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二人一屋
 


        下午時寧芳來到我家一起工作了一會。那個方總果真給了我幾張設計圖,看得我有點犯困,同時有點看不明白。那一排綠色的長方形是什麼?
        寧芳在天快黑時離開。她一走,袁文駱的來電就響起。
        「晚上要吃什麼?」他問。
        我想了想,好像幾天都沒有吃肉類的東西。
        「牛扒?」噢,天啊,我好想吃放在鐵板上熱騰騰的牛扒,五成熟!
        「好。」他比想像中的容易服從,好像之前他都是愛問想吃什麼,意思是他有選擇困難症?還是沒主見?但作為藝術總監不會沒有主見吧。


        掛線後,我將自己移到沙發上,躺著等他,躺著躺著就睡著。
        醒來時,是因為聞到很香的燒烤味。我張開眼看到天花上低調而簡單的水滴吊燈,然後記起自己睡在沙發上,只是身上多了一張薄薄的墊子。我小心地起來,免得弄傷腳踝。我揉揉眼睛才看清廚房裡有人在煮飯。我拐著走近,見到袁文駱穿著可笑的藍色彩花圍裙在做飯,還一臉認真的樣子,完全沒注意到我在這。
        「你會煮飯的啊?」我這聲一問,他被嚇到了。「不會吧,你以前是廚師?」我續說,伸頭去瞧瞧看,他正在煎牛扒,看起來十分美味。
        「快要好了,妳去坐著吧。」
        「好好好!」我一樂。雖不知道他的廚藝如何,但香味先加分。
        沒想到這男人這麼有一手,會下廚的男人我除了認識高蒙以外就沒了,沒想到我未來老公是有求必應的大廚!不得了,這樣我可要認真重新考慮一下他。
        我坐在餐桌上,發現剛工作時的文件都收好了,不知放哪。我找著,四處張望都不見。
        然後一團煙飛過來。我的牛扒好了!
        他將白色的碟子放到我面前,上面除了一大塊牛扒之外,還有胡蘿蔔和兩條香草作擺設。這男人令我另眼相看。
        「多少成熟?」我問。


        「五成。」
        我滿意地點點頭,給他一個大拇指。
        我可是很有禮貌等他也拿出自己的牛扒才開動,不過他還準備了一碟小山丘的薯蓉,放在中間。
        「吃吧。」我等他這句太久了。
        我用刀先切開中間,見到仍有粉紅色的肉,十分治癒,吃了一口之後好吃得發出滿足的聲音。我禁不住要稱讚他:「看不出來你廚藝這麼了得,從哪學的?」
        「我媽從小教的。」
        噢,這種對話相信很久以前早已跟他聊過。我看向他,他一臉平常地切著他的牛扒。
        「那你很厲害。」
        他頓一頓,抬頭對我淡淡一笑,好像是他頭一遭對我有這麼溫柔似的情緒,害我渾身不自在。
        我沉默了一會,忽然就想問他:「以前都是這樣的嗎?你下廚,應我要求?」


        他怔住,好像在思考回憶的真確性。
        「我們夜晚有空時,偶爾會這樣做。」他淡淡地說。
        我發現這是我第一次問關於和他的事,那個曾經在我腦海中密不可分的人。看他這麼可憐又照顧我的份上,心裡算著原諒他昨晚無禮的話吧,但我必須澄清:「昨晚發生的是意外,我本沒打算坐摩托車的。」
        他聽著我的話,沒有看我,不知他在沉默個什麼,不一會才回應我:「他是誰?」
        「你不是問過很多遍了嗎?他是我的朋友,叫伍日言。」
        「失憶後認識的嗎?在哪認識的?」
        「是啊,在……」媽的,怎麼搞到像是審問似的?我為何什麼要告訴他?「慢著,你為什麼要知道?這是我的交友生活,關你什麼事?」我盯著他看,他就低頭切牛扒。沒了鬍子的他挺耐看,乾淨又年輕,不像伍日言的小白臉,他的臉暗沉,多幾分成熟的味道。他發現我的視線,抬眸捉住我的眼神。他那雙陰沉的眼睛很平靜,但猜不出來他的心恩。只許一會,他閃開,這令我脫口而出:「你不會是妒忌他吧?」
        他果真不再看我,默默地吃牛扒。我欣然一笑,繼續說:「別這樣,我現在誰都不喜歡。」
        我用叉子抓起胡蘿蔔吃,一邊吃,一邊盯著剩下一塊在碟上的胡蘿蔔,感覺有點奧妙,為什麼會這樣?然後我盯向他那盤,卻沒有胡蘿蔔。
        「你都吃了嗎?胡蘿蔔。」
        他怔住。「我不吃胡蘿蔔的。」
        我叉起胡蘿蔔皺著眉細看,他見狀,緊張地問我:「妳記起什麼了嗎?」
        我不解。「為什麼看著胡蘿蔔會記起什麼?」
        「不,只是……」他的神色凝重,似說非說的樣子真讓人不耐煩。
        「告訴我吧,我跟這塊胡蘿蔔有什麼關係?」我搖擺著叉子上的胡蘿蔔說。胡蘿蔔也能是我恢復記憶的關鍵,真要命。


        「不是什麼特別的事情,只是我以前曾用胡蘿蔔來形容妳。」
        「你瘋了?我的臉才不是橙色的好嗎?」
        他難得地噗哧一笑,我倒不覺得有什麼值得笑的地方。哪有人用蔬菜來形容一個女生?多怪異。
        「是它的味道。我不喜歡吃胡蘿蔔,以前我就說妳像胡蘿蔔一樣,很難入口,不好吃,但營養很好。」
        我應該要開心地笑嗎?我很有營養?
        「而且胡蘿蔔跟妳的名字感覺很相像,我曾很喜歡叫妳做胡蘿蔔。」
        我要暈了,我的前夫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傻子。
        「請問哪裡像我的名字──胡白曦呢?除了個胡字和同音字,沒有一樣東西是指向胡蘿蔔的。」我沒好氣地說,他眼神卻充滿笑意。第一次見他這樣樂呵呵,想必他的心神都飄到以前胡鬧的日子。
        「個人喜好而已。」
        「怪人,瘋子,傻頭。」我最後的胡蘿蔔丟給他。「慢慢享用你的無聊想像。」我瞥見自己的盤子上有根香草,禁不住用手拿起來,在他面前搖晃。「我說你像這根草呀,既不好吃又沒營養,只配做裝飾!」
        本來是想氣他一把勁,他卻跟著真的像個傻子般笑得更入迷,像我小時候看的一套卡通片,裡面有個愛笑的太陽伯伯。他眼旁的皺紋顯現在我面前,毫無防備。
        他比我快吃完,給我拋下一句:「平時是妳洗碗的,現在妳有傷在身,就放著我洗吧。」
        我洗碗?我最討厭洗碗了好嗎?
        我沒理他,繼續慢慢吃我的牛扒,眼睛卻追蹤著他的身影。他從廚房出來,走到一旁的行李箱。他今天穿了牛仔褲和灰色上衣,光著腳蹲在地上,打開行李箱拿些衣服出來。
        他要幹什麼?


        然後他打開洗手間的燈,關上門,流水聲不一會就滴滴答答落到地上。
        真不好,雖則他已經表明自己不會亂來什麼的,但是這房子床就只有一張,要怎麼辦啊?別跟我說睡在同一張床上但不亂來,我不信這一套。
        我決意等他出來之後,告訴他睡沙發去,他一定是睡沙發的。
        我的電話忽然放聲地吵破這安靜的環境。
        糟了,是我媽打來。
        「曦兒,怎樣?現在和阿文在一起嗎?」我媽歡喜的聲音在電話裡顯得像個十八歲少女。
        「嗯。」我不想穿幫,也不想被煩,但我是個很差勁的說謊者,說完就不會隱瞞。
        「哦,那就好,妳得要好好向他道謝,陪妳閉關。」
        「哦……」
        「妳怎麼怪怪的?他應該不會欺負妳的啊。」
        妳女兒跟一個前夫同居怎麼可能不吃虧啊?
        「沒有,我就是累而已。」
        「哦那好,妳快去休息,讓阿文多照顧妳一下,妳很快就會記得東西了。」
        「妳就不怕我恢復記憶想起那離婚的原因,然後殺夫?」我逗趣地將話題轉移,以免騙不下去。
        意外地,母親不語。


        「怎麼了?怕我真做?」
        「妳別亂說!」
        「那妳告訴我離婚的原因是什麼,要不然再這樣下去我可不擔保什麼。」
        「妳這麼了不起,靠自己記起吧!不跟妳說了,總之好好跟人家相處。」老媽匆匆地掛斷電話。
        說真的,我不知道若然有一天我真的記起了,我會怎樣反應。痛恨?其實我沒想過自己會有記起的一天,因為每一天都沒有任何著跡,我從沒像電影電視劇那樣,閃過什麼畫面,連撞車時,都沒有跟隨著照來的白光,想起些什麼無關痛癢的事情。會不會我沒有恢復記憶的一天?或是突然某天醒來,我又回到2012年,然後大家都說「我不敢相信妳穿越未來了」。這樣倒是不錯。
        浴室的門打開,我人正在廚房,發現自己在洗碗碟,沉思得我這麼不自覺了?還是慣性動作?
        「不是說我洗嗎?」他頂著濕漉漉的頭髮步近,浴巾在他手中,正擦著頭髮。我慶幸他沒有光著上半身耍流氓,簡單地穿了白色上衣和灰色長褲。
        「下次吧,大小姐我都動手了。」
        他伸手來,取走我手中的碟子,我想阻止他,卻又一次忘了自己正跛著腳,靠住洗手台。我只是略有失足,不至於會跌倒,但他的反應很大,立即伸出另一隻手,抱住我的腰,穩住我。
        這下他可靠得我很近,根本不知道他是想扶我向洗手台靠著,還是把我擁近他的身體,正如我午間洗完澡溫熱又濕氣重重一樣,我的上半身都貼在他身上。他沒有高我很多,就是頭一低,下巴就會到我的眼前。他的眼裡滿是緊張,同是帶有一分訝異。我是有嚇一跳,但不是因為幾乎跌倒,而是他忽然的靠近。我還聞到他身上和我一樣的沐浴露香味,淡淡輕輕的飄送在鼻尖上。世上最近的距離莫過於是這樣了吧,在同一個家,用同一種沐浴露,然後彼此靠近。可惜,我們的關係並不如此。
        慢著,這種想法太奇怪了吧。這……
        我想移開視線不看他,結果眼睛一轉,卻落到更奇怪的地方上。他下唇竟然這麼漂亮,像我喜歡吃的Jelly Beans,粉紅色那顆,中學時常買回學校偷吃……形容別人的下唇像軟糖會不會好怪?
        天啊胡白曦,不要像個變態。
        「怎樣啊色狼?夜晚就原形不露了?」我先說,以掩飾自己心中的失禮,但感覺到自己語氣中有一分緊張。
        他沒有立即放開我,反而說話的暖氣輕輕呼在我額頭上:「妳乖一點就不會這樣了。」


        他說這話時不覺得奇怪嗎?我的毛孔都放大了。
        我掙脫開他,用自己的助行器離開。「隨便你吧。」我拋下一句。
        我不知道在這個住處裡還可以上哪……回房間吧,不要坐客廳。啊對了對了。
        「你睡沙發!」我向廚房放聲說,然後不理他,回房間去。
        怎料我才坐到床上,他便走進來。我忽然嚇得雙手交叉保護自己的胸部。這樣很蠢,我卻控制不了自己。
        「你要幹什麼?」我提防著他。
        他輕鬆又熟練地在衣櫃前找東找西的,最後抱著一窩被子走來,不知是否故意的朝我臉扔來,幸好我接住。
        然後他再找了找櫃裡的東西,抱著自己的被子,神色自若地看向我說:「晚安。」
        他帶上房門,我躺到床上。眼睛眨動了五分鐘,沒有倦意。
        一想到未來這星期都會跟睡在沙發上的男人同居,怎麼說呢?沒有以前那種厭煩極的感覺,但又不可以說是喜歡這樣……總之,心裡有些東西填充了,好像生活有點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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