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淡淡地落在孫家大宅的青瓦上,午宴的炊煙緩緩升起。

書著「孫」字的大旗在風中輕揚。這是一面更換了主人的旗幟。旗幟之下,還有一群來向新君主賀冬的臣民,比之大半年前,卻稀疏了不少。

時值冬至,是一年之中白晝最短的一天,也是人間的一大佳節。在北方,有某個將來被譽為才高八斗,但現尚是個毛頭的小子,在日後寫下的一篇頌表中,如此記曰:「千載昌期,一陽嘉節,四方交泰,萬物昭甦。」

「哈——嚏!」大喬和來賓打完招呼後,便以身體抱恙為由,先行離席,卻沒想到真在回房間的路上著了涼。

大喬左顧右盼,發現長廊上四下無人,所以不會有下人來責難自己的失儀,不禁鬆了口氣,連腳步也輕盈了許多。





她回到房間,卻沒有第一時間躲入暖烘烘的被窩裡,而是走到窗邊,望向天空,但只有徐徐而下的白雪,不見那久候的身影。

「小黑鴿這趟去得有點久啊…」大喬嘆道。

百無聊賴,卻又不想午睡,在冬至這天,總感覺日光比往時更為珍貴,於是大喬開始漫無目的地,繞著房間踱步,看到有些甚麼不順眼的地方,就去擺弄一下。而走過放零嘴的小木櫃時,還順手取了兩顆蜜梅。

然而,房子不大,所以不消一會,就已繞完了一圈,不順眼的地方,也都整理好,連蜜梅,也都吃掉了。

大喬拍了拍沾了糖汁的手,然後坐到臥榻上,無聊地擺踢雙腿,想將鞋子抖掉。





「就沒有甚麼事可做了嗎?」

大喬再掃視了房間一圈,眼光停留在那件,掛在衣架上已有大半年的殷紅色長袍,不知不覺間便出了神。

待她再醒來時,已是半夜,然而身上卻好好地蓋著被子,茶几上還多了好幾顆蜜梅的籽,和小半杯早已涼透的茶,似乎小喬來過,呆了會,然後又回去了。

「唉…怎麼不叫醒我呢?」大喬把臉埋在被窩中:「好想…和人說說話啊。」

驀然,窗外傳來拍翼的聲音,大喬便馬上掙脫了被窩的溫暖,跑去打開窗戶,只見小黑鴿隨著冬風飛入了房內。





「終於回來了啊!」大喬雙頰被寒風吹得紅通通的,但她卻毫不在意,連窗都忘了關,就興奮地逗著小黑鴿。

「可是…這趟是去偵察是否有妖再臨人間,應該等小喬來再一同讀比較好吧?」大喬雖然如此說道,但雙手卻蠢蠢欲動,即使只是透過小黑鴿的雙眼也好,她只想快一點,感受一下這房子和大宅以外的世界。

是從何時開始,有了這樣的想法?大喬本是個內向的人,比起外出,更喜歡窩在家中,但這陣子,她卻似乎厭倦了困在這大屋裡。

「是因為那新丁…」大喬笑著自言自語:「總在和我說外面世界的事吧。」

讓大喬不知不覺間,覺得這世界很廣闊,而這房間很狹窄。

「算了,還是讓我先看看吧。」大喬輕易地就說服了自己:「若真的有妖怪,就馬上通知小喬,這比乾等她要好得多呢!」

於是,大喬便伸手向小黑鴿,指尖才剛碰到羽毛,黑鴿已碎散為無數光粒,回歸到大喬身上——

「就是這份,我一直藏著,而且死後更是永遠都無法宣洩的這份感情。」





「簡單來說,就是對妻子的愛吧?」一個看上和自己丈夫非常相像,卻更成熟的人斬釘截鐵地道。

而那個和自己丈夫幾乎一模一樣,卻更年輕,而且還和新丁無常有著同樣氣息的青年,則紅著臉,不說話,只點了點頭。

「她…我的兒媳,叫甚麼名字?」更年長的那人問。

另一人雖然仍紅著臉,卻同時露出自豪的表情,答道:「大喬。」

——其實後面還有很多事發生,但大喬已混亂到看不下去,光粒從她身上飄出,重新聚成了一隻小小黑鴿。

原來,新丁無常就是伯符。

明明二人還是夫妻時,連話都不多,卻在陰陽相隔,互相不知道對方身分下,成為了朋友。





又原來,伯符如此呵護自己。

但自己卻甚麼都沒察覺,還把一切都看成是理所當然。

又又原來,伯符總對自己保持距離,是因為愧疚。

還有更多更多的原來。

但都比不上——原來,他愛她。

大喬只感覺到內心在翻江倒海,更甚於夏日的狂風。

她不自覺地走到那件殷紅色長袍前,然後緊緊地抱著,卻只感到輕飄飄,冷冰冰,他的味道早已消散,彷彿這已不再是記憶中,伯符常在她睡著時所加的衣,而只是一件陌生又普通,還被淚水沾濕的長袍。

但,這已是整個房間,整個大宅,整個江東,甚至整個世界裡,除了紹兒以外,伯符唯一留下的東西。





終於,在這夜,大喬明白了何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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