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上619號巴士,沿著路段穿過東區隨道。九時半的風景,五光十色的香港晚光從窗外映進車裏。
 
巴士上層只有幾個乘客,子熹坐在中間靠右的位置,托著頭眺望遠方。
 
高樓大廈發出的白藍色與橙色交替的光芒,深深吸引他的眼球,大概是因為柔和的色調能令人放鬆心情吧,他想。
 
為何選擇花時間乘搭巴士,而不從其他角度,例如從阿田的手機號碼入手,從而找出她本人。說真的,子熹也不清楚,有種名為直覺的虛無,盤旋在他的頭上,叫他從這個方向去走。
 
途中,車上的人一個個下車,直到砵甸乍街。
 




子熹按下黃色扶手上的紅按鈕,下樓梯,門開時跨了大步離開車廂。
 
他選了右邊的斜路一直走,路上觀察著行人。行人不多,有幾個穿西裝的上班族愉悅的聊天、醉漢拿著酒樽蹣跚的走、把相機掛在胸前的遊人為壁畫拍照......
 
跟阿田相似的人,卻半個也找不到。
 
漫無目的的走,不經不覺去到上環元創方附近。子熹偶爾聽到一陣騷動,往聲浪方向望過去,發現一群人聚在一起,他們有老有幼,卻各自看著手機。
 
好奇心使他走向眾人,忽然聽到有人大喊:「出現喇!係超夢夢啊!」
 




子熹一怔,只見眾人湧向叫喊的人的方向,但依然目不轉晴瀏覽手機。
 
他也跟上去,瞄了其中一人手機,螢幕裡是一隻卡通怪獸,那人不斷按著怪獸前紅白色的球,把球拉向牠。
 
甚麼嘛......他們不過是在玩手機遊戲嗎?
 
子熹沒趣的掃視眾人,打算離開之際,卻在人海中發現閃爍的螢火蟲。
 
他揉揉眼,湊近一看,眼睛不由自主的瞪大了。
 




那光亮的源頭,是個束馬尾的女子,她獨個兒一人,跟其他人一樣專心的看著手機。
 
她...不就是阿田嗎?
 
她用指尖撥開眼前的秀髮,露出深邃的眼瞳,子熹更能肯定就是她。
 
目標突如其來的現身,子熹驚訝得不懂反應。
 
他想了一想,決定還是靜觀其變,默默跟蹤她。
 
打量了阿田一身,她身上所散發的氣質裡,並沒有混合殺人犯的氣息。
 
而且她很美,子熹不禁聯想到美玲。
 
她真是殺人兇手嗎?




 
突然有人大叫:「超夢夢喺果邊啊!」
 
眾人猛地向轉角方向奔走,子熹見狀立即跟上,忽然有人從後用力撞到他,兩人雙雙跌倒在地。
 
「Sor。」那人踉蹌踏起來,繼續追趕他的「超夢夢」
 
子熹拍拍身邊塵土,呼了一聲悶氣,心想這些為何能為無聊的遊戲如此著緊。他回過神後想找回阿田的蹤跡,卻發現她消失不見了。
 
他心知不妙,連忙跑到眾人聚在一起的地方搜索,他在人群中左穿右插,嘗試在森林般的人裡找出螢火蟲。
 
花了半天,結果也找不到。
 
離開人群,子熹無定向的四處奔走,輾轉一番後去到皇后像廣場。廣場空曠,人流稀疏,他隨便的在無人的石階坐下,腦袋自動的想起案件的事。
 




明天便是兇手行兇的日子,倘若阿田真是兇手,現在還會有心機溜到街上玩手機遊戲嗎?
 
雖然證據不少也指向阿田,子熹直覺她應該並不是殺人犯。但除了她還有誰有可疑?連埋住、阿亮、Carmen?
 
正當他十分苦惱的空想時,他感覺到有人輕輕拍了他膊頭。
 
「阿Sir?」
 
子熹徐徐回頭,看了一眼卻嚇得彈了起來。
 
只見一位容貌美麗的女子,雙手交疊放在長裙前,女子揚著醉人的笑容。
 
「阿...阿田?」他說。
 
阿田居然自己找上門,子熹從沒預計過,結果展露出狼狽的反應。




 
他望著她清澈如水的眼睛——她到底是什麼人?
 
「Hi~咦你知道我個名既?」阿田問。
 
對啊,阿田應該不知道我們調查過她,又怎可能知道她的名字?
 
子熹頓時尷尬的解話:「上次去你地公司既時候,我問埋阿住關於所有員工既名嘛,所以有啲印象。」
 
「原來係咁。」她瞇細眼睛,換回開朗的笑容:「不過我已經無再喺果間公司做喇。」
 
「點解辭職嘅?」
 
「嗯...因為一啲自己既原因。」阿田靦腆的舔舔嘴唇。
 




「自己既原因指既係......」子熹續問。
 
「我想開一間屬於自己既收藏店。」
 
「收藏店?」
 
「係啊!」阿田莞薾:「入面放哂我最中意既野賣,咁我每日都可以對住佢地,人都開心啲。」
 
「但係你賣左佢地之後,咁咪無得對住佢地囉?」
 
「呀,係喎!」她如夢初醒一般,然後傷心的嘟起嘴,子熹覺得很可愛。
 
「我應唔應該將佢地賣得好貴,等啲人唔夠錢買呢?」
 
「咁又太傻喇。」子熹說:「況且咁貴只會令到無人去你既收藏店。」
 
「但我唔想比人分享哂我中意既野喎。」
 
「有時分享都係一件好事嚟既。」他想一想後說。
 
「點解呢?」
 
「就好似一個人既內心咁,如果長期唔同人分享,只會變得墮落。但躺開心屝後,隨時會換嚟意想不到既收獲。」
 
「唔...你講得有道理。」阿田點頭:「咁你呢?你有冇同人分享自己既內心?」
 
「我...我好少。」
 
她扁扁嘴:「你要多啲同人分享自己既事啊!例如開心或者唔開心既野。」
 
「有時唔係唔想講,只係搵唔到適合既時機,或者適合既人講。」
 
子熹說完話以後有點驚訝,他甚少跟別人談論自己,卻對著連環殺人案的疑犯訴說心境,他懷疑自己腦袋是不是壞了。
 
「你可以搵我講嘛,我隨時都會做個專業既聆聽者。」阿田鬼馬的拉拉耳珠。
 
「多謝你。」他由心的答道。
 
一陣沉默。
 
阿田望望天空,然後問:「係喎,點解你咁夜都會喺公園呢度既?」
 
一句說話,子熹感覺原本的意識嘩啦嘩啦的湧回來。
 
我的目標就是要調查你,看看你是不是那十惡不赦的犯人。
 
他當然沒有這樣說出口。
 
「我係嚟調查一個連環殺人案既疑兇既。」
 
子熹說出實話,但沒有直說目標是誰,再觀察阿田的表情變化。
 
「你地仲查緊呢件事呀。」阿田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即係你地知道疑犯喺呢度附近?」
 
「知道,而且仲近在眼前。」他試探著她。
 
阿田一瞬露出驚慌的樣子,她左顧右盼,憂心忡忡的說:「佢會唔會突然彈出嚟殺人架......」
 
子熹凝視她的瞳孔,沒有說話。
 
隔了一會,他笑說:「無呀,邊有殺人兇手吖,我講下笑咋。」
 
阿田漲紅了臉,用力拍打子熹膊頭:「你呃我。」
 
「想睇下你咩反應嘛。」他說。
 
「我遲啲開鋪之後,你嚟我度玩好唔好啊?」
 
「當然好啦。」
 
「咁你伸隻手出嚟。」
 
「下?做咩事?」
 
「你伸左出嚟先啦。」
 
子熹握著拳頭慢慢伸出手臂,阿田咧嘴一笑,興奮的從口袋裏掏出粉紅色原子筆。
 
她在子熹前臂寫上一個英文字和八個數目字,再用另一隻手舉起姆指和尾指,做出聽筒的手勢放在耳邊。
 
「下次如果有機會,我可以帶你去收藏店,到時記得打比我!」
 
「好呀。」子熹淺笑。
 
「我差唔多要走喇,再見喇。」阿田揮揮手,慢步離開。
 
子熹目送她遠去。
 
但願他並不是兇手,他心裡說。
 
他望著前臂,久久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