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廂。
 
雖然距離兇手下一次行兇還有一天,但二十四小時保護阿宜的行動已經開始了。
 
芊芊和康仔,結果,感覺自己好像變成保母一樣。
 
阿宜嚷著要到旺角吃街頭小吃,兩人初時一口回絕,因為那邊人流太多,監察起來有困難。阿宜卻因此大吵大鬧,好像兩歲嬰兒睡到一半突然被叫醒後的反應般。
 
兩人考慮到今天不會是兇手行兇的日子,而且阿宜實在太胡鬧,願意跟她達成協議:只能於旺角逗留一小時,然後必須回家去。阿宜也答應了。
 




她選擇到西洋菜南街逛逛,到步後,芊芊不禁嘩然。
 
只見排山倒海的人們填滿街道上的每一個空隙,密麻得喘不過氣來。要在人群中移動,唯有像腸胃裡的食物般,一步步的蠕動。
 
芊芊鮮有前來旺角,上一次到來好像是四年前了,那時候她已經慨嘆這個地方很有壓迫感。
 
現在舊地重來,她想到的是漁排養殖區的魚群,在交叉型漁網裡互相踫撞的景況。
 
阿宜首先找到台式飲料店,買了杯珍珠奶茶,拿起手馬上吸啜一大口,珍珠從粗粗的飲管向上流動。她微微抬頭,滿足的閉上眼,臉頰漲股股的。
 




「你兩個呢,唔買返杯啊?」她隨口的問二人。
 
「唔駛喇。」康仔婉拒。
 
她噢了一聲,接著便啪噠啪噠的奔去另一間小吃店,買了些油炸豬大腸、鹽酥雞和牛內臟,大口大口的爬進喉嚨裡。
 
阿宜的喉嚨必定是通往宇宙黑洞的秘道,康仔暗忖。
 
她提起手肘,用棉質衣服抹掉油膩的嘴角,又向芝士蛋糕專賣店的方向進發。
 




「嘩......佢真係好刷得喎。」芊芊發自內心的對阿宜作出敬佩。
 
「我怕個連環殺手未落手前,佢就已經食死喇。」康仔說。
 
「佢食得咁滋味,搞到我到有啲肚餓添。」
 
「做緊野啊,夜啲先算啦。」
 
一路上,兩人牢牢跟緊阿宜,觀察四周有沒有可疑人士,阿宜只是不斷拼命地吃,然後換另一間店鋪再吃。
 
漸漸,他們被各種食物的香氣感染了,肚子開始打鬧著。兩人的警覺性徐徐減低。
 
熙來攘往的人流,閃爍奪目的霓虹燈招牌,還有高分貝的噪音,芊芊有點目眩,意識好像被什麼東西吸走了。
 
她忽然的感到天旋地轉。




 
阿宜的背部慢慢幻化成幾團模糊的光影,旁人的說話變成難懂的語言,芊芊顫抖的喘氣,通往腦袋的神經線繃緊拉扯著,傳遞出劇烈疼痛。
 
「喂!你無事啊嘛?」康仔著急的臉映在她的眼裡。
 
「無事,少少頭暈啫。」芊芊按壓太陽穴。
 
「呢度人多,你去個少人啲既地方休息先。」
 
他匆匆帶著芊芊到附近公園歇息。
 
公園的人流稍疏,聲浪也少,幾隻藍灰色的原鴿站在燈柱上,眼珠骨碌的看著二人。
 
芊芊坐在啡木的長椅上放鬆,康仔速速的買了瓶水給她。她喝了幾口,精神慢慢回復過來。
 




「係咪唔習慣長時間保護目標既工作啊?」康仔站著問。
 
「唔係...」芊芊撥動額前的頭髮:「我好少去人太多既地方,感覺好唔舒服。」
 
「咁你係度休息多陣先啦。」
 
「咁阿宜呢?我地咁樣行開左,要搵翻佢好麻煩。」芊芊想到了她,擔心的問。
 
「兇手應該唔會今日落手既,你抖多陣我地先去搵翻佢啦。」
 
芊芊一言不發,只是睜睜地看著地板上的一點。
 
康仔注意到她滿懷心事的臉容,嘴角不禁向下撇。
 
「唔開心?」他問。




 
「無呀。」
 
「我睇得出你有啲心事啵。」
 
「有咩?」芊芊摸摸臉龐。
 
「有咩事都可以講喎,我地係重案組既巴打嚟架嘛。」康仔拍拍胸口。
 
過了半响,芊芊終於說:「我係咪好無用?」
 
「點解咁講?」
 
「突然有一刻,我深深感覺自己係個無用既人。」她說。「工作做得唔好,平時份人又悶又唔講野,大家根本都唔需要我。」
 




「邊可能喎。」康仔勵志的笑說:「我地重案組個個都需要你架,你可能唔自覺啦,但你喺身邊既人既心裡面都係好重要架。」
 
「係咩......我覺得我既存在,就好似一片灰色咁。」芊芊淡淡的說。
 
康仔對於她突然強烈的負極情緒感到不安,嘗試開朗的安撫她:「你係個充滿色彩既人嚟架,喺我眼中,有紅橙黃綠藍靛紫......咩色都有,係美麗既存在。」
 
「咁喺子熹既眼中呢?」她望著康仔的眼睛唐突問道。
 
「呃......」
 
「喺佢眼中,我係咪一個美麗既存在?」
 
一時之間他語塞了,他沒有預計過芊芊會提起子熹。
 
「哈哈,我問左啲奇怪既問題。」
 
「唔奇怪。」康仔變得嚴肅,認真的回答他的想法:「我覺得佢都一定會覺得你好美麗。」
 
「嗯......」
 
時間接近傍晚,海藍色天際下透出一抹溫柔的橘黃,芊芊嘗試瞭望陽光,刺眼的橙光令她自然的瞇上眼睛。
 
「康仔,同你講樣野吖。」
 
「好啊。」
 
「呢件事我屈住喺個心度好耐,一直想搵個人傾訴。你應承我,唔好將我講既野同其他人講可以嗎?」
 
「當然可以。」康仔舉起三隻手指發誓。
 
芊芊倒抽一口氣,然後開腔。
 
「其實我中意左子熹。」
 
康仔擺出一點點驚訝的臉,但他早已經知道這個事實。
 
「我都唔知點解,佢其實都無對我做過啲乜。不過簡單既噓寒問暖,同一啲身體接觸,就已經令我失去理性。果種愛既感覺好強烈,要形容既話,就似蜜蜂搵到合適既花朵咁,無論如何都要進入花蕊,採滿甜甜既一口花蜜。」
 
康仔點頭默默聆聽。
 
愛情的東西其實他也不太懂,他沒甚麼經歷,說白了自己不過是連登仔口中的「A0死毒男」而已。
 
「所以當佢自己去左日本旅行既時候,我每日返工都感覺失去左寄託。我胡思亂想,諗過要唔要飛過去陪佢,因為我真係好掛住佢......」
 
一陣沉默掠過,芊芊垂下臉思憶著。
 
「然後喺兩星期前,我打電話比子熹。」她說:「我向佢表明左自己既心意,完完全全咁抒發哂情緒。我同佢講好需要佢喺我身邊,果種需求既感覺甚至去到生死既地步......我講左好多從來唔夠膽講既說話,包括「我愛你」,我呢一生幾乎無同過任何異性講過呢句說話。」
 
這次康仔確實的驚訝過來,嘴巴張大卻吐不出話來,芊芊居然表白了。發生了這麼大的事,他從沒聽過子熹提過半句。
 
隨著自己的話音落下,芊芊眼眶紅過來,皮膚激動得起了雞皮疙瘩。有幾位穿一身Adidas打球套裝拿著籃球的少年經過,向芊芊和康仔投以奇異的目光。
 
「結果子熹點答你?」康仔問。
 
「佢同我講對唔住。」她的聲音顫抖:「佢話,自己心入面已經住左一個靈魂,令佢痛苦不堪既靈魂。佢不斷嘗試驅趕但唔成功,靈魂蠶食心房,令佢慢慢墮落。」
 
「佢講既靈魂......應該係指美玲。」
 
芊芊點點頭:「我覺得子熹去日本既目的,就係為左散心忘記佢,但顯然唔成功。而我就自作多情,妄想可以同佢一齊。」
 
「比啲時間佢啦。」康仔說:「美玲既事,對佢而言係個近乎致命既打擊,佢需要時間去沖淡果件事。」
 
「但係我無辦法一直等待下去。」芊芊苦說:「每當諗起子熹心裏面有另一個人,我就感覺肺部熾熱咁燃燒,胸口承受千噸壓迫......」
 
芊芊不斷發抖,仿佛浸進一潭冰冷的死水裡。
 
康仔彎低身子,緊緊擁抱著她。芊芊的溫度,還有軟綿綿的胸脯,陌生的觸感令他意外的有了生理反應。
 
他的腦海一片混亂,不能好好的整理思緒。他這輩子也未曾嘗過這種感覺。
 
然後腦袋萌生的,是芊芊光滑的裸體,渾圓而豐滿的胸部,還有濕潤的陰道。
 
鎮定......冷靜,他告訴自己:不要胡思亂想,只不過是以哥哥的身分安撫芊芊罷了。
 
不記得擁抱多久了,大概有十分鐘吧,康仔想。
 
芊芊緩緩推開他說:「我好好多喇,唔該你。」
 
「傻啦,我地巴打嚟架嘛。」康仔刻意拉高嗓門。
 
「子熹既事,唯有遲啲再算啦。」
 
「不過呢,平時見你咁文靜,估唔到你會有打比子熹表白咁衝動既一面。」
 
「每個人都有不為人知既一面既。」芊芊淺笑:「例如呢件連環殺人事件既兇手,佢亦未必係個絕對既壞人。」
 
「講起單case,我地好似唔記得左啲野...」
 
「阿宜!」兩人同時喊出來。
 
「係咪叫我啊?」
 
回眸一看,阿宜拿著幾袋包點和玉子燒佇在松柏樹下,她咧嘴的笑著,心情好像不錯。
 
「你地既責任好似係要廿四小時保護我架喎,做咩唔見左人嘅?」阿宜以戲謔的語氣說。
 
她一直也在嗎,怎麼沒有留意到她?芊芊以眼神詢問康仔,康仔聳聳肩。
 
阿宜走到兩人前,用詭異的眼神掃視他們,然後拿高袋子,遞向二人。
 
「食啦,你地應該都餓喇。」阿宜說。
 
二人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呆獃獃的望著阿宜。
 
「拿,我問多一次架咋,你地唔食既話我就食埋佢架啦。」
 
阿宜的舉動實在太反常態,過了幾秒,他們才反應過來。
 
康仔雙手接過食物,以看著珍禽異獸的眼光望向阿宜:「多謝。」
 
「食啦,快啲!」
 
兩人不知何故很聽話,各自咬了一口玉子和包子,便停不了嘴,狼吞虎嚥起來,不消幾分鐘便把食物清光。
 
阿宜回了一臉滿足的表情。
 
「行啦。」她說。
 
「去邊啊你?」芊芊問。
 
「夜喇,返屋企喇。」
 
阿宜一個箭步離開,二人互視一眼,急急腳地跟隨。
 
人果然有兩種不同的面孔嗎?康仔咀嚼著芊芊的話,久久未能消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