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二時許,在某醫院的療養院中央,綠意盎然的花園裡。

    「恆誠一先生!」

    身穿白袍的金髮外藉男醫生氣急敗壞的向前走,走道上啄食的白鴿嚇得紛飛。

    長櫈上那個穿淺藍色病人袍,戴運動太陽眼鏡的短髮男子微笑向他揮手。「莫理斯醫生你好,今天真是個適合野餐的好天氣。」他說罷將三文治的最後一角塞入口中。

    莫理斯醫生臉露不悅,誠則擠出無辜的笑容。





    「九時的物理治療,缺席。十一時的心理輔導,缺席。午餐會,缺席。你這傢伙心裡就沒點分寸嗎?」莫理斯醫生敲打手上的點名板說。

    「血汗公司一星期至少也有一天假期,而我可是連續幾個月天天都在做復康治療,偶爾休息個一天也不過份吧。」誠捏住脖子做了個吐舌鬼臉,「話說你可以向前走一步嗎?走一步就可以了。」

    莫理斯醫生一臉狐疑,他往前踏了一步,一坨鳥糞從天而降,剛好砸中原先站著的位置。

    「看來那隻臭白鴿因為不爽被趕而來報復了。」誠笑著說。

    一聲表示讚嘆的口哨,莫理斯醫生坐到誠旁邊,眼中帶著敬佩之意。「憑著這點,短短三個月你就成為了醫院的風雲人物。」





    誠低頭看著右臂,他捲起衣袖,露出那條恐怖的疤痕。它就像一條血色蜈蚣,大口嚼咬腕動脈。

    「扶住輪椅崩壞的老公公、找回冒失護士遺失的記憶棒、警告技工未裝穩燈管、拯救被困厠格的院長。得到這條疤痕後,我恍惚獲得到了一種預知未來的能力,而且可以在事情發生前改變它。」

    「出院後你可以去當超級英雄,不如就叫蜈蚣奇俠吧。」

    二人哈哈大笑,樹上的白鴿向兩人投以關懷笨蛋的眼神。

    莫理斯醫生輕咳一聲止住笑意,「你短暫的假期結束了,因為你沒有預知到你會被我找到。」他低頭看錶,「來,我們回去做物理治療。」





    誠搖搖頭,他欠身,說:「你還不相信我能預知未來嗎?」

    「不信。」莫理斯醫生說,「我認為你擁有勝人一籌的觀察力,可以注意到別人不為意的細節,只此而已。你故弄玄虛,只想令自己帶一點神秘感,好成為眾人焦點。」

    誠撅著嘴,他不喜歡被否定。「吃過午餐了嗎?」誠把裝著最後一塊火腿蛋三文治的餐盒遞向他。

    「吃過了。我因而得知食堂的芝士通粉是用橡皮做的。」莫理斯醫生把餐盒推開。他又看錶,「再聊下去連我也要遲到。」

    誠把手臂湊近他。因為醫院經常發生醫生被打的暴力事件,訓練有素的莫理斯醫生反射性的就抓緊了他的手腕。

    「摸到了嗎?在動脈上跳動的突起物。」

    莫理斯醫生第一次近距離觀看疤痕,於近大動脈的的未端,突起物的形狀猶如一顆血骷髏。

    「你覺得是自然形成的嗎?像暗瘡和熱痱一樣?」





    莫理斯醫生聳肩,表情不以為然,「人腦是富想像力的,把石頭看成人形,茶渣看出圖案,火星表面坑洞看到人臉,例子多不勝數。」

    誠雙手合十,手肘撐住膝蓋,下巴放上頭。「我失去了三個月前,四月七日的記憶。消防員在火場瓦礫下找到三十五具燒焦的遺體,當找到我時,雖然沒有火傷,但身上每一根可以折斷的骨頭都折斷了,現在卻奇蹟康服。手上多出一條奇怪的疤痕,還得了超能力。你不覺得整件事很玄妙,像有某種力量在背後操縱嗎?」

    莫理斯醫生眼中閃過一道光,他的表情生起興趣了,「我不是你的主診醫生,所以只能在報章和網上了解你的事情。可以多談一點嗎?就當作是朋友間的聊天。」

    誠閉眼,他眉頭用力皺了一下,把想法壓製成語言,「我所看到的未來很多時都來自夢境,當時機來臨,便會像『既視感』那樣跳出來。而最近我所夢到的,」誠壓低嗓音戲劇性的說,「我看見你和我在玩撲克,我出千,你抓住我的脖子,將我捏死。」

    兩人沉默了,莫理斯醫生鐵青了臉,渾身起了雞皮疙瘩。然後他哈哈大笑,聲音大得把樹上的白鴿都嚇飛。

    「怎麼啦,原來是個笑話啊,哈哈哈!」

    「對啊,一個爛笑話。」誠皮笑肉不笑的說。





    莫理斯醫生從衣袋抽出手帕擦去眼淚,他輕咳一聲,在二人中間放下一副撲克。

    誠雙眼發直瞪住那鮮紅色的包裝套。幾秒後,他把視線轉向莫理斯醫生,他展露牙膏廣告般的笑容,雙眼眼白續漸染成黑色。

    「哇!我的天——」話語未畢,誠的手腕一陣劇痛,蜈蚣狀的疤痕紅得發亮,他按住手腕亦未能止痛。

    「你在這裡過得挻快活嘛,我說你該不會忘記了我們之間的約定。」莫理斯醫生的聲音變得無比低沉,一字一句撼動誠的心靈。

    「約定?我不知道啊!你不是莫理斯醫生!」

    莫理斯醫生,不,那個侵佔莫理斯醫生身體的東西,他一手抓住誠的手臂。蜈蚣突然活過來,爬到那個東西手上,一直沿手臂爬入漆黑深邃的眼睛裡消失。

    他甩開了誠,誠一個沒穩,後腰撞上長櫈扶手,他喊痛時,東西彈了一下響指。

    記憶排山倒海的湧入腦中,他抱頭埋在雙膝之間,映像在紛花的眼皮上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