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過去不遠
 
        我收到大學聚會的邀請函。
        當然,不是以前那種Facebook群組的邀請信,更不是寄信來那種,而是Whatsapp群組的發起活動。我很喜歡這種活動,所以我鐵定會參加。但令我有一分遲疑的是,過往都是高蒙跟我一起去,或是可朋他們,但現在呢?去了豈不是會有點尷尬?
        我放棄理會這麼多,報了名。不一會,就見高蒙榜上有名。
        我打電話給可朋,問她要不要出席。
        「不了,上次我也沒去。」她說。
        「陪我嘛。」我難得地撒嬌,一邊整理家中的物品。老媽大早便出門,我亦差不多時候回公司。
        「妳上次也沒有去啊。」
        「啊?」我記起的上一次大概跟她不一樣,於是我很快收回驚訝。「不,這次去一去,說不定有什麼收穫呢?」我自己說完也怕了,可朋會有什麼收穫?


        「我……」
        「妳不能總是躲著這些場合不去,現在亦不見他會來啊,妳要勇敢一點,主動面對自己的傷疤。」然後下一秒,訊息提示:一昇出席。
        可朋在電話裡頭呼吸著,沒作聲。
        我輕嘆一口氣,不勉強她了。
        回到公司,忙到三時半,我的電話響起,來電顯示是啞鈴。
        「準備好了沒?四點鐘在X Fitness等。」
        我默言,想起來的同時,她補充:「每天四時半做瑜珈,記得嗎?」
        「但是我手頭上還有工作……」
        「第一天開始不能錯過。」
        我無可奈何地深息,閉上眼睛。我不追著記憶,記憶中的人物也追著我跑。


        「我來接妳,給我準備好。」她狠狠地掛斷電話。
        她飛快地出現在我公司門外,駛著她的車載我離開。
        做瑜珈這件事就跟戲裡的場景差不多,差別在於,真正做下來時,感覺很奇怪,一點都不自在,大家安靜得可怕,我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聽到蚊子飛過的聲音。
        我們在最後排,跟著老師教導的方法擺弄身體,拉筋,做一些平時身體不會達到的姿態。
        「怎樣?感覺到身體的記憶回來了嗎?」雅玲輕聲問,聲浪蓋得過蚊子飛。
        「也許吧。」真實是我不能感覺到有什麼分別。
        「週六妳會去吧?」
        「去哪裡?」
        老師叫我們換個動作,將手放到左腰旁邊。
        「袁文駱辦的小型時裝展啊。」


        我頓了一下:「沒聽說過。」
        「他邀請我去,想必也會邀請妳,聽聞是一間叫做QZ的公司舉辦的。」
        喔。
        我們躺下來,舉起一隻腳。
        QZQZ……是當初那間要和我合作的公司,原來如此,就是他那次拉攏的合作,但是昨天他什麼都沒說。
        「他沒有邀請我。」
        「放心吧,妳不請自來他也歡迎。」
        「我才不要。」
        她忽然笑得清脆:「感覺回到以前那樣了,跟妳一邊做瑜珈一邊聊天。這是我們最好的時光。」
        坦白說,我最愛的是在酒吧一邊喝酒一邊聊天,而且是跟芯滿和可朋在一起。
        「我們還常常被老師罵我們是來聊天還是做運動呢,呵呵。」
        「我們是來聊天吧。」
        「才不是,是為了健康。女人啊,到了30歲這種年紀,一定要活得更健康才是,不能熬夜、喝奶粉補鈣質、還要用抗皺的護膚品……」天啊,這是我最不想進行的對話內容,饒了我吧。「其實到了25歲開始就要多注意了。」
        「我只知不想慶祝生日。」
        「那年妳31歲生日時,我和文駱搞了個生日派對驚喜,妳可是很喜歡。」


        我無言。
        「妳只是表面上不喜歡,但其實驚喜一來,就心歡了。」
        我想回應她,瑜珈老師卻忽然出現在我們頭頂上方,我們是躺著的,所以見到老師的臉時,嚇了我們一跳。
        「不好意思,妳們要聊天就給我出去,別打擾其他人。」
 
 
 
        晚上可朋忽然約我到酒吧。我們坐在路邊的座位。她同樣點了上次的Bloody Mary,而我點了啤酒,希望重新鍛鍊一下我的酒量。
        「怎麼了嗎?」
        她又是點一杯酒用來攪拌。
        「今天是我和他分手兩年。」
        「怎麼有時間來紀念痛心而不認真考慮要不要面對傷疤?」我指的是大學聚會。
        可朋愕然地看住我。
        「說真的,我是很錯愕妳跟他分手了,這真的是不可能的事。但我跟妳說,不論是誰,分了,他就不再是什麼偉大人物。」
        她仍是愣住,而我喝了幾口啤酒,感覺很好,沒有醉意。


        她後來鬆一口氣,苦笑地說:「之前和大家在一起時,都是一起數傷心,哭的哭,罵的罵,妳就在一旁陪著我不作聲,也不問我詳情。現在妳這個模樣卻好像我們大學時。難得聽到阿曦妳說這麼正面的話,都好幾年沒有了。」
        「妳是真的不打算忘記他?」
        「用盡力在忘了。」
        「沒覺得出來。」
        「妳當然講得輕鬆,妳只跟蔡正倫談得最久。」
        可朋說的像支箭一樣插在我心上。我有一段時間沒聽過這混球的名字了,我想可朋是不自覺認定我是33歲已拋離過去很遠的胡白曦,但這前度的名字離我仍是近得像把尖刀一樣,即使已放在很遠的地方,仍是對尖刀感到威脅。
        我不是說我忘不掉區區一個前度,每個人都有這麼一個人,認定自己愛錯卻偏很愛的人,愛不到又很想愛下去結果還是要放棄的人。沒錯,這傢伙就是叫做這個名字,我這輩子都不信愛情的緣由。
        「妳亦花了好久才把他放得開,但自問我沒能力有天可以叫上他參加自己的婚禮。」
        我睜大眼睛,緊緊地盯向可朋。我沒聽錯吧?
        「我這麼諷刺叫他來看我的婚禮?」我驚訝地問,因為我寧可不這麼做,我想當沒這個人存在這個世界上,更不想他再參與我的人生,而竟然……
        「啊啊,對呀,但妳不是諷刺他……一半吧,但他有真的出席,亦有好好祝福妳。」
        人生完了,我被自己曾經憎恨的前度祝福完之後離了婚。
        「請告訴我不是真的。」我一臉世界末日的樣子,可朋不以為意。
        「你們言好啦,他認真跟妳道過歉了。」
        「那他知道我離婚了嗎?」


        「應該不。」
        我一隻手撐在桌上掩住臉,嘆了口氣,看不見可朋疑惑地看著我。
        「我真的不太能適應現在的妳,剛才明明理直氣壯叫人勇敢面對,現在妳卻一副敗給自己的樣子,我一向認識的妳已好久沒這麼波動過了。」
        我揮揮另一隻手,向她說不是,不用理我。「我也想適應一下這樣的自己。」一邊為未來做的事而愧疚,一邊羨慕著擁有千萬戶口的自己。
        可朋沒什麼好心情多管我,沉思許久也沒有喝她的Bloody Mary,只是一直在攪拌,看得我頭都暈了。
        「好吧,我去大學聚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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