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持著疑團,卻又怕被事實截破幻而不敢開口,二人就這樣保持這種半曖半昧的關係,直至真相毫無預兆地降臨。星期六的晚上,時鐘上的秒針滴嗒滴嗒的走動。一小時、兩小時、三小時⋯⋯陸凝麗無止境的等待著張永勤回家,期待與他再次外出吃晚飯。晚上十時正,家裏還是靜悄悄的。她忽爾一陣心緒不靈,該不會發生甚麼意外吧。剛萌生這樣的念頭,張永勤就醉薰薰的闖進來。他緊抱住陸凝麗,強行把嘴印上她的雙唇上。一陣強烈的臭酒味徹底佔據著陸凝麗的嗅覺。
 
「果然,我只是他在醉酒後的玩偶。由始至終,他都是一位客人。」心碎的陸凝麗強忍著淚水,推開張永勤。
 
想不到,被推開的張永勤停佇在原地,肩膊慢慢的上下顫動。他口中不停咕噥道:「為甚麼為甚麼為甚麼⋯⋯」察覺到異樣,陸凝麗噙著淚水步步為營的走近他。他倏忽雙膝跪地,仰望著陸凝麗。陸凝麗這才發現,張永勤早已哭成淚人,淚水沾濕了白色的衣領。他以哀嚎般的聲線道:「陸凝麗。為甚麼愛上一個人是如此的艱難?我不懂。我真的不懂⋯⋯」張永勤說完這話便醉倒在地上,彷似用盡全身氣力一樣。
 
幾經辛苦,陸凝麗才把他挪動到沙發上。他的頭枕在她的柔軟雙腿上,睡得十分的香。陸凝麗用她纖細的手指輕柔地抹乾張永勤臉上的淚痕。意想不到地,一個乍看之下如斯冷靜強悍的人,心底裏其實是那麼的細膩、脆弱。
 
不知甚麼時候,張永勤醒了過來並剖白道:「某一日,我的前女友說,她好想要兩個人的蝸居。在這座瘋狂的城市要一個居所是多麼大的負擔。我換了一份更高收入,但更忙碌的職業。置業後不到一年,她抱怨我沒有時間陪伴她,就簡簡單單的離開了。剩下來的我,失去了生活的動力,每天輪迴在上班與下班之間,直至遇上了妳。但我不敢向妳表白,我好怕再次失去摯愛的感覺。工作是為了生活。但到了最後,卻變成為了工作而沒有生活,不是很無稽嗎?連愛一個人——都沒有勇氣去愛。我一直都想知道妳所有的事情。所有的事⋯⋯」
 




他一邊說,一邊抽噎著。最終,像幼絲般輕柔的聲線消失於浸淫在朦朧月色的大廳裏。「我甚麼都告訴你。」陸凝麗喃呢道。縱然滿臉淚水,但她的笑容還是那麼燦爛、那麼的心滿意足。
 
竪日,張永勤跟隨著陸凝麗來到一所老人院。在某陝窄房間裏,陽光穿過破璃,照射在一位老人身上。老人呆滯的坐在輪椅上,一語不發看著外頭的陽光。「爸爸最喜歡陽光。」一邊把蘋果削成小顆粒,陸凝麗一邊輕描淡寫的說。她細心的用湯匙把一小口蘋果塞進老人的嘴裏。過程中,老人完全沒有看過陸凝麗一眼,彷似毫無意識一樣。
 
「爸爸以前很疼我的。家裏經濟拮据,他寧可上下班走路,積下一點錢給我買點飾物。媽媽是從內地娶回來的。她只會抱怨爸爸窮,卻好吃懶做。但爸爸都不敢頂撞她。」老人緩緩的張合嘴巴,眼神空洞的盯著前方。
 
「在我升大學的那一年,爸爸中風了。而媽媽⋯⋯則帶著家裏僅餘的那點錢一走了之。幸好我一直也有在打工,加上到處向親朋戚友張羅,剛好應付醫療開銷。屋漏偏逢連夜雨,雖然沒有生命危險,但爸爸變成了這個樣子,只可以安排他入住老人院。老人院的費用、學費、日常開銷、租金⋯⋯毫無辦法之下,我最終只能選擇這條不歸路。每逢星期六日,我就會來探望爸爸。」
 
說著說著,淚水悄然劃落臉龐。「在這三年裏,我幾乎忘記怎樣去哭,好像感情都被現實抹殺了一樣。但與你相處後,我好像逐片逐片的拾回感情。我會生你的氣,會因為你待我好而高興⋯⋯會恐懼⋯⋯害怕你因為我的身份對我心生厭惡。」
 




「我不能設身處地體會妳的感受。但我明白,彼此都是被社會逼瘋的人。我並不是能言善辯的人,只是⋯⋯知道有人每夜等我歸家讓我有了生命意義;有人替我分擔家務讓我感到幸福。如果妳願意的話⋯⋯」張永勤撩開遮擋在陸凝麗臉上的髮陰,深情的看著她訴說著餘下的話語
 
在耀目的陽光底下,老人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輕微向上揚一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