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下班的場面比香港的更為壯觀。下午六時多,上野車站外的街頭經已人來人往。常言道香港人走路堪稱世上最快,但原來東京上班族走得更加風馳電掣。要穿過絡繹不絕的人流,就猶如要跨過湧澎湃的黃河。好不容易鑽進地下鐵大江戶線的上野站月台,但這裏不遑多讓,也是人山人海,等待上車的人龍縱橫交錯,你不知可以從哪裏排隊。車一到,車廂上的乘客排山倒海而出,情況就好比長江三峽大壩洩洪一刻那樣壯觀。等了好幾班車,才勉強擠進車廂。神奇的是儘管車廂經已擠滿了乘客,下一個站的人仍奮不顧身地逼進來,而車站職員為免過份延誤班次,亦出手推乘客進車廂,務求車門可以盡快關上。這時,我感慨文明的人類在這所謂先進的年代裏,竟活得如被困在飼養場裏的家畜一樣沒有尊嚴。

  我被壓得幾乎窒息,幸而在快要昏掉的一刻,地鐵終於到達新宿西口站。車門一打開,乘客魚貫而出,我的呼吸也得以稍為順暢一下。

  新宿區也是車水馬龍,沿途就跟著平井在人群之中左穿右插,好幾次跟他幾乎失散。而在這水洩不通的街道上行走,與其他途人的身體碰撞令我感到很不耐煩。我想如果要我在這裏生活,我寧願每天都呆在家裏不外出了。

  穿過一個大型購物商場,走過了幾個街口,左轉入了一條寂靜的巷子,我們來到一座樓高只有四層的大廈前面。平井說我們要去的地方就在三樓,往上望望三樓的招牌,上面我只懂「飲」和「放題」這三個漢字,中間的一個日文符號我完全無從稽考。以我所知,在香港的日式放題就是任飲任吃。難道這裏的「飲甚麼放題」就是以一個價錢任喝啤酒?那跟香港某些酒吧的歡樂時光似乎是同一道理。

  平井解釋:「在這餐廳,只要我們點幾個小菜,就可以盡情享受不同類型的酒。啤酒、雞尾酒、餐酒、日式清酒,應有盡有,相信家凡你一定喜歡。」



  「餐廳?不是酒吧嗎?」我好生失望。

  「這裏也可以喝酒的呢,而且家凡你現在一定好餓了,我想在這裏吃飯再適合不過了。但是如果家凡真的想到酒吧去的話,我再查一查吧,請等等。」平井說罷便拿出智能手機埋頭苦幹地搜索。

  「啊,不要緊,就這裏吧。」看見他誠意拳拳,不便當刻拒絕他,而且經過差不多一小時的舟車勞頓,我也餓得哪裏都不想去了。

  餐廳的裝潢充滿日本和室風格,淡褐色的木製傢具散發出優雅古典的氣派。障子屏風分隔出一間間廂房,營造私人空間。脫掉鞋子,進入廂房,坐在軟綿綿的榻榻米上,渾身舒適自在。你可以像日本人正坐在榻榻米上,但如果這樣坐得不舒服,也可以把雙腳伸展在飯桌下的凹陷處。相信在這裏吃飯,食物都會因如此雅緻的環境變得更加美味可口。雖然未能到酒吧見識一番,但能在這充滿日式風情的餐廳喝酒,就猶如置身日劇當中,也是一種不錯的體驗。

  碰過酒杯,平井骨嚕骨嚕地把第一杯朝日啤酒一口氣乾掉,我卻只能一點一點的喝,不然就會不勝酒力很快醉倒。想不到看似入世未深的他,喝起酒來相當豪邁奔放,將喝完的酒杯呯的一聲打在桌上,盡顯男子氣慨。可能是酒精的發作,這時他變得異常的健談,不但數算上司的惡行,大談同事的私生活,更大爆幾個高層婚外情的傳聞。他入職短短幾個月竟能對日本分公司的架構、同事之間的關係、甚至私事都瞭如指掌,實在令人驚嘆,相反我入職一年多,香港公司的百多人當中只認識幾個同部門的同事,而且跟他們只有公事上的交流,對他們其他事情都不甚了解。



  他如此神通廣大,不知他認不認識佳穗呢?

  「佳穗?」他沉思了一會,突然雙眼發亮,似乎想起了:「據我所知,她在本公司工作已有一段時間,但就在今年的四月離職了,據說是因為要回福岡老家繼承家族的餐廳生意。她是在我入職兩天後離開的,雖然我沒有跟她交流過,但尚有一面之緣。」厲害,只見過一面,就知道別人的離職原因,連人家的家族生意都一清二楚,相信平井在辦公室沒事幹的時候就是去四處八卦。

  「在我的部門有同事十分傾慕她,對她讚賞十足,說她溫文爾雅,精明能幹云云。」我不想提及強哥,萬一平井把這話脫口而出傳到公司上下,強哥一定罵我在他背後說三道四。

  「是否精明能幹我就不清楚了,但我想你那位同事傾慕她不是因為這個原因,是因為垂涎她的美貌。」不敢想像昨天彬彬有禮的平井,現在竟露出猥瑣的笑容。他邊淫笑邊說:「嘿嘿,那個同事,就是你吧!」

  「不不不,我連她長得怎樣都不知,怎會傾慕她呢?」



  「真的嗎?」他皺起眉頭,用懷疑的目光注視著我:「但我肯定,如果你有幸見到她,一定會為之神魂顛倒。」

  「她真的那麼吸引嗎?」

  「對啊,日本分公司很多同事都覺得她很美麗,我第一眼望見她都差點神不守舍,可是我始終不喜歡年紀比我大的姐姐,所以沒有對她動過心。但據說有幾位男同事曾對她展開追求,最爆炸性的事是剛才提及有婚外情的長瀨部長,被人看見他在公司附近向佳穗前輩贈送一大束鮮花和鑽石項鍊,可見這佳穗相當富吸引力。」

  強哥這次的口味似乎是正常的了。一個被形容得彷如仙女下凡的女生,真令人想一賭她的風采,但可惜她現在已經離職了。

  「很想認識她吧?」他又顯露出一副陰險的嘴臉,喝了一口啤酒,繼續說:「你走運了,她離職時給日本同事的告別電郵裏留下了她私人的電郵地址,過兩天我就把這電郵地址轉發給你,相信你可以藉此找到她。」

  「不用了,其實我沒有興趣想認識她。只是好奇為何那麼多人對她如此高度評價。」表面上婉拒,心裏卻恨不得現在就給她傳個電郵。

  「不要害羞啦,是男人的就不要婆婆媽媽,就這樣吧!來!乾掉這杯再說!」說罷又再乾掉一杯啤酒。

  佳穗這個話題隨平井喝下這杯啤酒而完結,餘下的時間就是繼續聽平井高談闊論公司的花邊情報。其實對於他所說的是是非非,我已聽得有點煩嫌,很想叫他廢話少說,先給我佳穗的電郵地址。不過再想想,一個萬人迷,會輕易說出自己真正的聯絡方法給那些臭男人嗎?因此很可能那只是一個她不常用的電郵而已。而就算真的是她常用的電郵,我也只是其中一個臭男人,發給她的電郵相信很可能都給她歸類為垃圾郵件。想到這裏,就覺得跟這位矚目全城的佳穗小姐沒有甚麼緣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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