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那年夏天,我也是看見呂蘊晴。
 
 
在沙灘上,我正躺着曬太陽,她低頭問我:「你在幹什麼?」
 
 
「曬太陽呀。」
 


 
她不懷好意的,從身後拿出一盤水,倒在我的頭上,惡作劇完成後,則哈哈大笑而走。
 
 
記得,那年夏天就是我們考完試後,第一個活動。
 
 
我失戀後,再次見到她和溫子仁的活動,一大群人的活動。
 
 


比較不同的是,這一次,我單身,而她身邊多了一個護花使者。
 
 
考試完後,是學生最快樂的日子,想做什麼則做什麼,未到放榜前的緊張日子,可以盡情玩樂,無憂無慮。
 
 
只是,這段快樂的日子,我是憂憂愁愁的渡過。
 
 
跟柳桑榆分手後,臨到考試,對這段回憶,我是毫無印象是怎樣過,整個期間都是渾渾噩噩,然後就過了。


 
 
溫子仁沒有找我,呂蘊晴也沒有找我。
 
 
我也沒有找任何人。
 
 
直到大概半個月後,呂蘊晴才打電話給我,問我要不要去沙灘玩。
 
 
「還是不要啦。」我完全沒有心情出街。
 
 
「為什麼啦?」


 
 
「我對沙灘沒有興趣。」
 
 
「一班人去,不少人也會去。」
 
 
「我⋯⋯」
 
 
「就這樣說定啦,你到時一定要出現呀。」
 
 
她總喜歡先斬後奏。


 
 
也是到沙灘那一日,看到呂蘊晴和王臣風拖着手,親匿的靠住對方時,我才知道他們成為情侶。
 
 
「王臣風?為什麼⋯⋯」我心中響起無數個疑問。
 
 
他⋯⋯不是⋯⋯跟⋯⋯
 
 
「你來了?蘊晴說你本身不想來,我真擔心。」他說。
 
 
擔心?


 
 
我跟王臣風本來就不太相熟,實在談不上朋友,而他竟然說擔心,會否太虛偽。
 
 
這句說話讓我內心極為火大。
 
 
「是呀,哈哈。」我還是笑臉相迎。
 
 
反正我就是沒可能正面跟人衝突就是。
 
 
「你沒有事嗎?」呂蘊晴問。


 
 
「沒⋯⋯」
 
 
「那就好。」她笑說。
 
 
之後的沙灘活動,離不開生火、燒食物、玩沙灘波、游水等等。
 
 
不知為何,看見呂蘊晴親密地替王臣風燒腸仔、二人互相在沙灘玩耍,你追我趕;王臣風用毛巾抹乾她的頭髮;二人在沙灘擁吻。
 
 
呂蘊晴跟他在擁吻?
 
 
為什麼是他?
 
 
為什麼呢?
 
 
難道妳不知道他追求過不少女生嗎?
 
 
目睹一幕一幕,我的內心極不好過,有種火燒和撕裂的刺痛感,這種感覺是怎樣?
 
 
不可能,這種感覺跟當初看見柳桑榆跟他一起的感覺相似。
 
 
難道⋯⋯我喜歡的是王臣風?
 
 
痴線,我怎麼會有這個念頭?簡直就是笨蛋。
 
 
總之就不好受。
 
 
「你的臉怎麼黑成這樣?」溫子仁坐在我的旁邊問。
 
 
「我沒有呀⋯⋯」
 
 
「這也很正常。」
 
 
「什麼呀?」
 
 
「你知道我在追她。」
 
 
「這個當然。」
 
 
「如果你開口,我一定會停手。」
 
 
「什麼呀⋯⋯」
 
 
「許諾天,其實你究竟有沒有當過,我是你的朋友?」他認真的說。
 
 
我少見溫子仁認真的模樣,通常都是大事,他才會用認真的態度。
 
 
「或許你該想想,我們是不是朋友。」他拍一拍手上的沙塵,然後離開。
 
 
沙灘之日後,我跟溫子仁仿佛斷絕般,連我也無法明白。
 
 
從小到大我們就在一起,經歷許多風浪,我沒有想過我們會有吵架的一天,應該會一生都是大家的好友直至到老,但感情卻像玻璃,外表看似堅固,但卻一擊就破。
 
 
我對他的不滿,感到莫名其妙。
 
 
事實上,如果我懂他的感受,那麼我們就不會冷戰。
 
 
在連續失去幾個重要的人後,如果這是一個平穩無風浪的時間,大概沒有什麼問題。
 
 
問題是,人生的困難就像是頭皮,越搔越多,揮之不去,而且還喜歡一次過湧現。
 
 
禍不單行。它就像怕一個困難淹不死你,要一次過來數個,你以為你已經夠痛,不,它要讓你的世界崩潰。
 
 
是玩笑?還是天意弄人?我分不清楚。
 
 
我迎來人生最困難的時候。
 
 
在我逐漸失去柳桑榆,傷痛的過着日子時,我也失去了溫子仁和呂蘊晴。
 
 
接着,我也失去人生最不重要的一個人。
 
 
我以為最不重要的人。
 
 
「過勞死?」這是我第一次接觸這個字眼,一個完全陌生的字。
 
 
原來,明白或親身了解一個字的意思,是兩個層次。
 
 
「就是長時間工作的壓力導致你父親急性中風。」
 
 
「你父親是不是有高血壓?」
 
 
「我⋯⋯不知道。」
 
 
「那他是不是有糖尿病?」
 
 
 
 
「我⋯⋯不知道⋯⋯」
 
 
「心率不正呢?」
 
 
「⋯⋯」
 
 
我說話的聲音已經細得我自己無法聽到。
 
 
我對他一無所知。
 
 
自從母親死後,我肆意的將她的死歸咎在他身上,將所有的怒氣全發洩給他。
 
 
幾年的時間,好幾年我們都沒有好好吃一頓飯。
 
 
他成了我生命中最不注意的人,當這個最不注意的人死了後,我沒有流過眼淚。
 
 
我在懷疑是不是他的詭計。
 
 
「他痛苦呀,一直不知道怎樣盡母親的責任。你想想,他要負責你們的生計,也要負起家中的大小事務,一個男人怎捱呀?」姑媽說。
 
 
「他近來跟我要魚香茄子的食譜,說要試着學煮,因為他說你少吃他的煮的飯。」姑媽抱着我說。
 
 
當她抱我那刻,我的眼淚竟不自覺地流下來。
 
 
喪妻之痛,一定不會比失去母親來得輕。
 
 
而我將一切都怪在父親身上,怪他生意失敗致母親擔心。
 
 
也沒有為家中盡過什麼責任,任他一個獨力支撐。
 
 
我好痛恨那些說失去才珍惜道理的人,也恨自己應驗。
 
 
地獄是什麼?
 
 
地獄就是當你一個人,坐在漆黑的房間,面對空空蕩蕩的牆壁,沒有聲音,沒有光線,你獨自的流淚,直到淚乾,你用盡身體的力氣才疲倦的入睡。
 
 
你可以做的只有哭。
 
 
日復日,月復月,時間度日如年,每分每秒都過得像恆久的。
 
 
沒有一個人明白,也沒有一個朋友安慰。
 
 
我不知道這種日子過了多久。
 
 
照着鏡子,我也認不出鏡中人是自己,反像一個流浪漢。
 
 
那一日,我終於洗澡和擦牙。
 
 
走進繁華的街頭,我發現在人群中,我更加孤獨。
 
 
我什麼也沒有。
 
 
對。
 
 
我失去愛情,失去友情,也失去親情。
 
 
我還有什麼?
 
 
什麼也沒有。
 
 
來到碼頭,不知怎地,望着深邃的大海,我有一種衝動想跳進去。
 
 
「跳吧,反正你什麼也沒有。」
 
 
腦海中一把聲音浮現。
 
 
跳吧
 
 
跳吧
 
 
反正你這種人⋯⋯
 
 
什麼也沒有。
 
 
我的一隻腳踏出,另一隻也伸出時⋯⋯
 
 
那個人一手捉緊我,把我拉回岸上。
 
 
我才發現我已經淚流滿臉。
 
 
「你還有我呀!」
 
 
在淚水混合光線中,我看見呂蘊晴的臉孔。
 
 
這一次,我在水光中也看見呂蘊晴的臉孔。
 
 
我想起,是剛才那個無臉的女人把我推下水。
 
 
我躺在沙灘上,看見她成熟優雅的臉孔,濕潤的秀髮。
 
 
一雙總是拯救我的手。
 
 
「呵,好久不見。」她抹着頭髮笑說。
已有 0 人追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