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初春的傍晚,天氣濕濕涼涼的,讓人昏昏沉沉很想睡覺。我放學後到了紫瑩家,兩口子在上格床,睡了個美好的午覺。

我擁著她,她把頭倚在我肩上,把我右手壓得麻痹著。

當她髪尖劃過我勃子時,我輕輕吻了她前額。當我輕輕揭著她校裙,輕輕撫著她,從足踝、到小腿、到大腿,到大腿內側。我看見一個紋身。

那是幾個日文字。

「這時甚麼?」我問。



「是我爸爸名字的日文譯名。」她答道。

「為什麼要紋日文?」我又問。

「因為不想別人看懂。」她說著,竟大有悶悶不樂之感。

後來,某天她我們逛旺角時,她曾經挽著我手說過這話:
「李如強,我們把對方的名字紋在身上好嗎?」

「聽說只要把這樣做,情侶就會分手的。」我笑著說,畢竟這傳說已經不是第一次聽。



「那麼,我們分手後,才把對方的名字紋下來吧。」她笑著說。

她就是這讓子,常常說這種傷人的話。拍拖時常說分手,活著時常說死後。剛開始跟她拍拖時,我常常覺得很難受。但到了後來,我開始明白,她只是把真相提早告訴我。

「紋名字不好。如果你想紋,就紋個小小的『木』字吧。」我輕輕的說。

其實我是怕她痛。畢竟名字太多筆畫了。以她性格,言出必行,她真是會去紋的。

她瞧了瞧我,笑了笑。



「好吧,如果我某天死了,有人會告訴你,我想你紋甚麼。」

想不到十多年後,我才聽懂這句話。

今天,我帶著那圖案,來到旺角行人專用區,這裡有間樓上紋身店。網上資料說,這老闆很有性格。他會先聽你的故事,覺得動聽,才幫你紋。

更重要的是,紫瑩當年跟我聊起紋身時,就是指著這間店。

從唐樓的樓梯走上去,上了四層,找到這門口。

「紋身故事館」

按了門鈴,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穿著白色恤衫。他露出的兩條前臂,有人臉、有花朵、有文字,滿是紋身。



「先生,紋身嗎?」他問,語氣很斯文,

我點點頭。

他引我進去。他的店只有睡房般大,燈光昏暗。一陣濃重的檀香味,倒能使人心情放鬆。牆壁上滿是相片,大概都是紋身的客人。他故意把照片貼得亂糟糟的,看上去有點凌亂的藝術感。

他讓我坐在沙發上。他坐在我對面,一張工作椅上。

「先生,怎稱呼?」他問。

「我叫李如強。」我乖乖答道。

我留意到,他的表情閃過一絲驚訝,隨即收斂。

「李如強,李如強,多麼動聽的一個名字呢。你好。我叫子苗。你可以告訴我,今天想紋甚麼,以及為什麼想紋嗎?」他微笑說道。



「我有個前女友,剛剛過世。我曾經答應過她,要為她紋個身,紀念她。我想紋這個圖案。」我用手機開了那幅相,遞給子苗看。

這是個「呂」字,少了中間那一撇,外面再加個圓圈。

他點點頭。

「所以,這個紋身是關於紀念的。非常好。我幫你紋。」子苗重重的點了點頭。

我俯臥床上,讓他紋在我左手手臂外側。他用酒精來回擦著手我的手,問我怕不怕痛,怕痛可以落點麻醉藥。我說不怕。紋身本就是痛的。

「李如強,確定不後悔嗎?」他問。

「不後悔。」我淡淡的答。



「嗞」的一聲,紋身針像電鑽般發動了。

一陣刺痛從左臂傳來。我咬一咬牙關,調整著呼吸,跟痛楚抗衡。

「李如強,還好嗎?」子苗語帶笑意問道。在這嘈雜的環境裡,他故意提高聲線。

「撐得住。」我忍痛說。

「好吧,不成的話告訴我。」他說道。

我咬牙忍耐,原來紋身的痛,比我想像中厲害。應該說,我把自己想像得太耐打了。但想像著躺在這裡的是紫瑩,我在感受著她感受過的,感覺又好了一點。

過了一會,我已是全身汗濕。

「師傅,還有多少?」我問道。



「呵呵,差不多了。很痛嗎?我跟你聊聊天吧。」子苗說。

「好呀。你遇過最怕痛的客人,是怎樣?」我問著。

「最怕痛的客人?通常怕痛的人不會來紋身。以前遇過一個女生,很白很美,來了三次,每次都痛暈了。最後,她想紋的三個字,還剩最後一筆才完成。」子苗說。

我聽到這裡,胸口立時發燙。難道她說的是紫瑩?為了套他話,我必須沉住氣,跟他裝熟一下。

「她紋的是甚麼?」我故意輕挑地說。

「是一個名字。」子苗答道。

這時我俯著身子看不到他的臉,但我感覺到他語氣有異。

「你跟她有聯絡嗎?」我試著問。

「聯絡是沒有了。只是我偶爾還會想起她。」他說著,竟大有懷念之感。

我心中暗自盤算著。莫非這紋身師竟又愛上了紫瑩?

「李如強,你猜她要我紋的是甚麼?」他問道。

我沒答他的問題,心中盤算著。

「你聽好了。她讓我紋的,就是『李如強』三個字。」他嘆道。

過了幾秒,針鑽聲停了。房間安靜了,剩下舊式冷氣機的機器聲。我的痛楚,也停止了。

左臂火辣辣的,我的紋身完成了。

雖然我已猜到他口中的是紫瑩。但原來她還是要紋我的全名,又原來眼前這紋身師早已認出我來。難怪從一開始起,他的態度總是怪怪的,雖然專業,但總帶三分拘謹,又帶三分畏懼。

我慢慢坐直身子,正面看著他。一時之間,我竟不知道應該說甚麼。

「李如強,我知道你某天總會來。她說,你來的那天,我將會承受比她千萬倍的痛苦。我等了這很久,你終於來了。」燈光昏暗的房間裡,他活像一頭年邁的野獸,故作鎮定地等待著大限。

「其實我今天沒有打算來報仇的。但你盡管告訴我,你對她做了些甚麼吧。好讓我還給你。」我冷冷的說。

他把上衣慢慢脫掉,胸膛上有個心臟模樣的紋身,被一把小刀直穿而過。他雙臂肌肉繃緊著,神情甚是痛苦。

「她第一次來時,我已經覺得她美得出奇,尤其看著她痛苦的表情,簡直讓我血脈賁張。到她痛得昏倒了,我一直坐在床邊,呆呆的瞧著她,直到她五分鐘後醒過來,滿頭大汗的對著我笑。我因為紋身未完成,沒收她錢,她笑著說謝謝。從那天起我一直想著她。」他神色温柔,有一種說不出的幸福感。

「第二次她來時,已經是一年後。一看見她,我就興奮得幾乎手舞足蹈。那一次,我暗地裡在針咀,落了重劑量的麻醉藥。紋了幾針她就睡著了。我把她抱起,放到床上,從額頭摸到小腿。她一直沒有反應,直到我完事後好一會兒,她才醒過來。我說,你又痛昏了。她紅著臉按著胸口,喘了一會兒氣。」說到這裡,他的表現已是十分怪異。

我怒火中燒,心中對紫瑩又是憐惜,又是內疚。畢竟她為的是紋我名字。

「那天可謂我生平最快活的一天。但快活過後,隨之而來的是後悔和不安。她一笑容一直在我腦海裡,揮之不去。但我對她做的事,讓我每晚睡不著,心如刀割。後來,我給自己紋了這紋身。」他按著自己胸前的紋身。

「第三次她來時,神色很憔悴。她說,其實知道我做過甚麼。聽到這話後,我全身顫抖不己。她又說,想繼續紋那三個字。於是我繼續讓她躺下來。但只給她紋了幾筆,她又昏倒了。乘著她暈倒,我繼續紋著。我紋得很快,三個字快要紋完了,只剩下最後一筆:『強』字的最後一點。紋完後,我依舊坐在她身旁,但這次心中想的,是要一直守護著她。」他又說。

「為什麼不把字紋完?」我問。

她醒過來後也這樣問。我說,因為想再見她一次。她笑了,笑得很好看。她說不會再來了。但某天會有人找上我來,向我討債。」他說到這裡,臉上神色又復平靜。

我點點頭,輕輕嘆了口氣。

這個陳紫瑩,讓我上來紋身,原來是要我來討債。

他見我一言不發,竟拿出一枝火槍。一按按鈕,一個小火焰從槍咀燃了起來。

「你要做甚麼?」我問道。

他淡然一笑,把槍咀火焰湊上胸口。一陣焦臭味立刻傳來,他胸口紋身也黑了一小塊。看來他竟是想用火,把紋身燒掉。

我踏前一步,把手槍夾奪過。接著一個過肩摔,把他重重摔在床上。

「她的債,我來討,用不著你自己來。」我冷冷的說。

我不發一言,逕自把他全身衣服脫下,露出滿身紋身。他背上紋著個大大的十字架,甚是礙眼。

我朝他微微一笑,輕輕在他額上吻了一口。接下來我開始撫摸他全身,從額頭摸到小腿。最後,我讓他反過身來。他沒半點反抗。

我把火槍的咀,一把塞進他肛門裡。我按著按鈕,讓火槍在肛門裡點火。他慘叫了一聲。

其實我知道肛門裡沒有空氣,火不會點得著。但這點火的動作,倒能讓他感覺受侮辱一下。

我把火槍拔出來,點了火,在他背上燒了「SEXUAL OFFENDER」這兩個字。他沒有反抗,只是咬牙忍著痛。

他軟軟的癱在床上,喘著氣。我坐回沙發上,點了根煙抽著。

「紫瑩說,別跟你計較。該還的都還給你了,你也別太想她了。」我吐著煙霧,輕輕的說。

他慢慢的轉過身來,坐了起來。

「謝謝你,李如強。」他嘆口氣說。

我按熄煙頭,拿回外套走了。忽爾看見牆上的一張相,是一個瘦削女子的背,左上背紋了小小的三個字「李如強」,但缺了「強」字最後的一點。我認得這是紫瑩。

我拿出火機,擦的一聲。這相片點燃了,慢慢化成灰燼。

輕輕一吹,灰飛煙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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