乎要喝些東西定驚,一邊打開電腦東按西按。

朘神十分鐘後回來,手裡拿著一個公文袋。他湊過去肥牛身邊,即刻盯著電影螢幕問,「肥牛,你那邊順利嗎?」

「輕鬆辦妥!」肥牛打了一個飽嗝,對著眾人一笑,「閉路電視自你們進入貨?那一刻,便被換上了舊影像。你們兩個犯人兩個警察,就像憑空消失一樣。」

朘神鬆一口氣,伸個懶腰。藏馬脫下燕尾服,一併坐下來,問道,「那公文袋是甚麼?」

朘神打開那咖啡色的紙袋,拿出了兩疊文件,放在茶几上。

「莫非...是崔老先生和呂老先生的遺囑!?」黑仔驚呼道。

「對。調虎離山,再來個暗渡陳倉...」朘神也挑了罐啤酒解渴,「這是真品,藏馬你要好好利用它,造出完美無瑕的仿冒品。」

「當然了!」藏馬罕有地露出興奮的神色,衷心地笑了出來,「我們還有一記孔明借箭,一氣呵成!你們有人知道崔龍的手提電話嗎?」

「我有...但幹甚麼?」黑仔怕藏馬又再闖禍。

藏馬望望眾人,「別緊張,我只是想傳他一個短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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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龍經過一夜折騰,大好的一個訂婚晚宴,竟然變成了如斯田地,氣憤得想隨便揍個人出氣。還好兩老和弟弟沒拿槍,不致給警方落案起訴他們藏械,已算是不幸中之大幸。

他離開轎車的後座,步入家中的前花園,電話傳來了一個陌生電話號碼的訊息。崔龍看了一下,蔽了一夜的怒火猶如火山爆發,一手把電話攆到地上!

在破碎的電話屏幕上,仍然顯示著:

「您好,我是藏馬,多謝你的槍。
有朝一日,我會用它在你屁眼開個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