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馬擦乾淨臉上的淚水,靜靜等候朘神的反應。韓妹坐在一旁偷泣,黑仔和肥牛也拼息靜氣,不懂說些甚麼話去安慰藏馬。脧神不理韓妹反對,勉強坐起來。

藏馬嘆息道,「對不起,連累大家了。我其實不會印偽鈔,也沒法子報答你們。」

「不打緊。」朘神拍拍他肩膀。

「你們還是逃跑吧。你們會被崔龍殺死的。」

「我不走。」





「堅持又有甚麼用!?我們沒可能贏的!」

「沒所謂。」

「你們是傻的嗎?」藏馬抓著腦袋,「他們船堅炮利,黑幫、警察、政要、傳媒,全是他的人。你們再撐下去又甚麼意思?」

朘神站起來,露出一抹詭異的微笑,「藏馬,還有黑仔肥牛,是時間輪到我說故事了。」

「甚麼故事?」





朘神閉上眼,「一個發生在半年前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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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初。在一切發生以前。

日本橫濱的冬天沒東京般大雪紛飛,但港口吹來的一陣陣海風,卻比輕柔的飄雪更叫人難耐。朘神避開人群,獨自走到山邊一列異人館街道中。他核對一下手中的地址,確定自己到達了約定好那小小咖啡屋。小店跟旁邊的歐陸風小屋渾然天成,一樣有股浪漫自由的氣氛。可是他心不在焉,沒雅緻欣賞這一切,只期望那位奇怪的客人真的會出現。

朘神在咖啡館買了一杯熱Americano,走到小庭園旁的露天座位。一位女子緊張兮兮的坐在一角,東張西望,似是在等待某個人。





「對不起,我遲到了,」朘神逕自坐下來,「閣下必是呂小姐,對吧?」

「您就是...」

「我就是朘神,出軌顧問公司的負責人。」

「朘神先生,您叫我曉晨就可以了,」她點點頭。她在這次旅途中,幻想過很多次這位自稱出軌專家的外表,會是怎樣的。

「我沒想過那陳年分類廣告,竟然還為我們帶來生意,」朘神笑道。

曉晨隱晦的問,「那裡說...你們可以幫人出軌...」

「對不起,」朘神呷一口咖啡。天氣太冷,他望望曉晨,不正經地呼出一口霧氣煙圈,「我們金盤洗手,不幹了。」

「不是吧...」曉晨眼神流露出無比的失落,「那...」





朘神突然笑了笑,問道,「但...如果你的委託引起我興趣的話,或許可以為妳破例一次。」

曉晨立即展開一個感激的微笑,天知道她太需要人幫忙了。

「我爺爺想我結婚,但他安排給我的丈夫,是害我前任男友坐了十幾年冤獄的元兇。而且...我打聽到一些消息,說這未婚夫殺了我前度的姐姐。」曉晨見朘神肯幫忙,急不及待想將一切說完。

「殺人凶手?那妳應該找警察,不是找我,」朘神放下咖啡杯,凝神地聽。

「沒用的,他是澳門黑社會的頭子,我爺爺也是黑道中人,連澳門特首都是他們同流合污的伙伴,報警只會徒勞無功,」曉晨道,「況且,我前度男友藏馬,現在還在路環監獄裡坐牢。」

「等等...」朘神開始猜到曉晨的目的了,「妳意思是...想要我幫妳背著那黑社會老公,偷偷跟監獄中的舊愛出軌?這太荒謬了吧。」

曉晨雙眼閃過一絲迷茫,卻又立刻變成堅決的目光,「如果可以的話,我不想跟我未婚夫結婚,我要和藏馬私奔!」





「私奔!?普通人就叫私奔,監犯私奔...那叫逃獄啊!」朘神再呷一口咖啡。臉上表情卻像小孩剛收到一份禮物般興奮不已,這事情實在太有趣了。

曉晨表露出奇的倔強,「如果只有逃獄才能跟他一起的話,那就逃獄吧!」
 
朘神抓抓頭,「但是...逃獄這回事,根本不可能嘛...而且之後又可以怎樣呢?背著黑社會大佬的追捕,浪跡天涯?怎樣生活?」

曉晨沉寂半响,打開手袋,拿出了一份文件,「這是我爺爺名下的資產列表,而我是唯一的承繼人。所以錢銀方面,你不用跟我擔心。」

朘神接過文件,速讀一遍。翻到最後一頁時,差點目瞪口呆,「這金額...妳爺爺想必來頭也不少吧...」

「我爺爺跟未婚夫崔龍一家,可算是平分了澳門非法事業,」曉晨道,「他打算叫我和崔家三兄弟其中一個結婚,那麼兩家黑幫二合為一,勢力千秋萬世。」

「甚麼時代了,還有這種賣女求榮的事?」

「也不是...爺爺真的認為,如果我當上崔家新抱,就會生活無憂、豐衣足食,那樣子比較好。」曉晨搖搖頭,嘗試為爺爺說句好話,「所以他只准許我在崔家兄弟中,三個挑一個。」





「妳爺爺遺產這個數目,夠妳生活無憂、豐衣足食好幾輩子了。」朘神翻到她爺爺資產列表那頁,「這只是專權。」

曉晨也不懂反駁,她咬一咬咀唇,堅決的道,「總之,如果你肯幫我的話,一半歸你。」

「不...不是報酬的問題,是勝算的問題。」朘神眉頭一皺,「怎麼可能劫獄,然後大刺刺地避過黑社會龐大的網絡呢。妳未婚夫知道妳紅杏出牆,隨時連妳都殺了。」

「我不介意!」

「但我介意!」朘神向後靠,似乎這個女的想法太瘋狂了,自己也犯不著沾上這淌混水,「我女細老婆嫩,沒可能跟妳賭上一切。要是事敗,我冚家上下要陪妳向上帝報到。」

「求求你...」

「求求妳別求求我!」朘神斬釘截鐵地說。





二人沉默了下來,一股北風吹過,令樹上僅有的枯葉都掉落到路邊。曉晨垂下頭,不發一言,雙手卻緊握拳頭得發抖,「我...我只是想跟我最愛的人,簡簡單單生活罷了,有那麼難嗎?我曾經許下承諾,會跟他一輩子,沒想到十七年都撐不下去...」

「甚麼十七年?」

「嗯,他入獄十七年了。」

「妳說...妳等了他十七年?」朘神聽得目瞪口呆。

「是。而且我會一直等下去。約好了等一輩子,就等一輩子!」曉晨抬起頭,淚水淌濕了面脥。她一臉絕望的表情,叫人痛心不已,「對不起,浪費了你時間。」
 
朘神將咖啡一口灌下去,望著曉晨準備收拾離開的身影。他口中唸唸有詞,自言自語道,「不要多管閒事...不要多管閒事...」

「那我告辭了...」曉晨站起來。

「坐下來!」朘神把臉埋在手中。

「甚麼?」

「坐下來吧,」朘神吩咐道,「剛才那份資產清單,給我多看一遍。」

曉晨睜開雙眼,擦乾眼淚,立刻把爺爺的信託文件拿出來,「我也拿了我未來老爺遺囑的副本,那裡也有例明所有資產項目。你要錢的話...」

「不,我不是要妳的錢,我要的是這份遺囑。妳想妳有可能拿得到兩老的遺囑正本嗎?」朘神問。

曉晨不太明白股朘神用意,「可以喔,他們都不信任律師和銀行,正本都放在家中的夾萬裡。只要家裡沒有人,我就有辦法把它偷出來。」

「嗯...」朘神閉上眼,陷入深深的沉思當中,「妳剛才說,澳門特首是妳未婚夫的狐朋狗黨?」

「是啊...他們會背後輸送利益。官場的都是貪婪的小人,而這個特首的胃口特別大,是個貪得無厭的吸血鬼。」曉晨答,「有必要的話,我也可以接觸到他。」

朘神挪動一下座位,對正曉晨。他身子前靠,凌厲的盯住這個倔強的女人,「呂小姐,妳可能因此失去一切一切、妳會身敗名裂、眾叛親離,而且有機會到監倉虛渡下半生。我給你三十秒,妳要好好考慮清楚。決定了,就不可以回頭!」

這半分鐘就像電影定格一樣,連落葉都不敢妄動一下。曉晨呼一口氣,吐出的霧氣久久未消散。「我決定了,老早就決定了。」

「好!妳回澳門以後,第一件事,就是應承跟未婚夫訂婚!待消息傳開去後,偷偷約見特首先生,說妳想要他的幫忙製作兩老的假遺囑備用,指明他朝兩位老人家離世後,兩個家族的所有資產,全都留給妳一個人所擁有。」

「甚麼?」曉晨瞪大眼,「但...怎樣說服他幫我?」

「用錢,很多很多的錢,比方說大半份家族資產。妳說妳想獨吞兩邊的身家,就可以了。因為崔龍出手再闊綽,也不可能將大半身家拱手相讓。特首是個貪錢之徒,也會認為別人一樣貪心。」朘神解釋,「然後勸誘特首,推說兩老的家族信託都在香港設立,嘗試假手香港的商業罪案調查科出手。香港警察有我的內鬼,他們自然會再聯絡上我。

「同時間,妳要明查暗訪,整合一份崔家的仇人清單,並且將妳前男友也一併放進去。跟特首見面的時候,我會提議由藏馬去製作假遺囑。只要我有機會跟妳前度接觸,就有方法把他虜劫出來!」
 
「謝謝你!謝謝你!」曉晨忽然像是日本姑娘上身,猛地作個九十度躹躬。

「不,事情還未完結。」朘神道,「之後才是戲肉。我要把崔龍的家業弄垮。不然,我們一輩子都要誠惶誠恐地過,擔驚受怕有人回來找我報復。妳要向我通風報訊,我們裡應外合,才有機會把崔家的事業打跨。」

曉晨還在思考朘神說的計劃,「但是...我怎麼可以跟崔龍結婚呢?」

「剛好相反,妳一定要跟他結婚,然後才能騙得到他的信任。」脧神雙手合十,似在盤算某個計劃,「甚至乎,妳主動要求搞個訂婚晚宴,讓我們刻意搗亂。妳到時候趁機跑回家中,偷走兩老的遺囑正本!」

「謝謝...謝謝您。」曉晨道,「我真的很掛念藏馬,恨不得現在就見到他。」

「對不起,暫時還不可以。妳男友要是知道妳設計救他,說不定會冒險過來找妳,到時給崔家發現,那就功虧一簣。」朘神堅持道,「妳千萬記著,要跟藏馬裝作陌路人。萬一他偷偷過來找妳,記得第一時間通知我。」

庭園內的客人走光了,只剩下他們二人。曉晨仍在消化朘神的說話,雖然知道距離成功仍是漫漫長路。但是坐在曉晨面前,這個奇怪的花花公子說的話,就像黑暗裡的一抹星火,燃起了曉晨點點的希望。

曉晨道,「你肯這樣幫我,我不知道可以怎樣報答你...」

「別說甚麼報答,我一世人最討厭,就是妳這些癡情的女人。算是我欠了妳們吧,」朘神一臉滿足,站起來舉高手道別,頭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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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馬舊居中。

藏馬仍然頹坐在地上,懶得理會在場的其他人,雙眼的淚水缺堤般掉下來。

「朘神...你的意思是...曉晨她...」藏馬抬頭望著朘神。

「我的意思是:曉晨才是委託我救你出來的人啊。她還在等你。」朘神撥一下頭髮,抖摟精神,「現在是最後一戰的時候了,只要趕走崔龍,你就可以救出曉晨。」

「輸了,咱們幾個就小命不保。」肥牛道,「有前無後,打死罷就!」

「可以再用呂曉晨要脅崔龍嗎?」黑仔叉起手,幫忙想辦法。

「不可以。兩老過身之後,他們整盤生意的法定擁有權,都落在曉晨手中;現在崔龍是她丈夫,名正言順成為她遺產的唯一繼承人。」朘神不消一刻,已經解拆了崔龍的計算,「崔龍宜得我們立刻殺了曉晨,省下自己落手的功夫。」

藏馬蒼白的臉上,泛起一股莫明的殺氣,「如果...如果我抱著那袋炸藥,跟崔龍同歸於盡呢?」

「兄弟,別做傻事。」肥牛勸說藏馬。

「不...」朘神卻忽然靈光一閃,「這...自爆可能是個好方法。又甚至乎,同歸於盡的不是崔龍...」
 
黑仔望著脧神,回想他在日本假死脫身的詭計,「你又想再來一次你假裝自殺,金蟬脫殼那一招嗎?」

「差不多,今次是請君入甕...首先,我們需要一個叫崔龍的爪牙不敢隨便出手的地方。我們不分散開他身旁的保鏢,就沒可能騷得到癢處...」朘神道,「而且我們要對那地方瞭如指掌,才能佔盡地利。」

「我有啊。」藏馬雙手合十,緊張的道,「路環監獄!」

朘神站起來,來回踱步,「肥牛,有可能拿到路環監獄的設計圖則,還有通風系統的藍圖嗎?」

肥牛跑出去大廳,不知何時已經準備好三部手提電腦。黑色畫面裡都是些深澀難懂的電腦語言。肥牛咀角一揚,笑道,「這次走運了,美祿把她那手提電腦,帶了回去警署,駁住了內聯網。給我半天時間,我應該可以從內部攻破警察局的資料庫,再轉過去建築處找出入則的圖則。」

朘神拍拍黑仔膊頭,「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黑仔,準備之前跟肥豬特首開會時,那份崔龍的仇家名單。我們要找出當中有那個仇人,這一刻還被關在路環監獄裡面。明天一早就行動,我們兩個去找獄長一趟。」

藏馬也坐在朘神床邊,「最重要的問來了,我們怎樣確定崔龍一定會親自出現?」

朘神拿出電話,用藏馬名義發條短訊給曉晨:

謝謝妳那一槍,令我終於清醒過來。預期再飄泊在外,遲早會給崔龍殺死,我倒不如再次自首,回到監獄渡過餘生。順帶一提,崔龍手上的假遺囑有缺陷,我會一併告訴警方。我們有緣無份,別再找我了。再見。
藏馬
 
藏馬讀畢短訊,滿臉疑惑,「這短說話有甚麼特別?崔龍會出現嗎?」

「一定會。」朘神解釋道,「你有玩過鬥獸棋嗎?」

「有,不過...」

「鬥獸棋有兩種勝利方法:一是把敵方棋子全吃掉了、抑或是偷偷跑進對方的獸穴。崔龍一直的策略是前著,我們互相消耗,至死方休,而我也險些兒被吃掉了。」朘神喝啖暖水,回過氣來,「這段訊息不是給曉晨看的,而是寫給崔龍。現在風頭火勢,你認為崔龍會不監控曉晨的通訊嗎?沒可能。而我們刻意通風報信給曉晨,就是要崔龍把一切信以為真。現在監獄變相成了他們的獸穴,崔龍不能在你逃回監獄之前,置你於死地,那他崔老先生的財產,就要分回三份之二給崔虎崔豹。藏馬你回去監獄前一刻,就是他出手的唯一機會。這麼重要的一步,他沒可能假手他人。」

朘神坐回去韓妹旁邊,輕聲對著她說,「韓妹,對不起,把妳也卷進了這麻煩事當中,但我們現在很需要妳幫手。」

韓妹深呼吸一下,握著朘神的手,沒說甚麼。

「趁藥房還未關門,麻煩妳幫我跑一趟。告訴藥房妳是護士,隨便編個大話,去買些哥羅芳和麻醉藥品。」朘神親一下韓妹額頭,「小心點。」

韓妹立刻離去,剩下四個大男人在這房間中。

「好了,韓妹不在,我終於可以專心工作了。」肥牛跪在地上,在電腦袋東翻西倒,似在找尋某件重要用具。

「有女生在,你會分心嗎?」藏馬不明所以的問道。

「始終不太好意思...」肥牛背對著三人,翻出一疊疊的光碟,「攻破警方內聯網的工程太複雜了,我需要百份之二百讓大腦完全亢奮,才有可能在限時內完成。所以呢,我需要些激活大腦皮層的刺激!」

他動作忽爾停止,咀角含春,慢慢轉過頭來,雙眼閃過一剎閃光,「是它了...」

肥牛高舉雙手,拿著一片光碟,態度卻像供奉著某件宗教神器。

「這是啥?」黑仔好奇的問。

朘神認出那光碟,笑得弄痛了傷口,「這是你從警處偷拿出來,Debra那條偷拍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