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路並非一直平坦。
 
前方有塌樹欄路,明顯是受地震的影響。
 
多少天了?為什麼沒有人清理?
 
我們踏著自行車,繞到樹林中,避過路上的倒樹。
 
然後回到路上,繼續前進。
 




「前面。」佩盈在分路時指示,又繼續前進。
 
路很單純,大多數時候沿著路前進就可以。
 
累了,就在樹蔭下休息。
 
自行車靠著樹,一前一後。
 
我喝一口水,她喝一口水,又不自覺讀起日記。
 




 
沒有年份的2月18日:
 
新年也沒有新衣服,那什麼時候才有新衣服?
明明其他人都有。
 
我翻後很多頁的3月6日:
 
我不喜歡數學,不喜歡計算,不喜歡要填答案的_______。
 




緊接著的3月7日:
 
今天對一個伯伯說了我不喜歡數學的事,他說他也不喜歡。
我終於找到不喜歡數學的人了!
可是他後來的話很奇怪,說什麼……
「少就是多」。
 
我問佩盈,「你係幾多年前執到架?」
 
「三年前。」佩盈的口離開水樽。
 
「如果三年前寫日記既人,係一個小朋友,依加應該都唔會好大。」我猜,「最多十一、十二歲。」
 
「嗯,冇錯。」佩盈點點頭,扭好水樽蓋。
 




休息過後,我們再次跨上自行車。
 
急不及待出發。
 
沿路上發現地面有不少裂縫,也有塌樹的情況。
 
一般的車輛肯定無法通過。
 
「如果我地今日唔係踩單車,恐怕都去唔到。」我握著手把,謹慎起來。
 
「係囉。」佩盈的樣子有點不安。
 
愈往前進,路況就愈糟糕。
 
這難免讓人擔心,引人猜想前面會不會有嚴重事故,而沒有人知道。




 
「唔好亂諗。」我安撫,繼續踏著腳踏。
 
終於我們到了一條偏僻的農村。
 
在村外——
 
我們下了車,雙手扶自行車。
 
農村是正方形的,房屋一間一間排列在外圍,圍成正方形,裡面是一塊塊正方形的農田。
 
農田還好,很整齊,沒有受到太大破壞。
 
「何常……」佩盈目睹著。
 




可是有數間房屋倒塌,有的整間倒塌了,有的只是屋頂塌了。
 
但沒有經過救援的跡象。
 
「連車都入唔到,點會有人救援。」我碎碎念。
 
農村的民房只有一層,不像城裡的大廈。
 
倒塌的影響,只會害了裡面的一家人,而不會波及其他人。
 
我們推車前進,不久又跨上自行車,往倒塌的房屋踏進。
 
幾乎每間房屋後面都有大樹,自行車掠過的樹影一黑一黑。
 
每次我們都會留意,樹底有沒有木碑。




 
一直都沒有找到,連人影都不見。
 
直至去到第九間房屋,一間完全倒塌的房屋。
 
其瓦礫堆的後方,有男人坐在樹下休息。
 
看上去,他三十多歲,沒到四十。
 
有點鬍渣,穿白色背心、短褲和布鞋。
 
當然他是一個灰皮膚的人,一臉倦容,正在休眠。
 
「喂,你睇下!」佩盈緊急剎停。
 
男人的身旁,立了一個木碑。
 
上面正是寫著——「愛犬旺財之墓」。
 
「我地真係搵到!」我很興奮,立即下車,把車靠在其他樹幹。
 
佩盈立即下車,也把自行車靠樹幹。
 
但房屋已經倒塌,住在裡面的人,可能已經……
 
我們一起站在男人面前。
 
男人也因為我們擋陽光,醒了過來。
 
該怎樣開口?
 
「我想問,你……同哩間屋有咩關係?」我有點慌亂。
 
「我係屋主。」男人憔悴地說,有點冷淡,「請問咩事?」
 
我和佩盈互望一眼。
 
莫非他是日記裡的爸爸?
 
「我想問你係咪有一個女?大約十一歲?」佩盈問。
 
「你點知架?」男人問,也就是承認了。
 
「我……」佩盈不懂接下去。
 
「你好似好攰,你係度做咩?」我搶著問。
 
他垂頭嘆息,手臂——
 
隨手一指,指住倒塌的屋,「裡面壓住左一啲,對我黎講最重要既野,冇人黎幫手,我唯有靠自己。」
 
裡面壓著的,會不會是他的家人?
 
我們都不敢問。
 
「其他村民呢?」佩盈問,故意拉開話題。
 
「你望下哩度,電線斷晒,啲屋又危險,個個都決定搬走幾日。」男人說,「不過可能過幾日就會返黎,如果佢地仲記得塊田要淋水。」
 
要不然,也不會只有他一個在搬瓦礫吧。
 
有沒有什麼,是我們可以幫助他的呢?
 
「洗唔洗幫手?」我問,準備脫西裝外套。
 
「算把啦。」他拍拍屁股,站起來,比我高一點,「你一個西裝友,佢一個姑娘,你比啲野我食好過啦。」
 
說完,他看著我們的自行車。
 
「何常。」佩盈說,想把烤番薯比給他。
 
接著我們把烤番薯都給他了。
 
「希望你食飽之後,心情會好啲。」佩盈交給他時說。
 
趁他靠著大樹,在吃的時候。
 
「你個女,係咪有寫日記既習慣?」佩盈問,身後藏著日記。
 
他停頓了一下。
 
點點頭,才繼續吃。
 
「你屋企,以前係咪養過一隻叫旺財既狗?」我問。
 
他點點頭,擦一下嘴邊。
 
眼裡好像有很多回憶。
 
我跟佩盈交換眼神,應該要把日記交給他。
 
無論女兒有多討厭爸爸,她的日記,還是應該歸還到家人手上。
 
無論是以雜物,還是遺物的名義。
 
「哩本——」佩盈雙手奉上,「應該係你個女既日記。」
 
「係……我係三年前,火車站附近執到既,依加還返比你。」她認真得閉上了眼睛。
 
男人右手接過,看著封面。
 
「哩本……」他只看著封面,情緒已經上來。
 
「係我既日記。」他說,咳了半口番薯,用日記指住我和佩盈,「你地睇左?」
 
「咩話?」我聲音有點大。
 
「係我細個既時候寫既日記。」他說,逼問,「你地睇左?」
 
「望過下。」我心虛,看了別處。
 
「十次。」佩盈抱歉。
 
本以為他會發火,怎料他露出釋懷的神情。
 
「睇左就算啦。」他寬容地笑了,繼續咬番薯,「都係細個亂寫既野。」
 
之後我們問了,為什麼日記會掉在火車站附近。
 
「三年前,阿爸阿媽都離開左我地。」他分享,「我帶老婆同個女搬屋,去好環境啲既地方住。」
 
「經火車站既時候……」他說,「可能行李太多啦,衰女又貪玩,跌晒啲野落地。跟住趕火車,可能執漏左我細個本日記。」
 
接著我們問,那倒塌的房屋裡面到底壓著什麼?
 
「夾萬。」他說,「我阿爸生前既夾萬,佢畢生既積蓄都係晒入面。」
 
「遲下唔知會唔會有車黎清理,我一定要提前拎返夾萬入面啲野走。」他說,又警告我們別打他主意。
 
原來我們所想的,都錯了。
 
難免有點失望,但也總比他們全家死了要好。
 
時候不早了,他說要繼續掘。
 
我在離開前,基於好奇心,追問一條在日記上的問題。
 
「日記上面寫住,你討厭數學。」我說,指著他手上的日記。
 
「有一日,你話左比一個伯伯知,佢話你聽佢都唔鍾意數學,然後話你知『少就是多』,即係咩意思?」我問。
 
男人低頭想了想。
 
「佢係咁講既——」他模仿起伯伯,仰望天空。
 
「你幻想一下天空,覺得『少雲』定『多雲』既天空,更加迷人?」他問。
 
「太多雲,會比人陰沉既感覺,只有少雲既時候,天空先會有更多迷人既地方。」
 
「所以,少就係多。」他說。
 
看完他這段模仿,他說自己仍不明白伯伯說什麼,就準備開工了。
 
只見他開工前,小心地把日記放在「愛犬旺財之墓」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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