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年少為何不輕狂
 
 
「請坐。」明月姐客氣地說。
 
今天她穿著白色的短袖衫,左胸上方有一個黑色乙字,坐回自己的位子。
 
我拉開椅子,坐了下來。
 
「點啊,琴晚瞓得好唔好?」明月姐問。




 
她拿出了一對小耳環,自己戴上。
 
不想理會她。
 
「今日我地去邊?去幾耐?」我單刀直入。
 
「去災區丫嘛,你唔記得左嗱?」她問。
 
「邊度既災區,係咩災?」我問,「會唔會好危險?」




 
「哩度係一張生死狀,你簽啦。」明月姐戴好耳環,就拿出了一張A4紙,放在桌上。
 
我當然不會簽。
 
「有時你可能會問人生有咩意義,有時你會覺得哩個世界好無聊,冇動力、冇追求、冇理想。」她誠懇地說,「今次我親自帶你去一次旅行。」
 
「或者你會有不一樣既體會。」她慢慢把筆放在紙上,「雖然有一定危險性,但相信我,同我去旅行,係你執到寶。」
 
「仲有,你唔係天不怕地不怕架咩?」她繼續說。




 
「得喇,我簽。」我不想她煩下去。
 
下筆簽上了「何常」兩字。
 
「好喇。」明月姐偷笑,立即妥善收好生死狀,「我依加開始講解下行程。」
 
「我都有反省過你上次既行程,的確……係同預期有『一啲』偏差。」她說,強調只是一點偏差。
 
「冇諗過你定力咁好。」她說,「今次既行程,都係同佢有關。」
 
她放下了一張黑白照片——
 
照片中是「兩位女生」在合照,背後有一班人在合影,再背後是橫額和校舍。
 




兩位女生,「左邊」的頭髮搭肩,笑容很陽光;右邊的戴圓框眼鏡,有書卷氣息,紮著長辮子。
 
「哩張係佩盈十八歲嗰年,係學院畢業影既相。」明月姐指著「左邊」的女生。
 
我馬上拿起照片。
 
她長大了兩年,少了兩分稚氣,多了兩分修養。
 
「我地去搵佢?」我問,「但……我地唔係去災區咩?」
 
「莫非……佢嗰區會出現天災人禍?」我著緊起來。
 
「你咁緊張做咩?」明月姐反問,一臉得意,「你好鍾意人地咩?」
 
「你冇野呀,我幾時有緊張。」我晃頭,覺得莫名其妙。




 
「今次唔係去搵佢。」明月姐說。
 
她一直看著我,想我露出失望的表情。
 
我才不會讓她得逞。
 
「唔係就無需多講,我地出發啦。」我不看她。
 
明明是你說跟她有關的。
 
眼睛再看黑白照片一次,這就是十八歲的佩盈。
 
「既然你話無需多講,咁……」明月姐把照相機放在桌面,專心調著復古照相機的日期和時間。
 




她瞄了瞄,確保照相機會拍到我,就按下了倒數十秒。
 
我仔細再看照片,發現背後的橫額是——一九五六年第三屆畢業典禮。
 
瞪大了眼。
 
復古照相機有紅燈閃著,閃著,愈閃愈密……
 
明月姐過來攬住我肩膀。
 
「笑啦。」她說。我放下照片,跟著笑。
 
我們一同看著鏡頭,露出笑容。
 
閃光燈一閃而過,我的臉白了一下,被打了強光。




 
過後——
 
冷氣機呼呼輕吹,扇頁在動,燈光還亮著。
 
椅子空空。
 
在黑白灰的世界,我張開雙眼,間條西裝依然。
 
右手把黑帽子戴在頭上。
 
明月姐在我的身旁,她是一副女記者的樣子,頸上繫了照相機帶,手上是那部復古照相機。
 
灰色工廠、工廠和工廠,就是眼前的景物。
 
我前看,後看,都不覺得這是災區,只覺得是工廠區。
 
「哩度?」我很疑惑。
 
「我知你想問咩。」明月姐望地,鞋子搓揉地面,「哩度係災區,準確黎講——」
 
「係地震前十五分鐘。」
 
我是聽錯了嗎?
 
「點解……我地要黎到地震前十五分鐘?」我驚慌起來。
 
「因為我身為記者,要第一時間到達災難現場。」明月姐的裝扮很斯文。
 
我一時之間難以接受。
 
「咁我呢?」我問,左手提著黑皮箱。
 
「你有一項重要任務。」明月姐拍拍我的肩膀,以任重道遠的口吻,「你要幫我拎一樣野返黎。」
 
「不如我地去空曠啲既地方再講?」我問,找到了一片草地。
 
「兩日後,就係鄭佩盈既畢業典禮。」明月姐凝重起來,「哩兩年,佢好比心機讀書。哩兩年,佢同老豆一次都冇見過面。」
 
「佢老豆覺得唔應該打擾個女讀書,一直諗住等佢畢業,係畢業禮上面再見。」明月姐說。
 
「佢仲好比心機打工,經常加班,想儲錢買份得體既體物比個女,慶祝佢畢業。」
 
「但係可惜丫,佢到死既時候,都送唔到比個女。」明月姐感嘆。
 
「點解?」我問。
 
明月姐指住眼前七十米遠的製衣工廠。
 
「因為佢一陣就會死係工廠入面。」她說。
 
日落西山,灰色天空下有著各幢類似的工廠。
 
「地震導致工廠倒塌。一個人加班既佢,係二樓工房趕製既時候遇著地震,無法及時逃生,死係倒塌既瓦礫當中。」
 
「佢既屍首係活埋之後既第三日先比人發現,救援人員並無理會佢既隨身物品。」明月姐說,「佢既遺物,亦即係想比個女既禮物,最終埋係廢墟當中,永世不見天日。」
 
「哩件事會成為佩盈心入面,一個好大既遺憾。」明月姐說。
 
「所以——」她說,「我想你去拎件禮物返黎。」
 
「或者會令佩盈既遺憾、佢老豆既遺憾,都少一啲。」她總結,「時間仲有十二分鐘,你衝入去,上二樓,搶走佢份禮物,然後走返出黎,就可以。」
 
「千祈唔好諗住救人。」她囑咐。
 
「點解?」我很怕。
 
「因為佢唔會聽你講,結果只係你陪佢一齊死。」明月姐說,推一推我,「去啦,去完成你既任務,我地一陣再見。」
 
我被推前幾步,回頭看一眼明月姐。
 
我真的要往裡面跑去嗎?瘋了嗎?
 
雙腿都發抖了。
 
「聽講你以前好似係田徑隊,應該跑得好快。」明月姐不知從哪裡收集來的資訊。
 
「十年前既事,提黎做咩?」我拿下帽子,慢慢起步。
 
「同埋,我幫人計時架咋!」我大叫,擺手起腿,「頂!」
 
向著製衣工廠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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