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拼命地在街上逃跑著。

身邊的朋友都已經消失了,而我則是唯一一個還活著的人,眼見光線又要照到我的身上,我的身體本能替我作出了最適合的反應,我朝著人多的方向逃跑,並向著他們大叫,希望能讓任何人早點知道要跑。

街上的事物一旦被光芒掃射過後,就會出現腐蝕熔化的狀況,不過我也管不得這些,只想盡快讓任何人知道這件事,多人知道的話,一定可以想出對策的。

“大家快跑啊!”我對著一來一往的行人叫道,“看看天上!”

行人們朝著我指著的方向望向上方,不過,卻沒有如我想像中恐慌逃跑的情況。





他們一個一個的被光線所熔化。

那些血管、內臟等東西都隨著光線慢慢熔解,以致我能清楚的看到它的樣貌。

“你在說甚麼啊。”一位只餘下半張臉的家庭主婦對我道,“上面根本甚麼都沒有。”

之後,她餘下的部分也跟著被光線所腐蝕掉。


***





我終於忍受不住,向著公園一旁的鐵柱嘔吐起來。

“你又想起了甚麼?”提亞把一張紙巾交給我,“你似乎很討厭這個地方……要不要換個地方?”

“不,”我拒絕了她,“只是回想起一些比較恐怖的事情而已,沒有甚麼大不了的。”

“可是,你的臉色看起來真的很蒼白--”“你不是很想除掉我的嗎?這樣關心我的安危幹甚麼?”我站了起來,向著現在和核遺址沒甚麼分別的維園球場走去,“我一定要看到最後。”

***






“爸!媽!”我打開了家中大門,卻發現一個人也沒有。

家中的東西都好像被岩漿燙過的一樣,呈現出半熔半爛的形象。我一步步走進房間裡,希望有任何一個人和我一樣意識到上方的光球正在毀滅著這個城市。

“這實在是太恐怖了!”“你到底是甚麼鬼東西!”“天啊我們快跑吧!”即使是這些消極的話,我也希望聽到,事實上,聽到了我反而會更安心。

怕的不是眾人皆醉,而是我獨醒。

我望向窗外,一輛輛車子正被光線腐化,可是,一個人都沒有因此露出驚謊害怕的表情,就像根本沒有事情發生的一樣。

我戰戰兢兢地打開了房間的門。

家姐正背對著我在房內溫習功課,我裝作正常的樣子走過去,生怕姐姐也會和街上的人一樣就此消失過去。





“嘿,”我小心翼翼地地問道,“新聞上有沒有說過,有些奇異的天然現象發生?”

“沒有啊,”姐姐轉過頭來看著我道,“我一直都在這裡溫習,沒有聽到甚麼特別的消息。”


***

“小心!”提亞大叫道,並釋放出水元素把我身旁的一隻巨型蜘蛛打退。

我茫然地環看四周,到處都是一群群長約五米的蜘蛛,鋪天蓋地地向著我們爬來。

“這邊太空曠了,我們必須找一個狹窄的地方躲起來!”提亞對著我大叫,“別再留在這裡了,快逃跑!”“你不是可以化成光點的嗎?”我喊道,“你先走,我還差一點就可以全部記起來的了!”

“當你通通想起來的時候,你全身就要被這些蜘蛛所掩沒了!”提亞說罷就全身化身了光點,飛到我身上並把我的人提起來,“遲點再來也可以,但如果死掉的話就甚麼都不能做了!”

蜘蛛群看著我們逐漸離開地面,紛紛張開裂口向著我們發射一張張蛛網,不過我們飛行的速度實在太快,才花了幾秒鐘就已經遠離蛛網的射程範圍了。





這時候,我才真正可以看清整個銅鑼灣的面貌。

要用最貼切的地方去比喻的話,我想切爾諾貝爾核電廠是唯一一個和這裡比較相似的地方了,不過比起眼前的狀況還是要遜色不少:眼前所見只有一片無盡的白色,除了我和化成深藍色光點的提亞以外,我再也看不到其他的顔色。

依照剛才一直踩在地面上的感覺,使我產生了一個可怖的聯想。

簡直,就像整個香港被扔進焚化爐裡燃燒一樣。

所有東西都有如紙張一樣脆弱,像是已經風化了三千年以上的模樣,散發著焦乾的氣味,展現出慘白的顏色。

詭異的是,即使它看起來是這樣的脆弱,形狀上卻沒有因此而遭到甚麼改變,就像剛才,我就看到的一條一碰就飛散成紙屑的燈柱,但在遠處眺望的時候,它的外形卻好像石雕一樣堅固而不可動搖。

我們飛到一座大廈上的天台才停下來,“看著這個。”提亞放出了一個光球,持續地變換著七彩繽紛的色彩,並朝著我的眼睛射出不明來歷的氣體,“讓你的眼睛好好休息一下,不要讓自己在這種地方得雪盲症。”





“沒想到你還會這樣的體貼。”我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以我一向對你的印象,你應該是那種一出外就摔倒二十次,而且忘記帶五樣東西的人啊。”

“你剛才到底看見甚麼了?”提亞並沒有因為我的挖苦而生氣,而是繼續詢問我的狀況,“你剛剛的眼神,簡直就好像看見了世界末日一樣。”

“嗯。”我肯定了她的猜測,“我剛剛回想起的,就是這個世界末日以前的情況。”

姐姐沒有臉。

準確點來說,她臉上就像是被沙紙所擦磨過的一樣,整塊臉都被磨平成同一高度,同一層次。

這個“人”,發出熟悉而親切的聲音:“說起來,的確好像有聽過,今天的天氣報告有一點不尋常的報導,不過,我忘記了它大概的內容了,哈哈哈哈。”

“所有人都在不知不覺的情況下漸漸變成了怪物,就只餘下我一個人。”我低頭道,“三天之後,就只餘下我一個人。”

我不知道自己現在的表情到底為何,但提亞看著我,就像是看著一個身患絕症的病人一樣。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走在已半近熔化的街道上,我如同斷線樂器一樣,發出毫無感情的聲音。

所有人都死掉了,就只餘下我一個人了。

母親死了,父親死了,家姐死了,我身邊的朋友都死掉了。

但為甚麼我還沒有死呢?我不是一個普通至極的中學生嗎?為甚麼沒有跟著他們一起死?

好想跟著他們一起死,他們死的時候還是笑著的,但我則是毫無保留地看著他們漸漸變成怪物死去,每一次,每一個人都是這樣。

這三天我沒有睡過,因為我生怕會有一個人和我一樣,沒有受到這些不明來歷的光線影響,尋找一個和他感同身受的同伴。

但是,一個人也沒有。

我在這裡走了三天,由開始還能看到許多正在熔化的人,直到現在,已經一個人也看不到了。

既然這樣,那我還等甚麼?

我走到大廈的頂樓上。

既然做不成怪物,就做一具不會恐懼的屍體吧。


***

“那時候我受不住打擊,就從這裡跳了下去。”我看著大樓下的街景,“碰巧,就是我們現在所站的位置。”

提亞倒吸了一口涼氣。

“我應該就是從那時候也被轉移到這個地方的了。”我淡淡的道,“因為我再也想不起接下來的事情了。”

“事實上,我也有從老大口中聽說過關於這個世界的事,”提亞道,“可是,沒有你所說的這樣悲慘。”

“事實上,其他人都活得好好的。被光球照射時他們感受不到,被光球改造時也察覺不到,對於所有人來說,所謂的末日根本就不存在。”我道,“末日只是降臨在我一個人身上而已。”

“對不起……我不應該帶你來這個地方的。”提亞低下頭靜靜的道。

“你沒有錯,你做得很好。”我道,“如果你沒有帶我來這裡,我只會一直想辦法令大家回到這裡,直到悲劇重覆為止--不過,沒想到,不是身處的世界遭到了改變,而是所有人集體跑到了另一個世界啊……為甚麼你一開始就不告訴我這件事呢?只要你坦白跟我解釋一切,我那時候就不可能會這樣的激動了。”

“因為老大說過,不要讓人知道任何一件有關這個世界的事,他說,讓他們好好的忘記就好了。”提亞道,“更何況,你那時候實在是太憤怒了,我根本找不到機會向你解釋。”

“那麼,你現在可以告訴我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了嗎?”我道,“那光球到底是甚麼來的?又為甚麼會有一個空置的世界供我們到這裡重新生活?”

我平靜地看著她,即使我曾經經歷過如此恐怖的事情,而一開始想回來的時候亦出現過一陣驚愕,但現在回想起來,卻好像觀看另一個人的故事一樣,再也不能從中抽取出一丁點的感情,“我只是想讓自己的記憶再完整一點而已,你不用擔心我會怎樣,把所知的全部告訴我就行了。”

“我不知道。”提亞卻搖頭。說出了我意料之外的台詞:“不管是我,還是老大,甚至是其他人,也不知道這是怎麼樣的一回事。”

“甚麼?”我怔了一怔,“可是,你們不是一直在監測著我們的嗎?--”

“這是我們醒過來的時候第一個聽到的命令。”提亞道。“光球在我們面前出現,給了我們強大的力量,並把資訊直接傳到我們的腦中,告訴了我們關於這個世界的一切,然後把監測工作交付給我們,這是我們第一次聽到的命令,也是到目前為止的唯一一個命令。”

“也就是說,我根本連迷霧的中心也沒有摸到?”我苦笑道,“我還以為,只要找到你所說的老大,就可以找到一切的答案了。”

“我們所有人都是普通人,只是碰巧得到了它的命令而已。”提亞眼神四散地望向灰獴的天空。“對我們來說,那光球可是神一般的存在:它毀滅了我們的一切,然後再把一切再送回給我們。”

***

回到家裡以後,我坐在床上沉默了好久好久。

今天好像是中秋節--雖然好像沒有多少個人記得了,晈潔的月亮在夜空中發亮,展現出美麗的景色。

而周遭所有人消失的模樣還是盤踞在我心中久散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