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話唔好亂郁。」歐雨峰坐在地上,替杜淵靈腳上的傷進行著消毒,「傷口復原既進度好慢。」
「公子,淵靈可以自己離——」
「係平時既話就比你試下自己離。但而家趕住要好返,就要用最有效既方法。」歐雨峰完全沒有要讓步的意思。
 
杜淵靈無奈的嘆了口氣,繼續任由歐雨峰處理自己的傷口。
 
宿舍的分法,是每兩位選手使用一間房間。
 




剛才Apple說過,由於杜淵靈是唯一的女選手,所以可以優先選擇室友。
她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歐雨峰。
 
而范競森與呂皓港亦被分了在一起。
 
換言之...
與張烯晨同一房間的,是高皓賢吧?
 
那個讓人很在意的男生。
 




「唔洗擔心,阿火會自己攝入教練房同阿鏗訓。」歐雨峰看穿了杜淵靈正在擔心著的事情,「至於峻賢,佢講既野可能會令人有戒心,但實力的確好好。」
 
還是被猜中了。
杜淵靈知道,歐雨峰便是如此了解自己。
 
說起了解——
 
「公子...似乎都好了解張烯晨同埋司徒鏗。」杜淵靈小心地拋出了這個句子。
「我了解既人咁多,點解淨係問阿火同阿鏗既?」歐雨峰反問著杜淵靈,「定係佢地比到一d其他人比唔到既感覺你?」
 




...真的很了解。
 
司徒鏗,的確給了杜淵靈一種其他在場人士不能給的感覺。
 
與剛從這個世界甦醒時,對歐雨峰的感覺很類似。
 
還有對張烯晨的感覺也是。
 
杜淵靈不會忘記,於初遇張烯晨時,被他所吸引的感覺,與她第一次看見歐雨峰的感覺非常類似。
 
感到親密。
想要擁抱住。
思念的感覺,不斷湧出。
 
感到幸福。




 
與他牽手。
被他抱住。
每個吻。
於床上的每個動作,當中帶給雙方的每個觸感與感應。
 
都使她感到異常地幸福。
 
「我同阿火、阿鏗好熟。我地都係香港方舟既人,起方舟入面,甚至有人叫我地做方舟三俠。當然,我地都嫌呢個朵有點mk。」歐雨峰主動延伸這個話題,「至於香港方舟,係一個地下組織,同『曇』既運作模式有d似,但方舟既規模比起『曇』大出非常多。」
 
杜淵靈明白到歐雨峰即將要向她說明過去一直沒有提及過的事情,便安靜地聆聽著。
 
「首先,香港方舟係一個港獨派地下組織,起27年前,亦姐係2019年,十九運動之後創立。」歐雨峰於杜淵靈的傷口上敷上紗布,「方舟既創辦人,係我既父母。」
 
——!!!




 
語氣雖然相當平淡。
但卻直直地衝進淵靈的腦中。
 
歐雨峰,從來都沒有主動提及過自己的身世。
包括他的家人。
 
「之後,佢地就不斷將呢個組織越滾越大。政府由2019年開始用武力鎮壓示威既人,而佢地最常做既係起呢d時候對抗警察,同埋救走主要領袖人物。同而家既『曇』有d似,但方舟既最終目的好明確,就係港獨。」歐雨峰繼續以淡然的語氣解釋著,「有冇聽過『怡和街事件』?」
 
杜淵靈聽到這裡,吞了一下口水。
 
楚筱穗有告訴過她。
關於香港的歷史事件。
 
包括『雨傘運動』、『十九運動』及『怡和街事件』。




 
當中,『十九運動』是香港歷史上第一場武力鎮壓示威事件。
 
起初,像『雨傘運動』一般,只是有數十名學生上街靜坐,說是要於2019年,做一場『十九』佔領運動,並邀請廣大市民一同參與,以泄對政府不滿。
 
於是,有數個組織的人亦紛紛參與行動。
一日之間,人數不多,不出三百。
 
市民,警察,對立。
 
市民中,甚至會有不同派別的人互相摳鬥。
 
本來就只是如此普通不過的非法佔領。
卻造就了香港政治運動中的第一名犧牲者。
 




疑似黑社會人士,混在示威者中。
靜坐期間,刺殺了一名政治論文專欄記者。
 
記者被送醫後不治。
 
這個消息引來大量民眾上街反抗。
指出該位黑社會人士是由政府所安排的陰謀論,不斷傳開。
 
因為威嚇傳媒,因為打壓新聞自由。
把一位編寫不利於中央的文章的記者除掉,並把該位記者的死推到社運及黑社會身上。
 
不同的版本不斷傳出,串成不同的故事。
而卻沒有人能保證,哪一個才是真實的。
 
此時,被收監六年的民間政治領袖梁浩奇,亦被傳出於監獄中絕食後昏倒,送院時被發現身上有大量外傷傷痕。
 
此消息進一步燃起了民眾的抗爭之火。
越來越多民眾把矛頭直指政府,上街示威。
胡椒噴霧及警棍已經不能阻止眾人的戰鬥慾。
他們開始以武器及磚頭等道具反抗。
 
正當衝突越演越烈,各媒體都開始估計政府會作出讓步,承諾撤查梁浩奇之傷及記者之死之際。
 
突然地,不只有香港警察在處理此事。
 
公安派出所...
受中央所委,對煽動顛覆國家政權的香港人,絕不姑息。
 
公安到達後,發現情況已經無法收拾。
 
在市民一方有更多人增援之前...
 
軍方決定,開出第一槍。
 
連發。
槍聲。
尖叫聲。
 
槍聲。
 
所有媒體直播立刻被截停。
之後再翻看店舖閉路電視的片段,以及民眾自發拍攝的影片時...
 
已經橫屍一街。
 
當日的事件,根據官方數字,一共14人死亡,359人受傷。
 
於這件事件之後,香港幾乎再也沒有示威事件。
只要一上街示威...
 
便會被以『煽動顛覆國家政權罪』拘捕。
 
即使如此,還是有人會悼念在『十九運動』中死去的人。
每年,於悼念活動的遊行中,便會傳出有人將要暗殺遊行領袖的消息。
 
但每次,該領袖總會於後期消失,並於翌日再次於網上媒體出現。
 
「阿穗...佢有話過比我聽。」杜淵靈無論如何調節自己的視角,仍然無法確認此刻低頭替自己包著歐雨峰的表情。
 
『怡和街事件』。
 
2039。
為了紀念『十九事件』二十週年,有民眾在維園聚會,點起燭光。
 
其中一群民眾在聚會進行到一半,突然改變安排。
他們,朝怡和街移動,靜坐於馬路上,造成交通擠塞。
 
沒有出乎各人的預料。
 
中央政府在兩小時內把事件定性為『暴亂』,展開武力鎮壓行動。
 
出乎人所預料的,是抗爭者中,有著驚人的戰鬥力。
一對抗爭者中的夫婦,他們於最前線,以卓越的功夫,把攻向自己的公安全部一擊弊命。
於是,中央政府唯有出動傘兵。
 
傘兵尚未落地,便在半空中以武器向民眾掃射。
 
當日,根據官方數字,共14死36傷。
 
包含12位在軍機上的傘兵,還有一對抗爭者夫婦。
 
「當日,同傘兵同歸於盡既嗰對夫婦。」歐雨峰完成了替杜淵靈的包紮,「就係我既親生父母。」
 
心臟重重地沉了一下。
 
她無法想像,眼前這個與自己生活了兩年的人...
有著如此的身世。
 
「實際上,我諗以佢地既實力,加上行動記錄,嗰日都應該殺到最少八十個中央兵既。」歐雨峰抬頭看著杜淵靈,微微一笑,「佢地犧牲之後,我就成為咗香港方舟既代主席。」
 
這個微笑...
現在看上去,卻如此苦澀。
 
「方舟既事太多、太危險、亦太敏感,我唔想有太多新人介入。加上好多叔父都對非直系親屬既新人有戒心,我就更加唔想將你地放入一個是非之地。」歐雨峰再次低頭,收拾著地下的包紮用品,「所以,我將方舟既好多野掉咗比阿火,私下成立咗『曇』呢個組織,引入新人,做翻最貼地既野。」
 
杜淵靈聽到這裡,依然沒能擠出什麼話來。
只是輕輕從床上站起來,再坐到地上,與歐雨峰的視線對在一起。
 
「仲有阿鏗,佢亦引入咗一班香港紀律部隊入面既港獨派人士,組成地下組織『黑牌』,佢地不時會暗中協助逃獄,亦會起得到資訊後比我地,令我地可以起公安行動之前救走我地要救既人。」歐雨峰收拾完後,將背靠在床旁,「佢係一個好好既鬥士,方舟入面既武事都係佢負責。仲有柏橋同阿穗,佢地都係方舟——」
 
歐雨峰說到這裡,開始留意到了杜淵靈的表情變化。
 
兩年。
這兩年裡,沒有再看到過的情緒。
 
凝在眼框上。
 
「...唔好為我傷心。」歐雨峰明白到了杜淵靈欲哭的理由,「已經好多年,我習慣咗,呢個係我既命數。」
 
是過去。
是現在。
 
...亦是未來。
 
歐雨峰非常清楚。
在他有意識,知道自己的父母在做什麼時...
 
他便已經預想到自己的未來。
 
所以,即使自私。
即使孤獨——
 
「我會幫你。」杜淵靈的語氣極度堅定,「只要你講一句,我就會為你去死。」
「...向前衝。」歐雨峰話語中的堅定卻不輸杜淵靈,「只要有一個信念,就唔好理任何人,向前衝。直至冇人可以捉得住你。」
「...公子。」杜淵靈聽到這裡,輕輕嘆出了口氣,「請你...唔好講到好似要赴死既人咁樣。」
「我每過一日,都做好赴死既準備。」
 
不論是被政府派找出來暗殺掉。
於行動中被對手殺死。
組織的事跡敗落而被治死。
或是於抗爭的過程中戰死。
 
每一天,他都做好這樣的心理準備。
 
「我知道你而家唔係太中意阿火同阿鏗,但如果我死咗,你一定要投靠佢地。」歐雨峰看著眼前想哭,卻又強行忍住的杜淵靈,不禁微笑了出來。
「...唔會。」杜淵靈的聲音也能聽出強忍著的哽咽,「如果公子死,淵靈會一齊死。」
「你而家知既野太少。」歐雨峰笑得更溫柔了,「你既命比你想像中珍貴,所以唔好白白賠上。」
 
杜淵靈聽到這裡,還是沒能忍住淚水。
 
「點解...?」杜淵靈沒打算管自己的眼淚,依舊皺眉看著歐雨峰,「點解將呢d說話,講得咁輕鬆?」
 
歐雨峰看著語氣聽上去有點叛逆的杜淵靈,卻沒有半點受到威脅的感覺。
 
因為。
因為這在我的腦海中,已經說過無數次了。
 
「放心,我都唔會白白賠上我既命。呢場比賽,可能冇你想像中咁危險。」歐雨峰也深呼吸了一下,想要穩定自己的情緒,「但我已經做好心理準備,為香港既民主犧牲,呢個係事實。」
 
為香港。
為民主。
 
「點解?」杜淵靈更是不解了,「呢d咁既人,一世都唔會值得公子既命。」
 
毫不打算自己努力。
 
卻又批評年輕一輩不努力。
或是上一代不努力。
 
當有人走出來爭取時,只顧自己的安全及利益。
 
謾罵的人是他們。
但於犧牲過後,能夠坐享其成的人也是他們。
 
很聰明。
 
不須付出任何代價,便有人幫自己爭取更好的生活。
 
「...果然,佢地講得冇錯,都係冇變過。」歐雨峰聽見了杜淵靈的話,卻不慌不忙地微笑著。
 
又來了。
這種使人摸不著頭緒的話。
 
「聽我講。」歐雨峰再靠近了杜淵靈一點,「要成為點樣既人,係由我地自己去決定。」
 
情境。
還有句子。
 
都與當時一模一樣。
 
「對我離講,呢個都市係我既屋企,我既屋企,有佢應該有既面貌。」歐雨峰俯視著抱膝的杜淵靈,「我唔打算逃離呢度,亦唔打算望住我屋企任人魚肉。」
 
事實上,已經考慮過無數次。
 
不如逃離這裡吧。
 
既然經濟許可...
 
為甚麼要留在一個地獄之中?
 
「而屋企入面,有另外既人,同我對屋企既期望好唔同。」歐雨峰用手指在地上模擬地畫了一個『家』的樣子,「佢地期望,無論有幾大、幾深既矛盾都好,都要繼續和平既假象,咁樣至可以有一個『完整』既家。」
 
要健全。
 
即使已經遍體鱗傷。
只要不反抗,便不至於支離破碎。
 
「只係我呢一種人,會寧願將成個家,連埋假象一齊破壞。」歐雨峰把急救箱壓在自己剛才畫著的範圍上,「一係我就離開,而既然我選擇咗唔走,我就要負責任負到底。即使呢種負責任,本身係一種不負責任。」
 
很玄。
歐雨峰卻知道,杜淵靈明白他的意思。
 
「我建立一個烏托邦既同時,都係拆卸緊其他人既烏托邦。所以會有人反對,我好理解。佢地都可能好躁,點解我地唔理解佢地既烏托邦,明明當建成後,我地都有份享用佢地心目中好好既生活。」歐雨峰與杜淵靈對視著,「所以,我唔打算將我既價值觀夾硬塞起佢地度,我會用我既力量,去建立我既烏托邦。即使代價可能係犧牲,我都唔打算由得自己既屋企成為一個同我相反既烏托邦。」
 
更何況...
 
「更何況,我會繼承我屋企人既遺志。」歐雨峰一看見杜淵靈,還是無意識地微笑了,「但係我諗,即使我屋企唔係有呢個背景,我都係會咁揀,好似阿火咁。」
 
張烯晨。
 
之所以能要好成這樣,大概因為是同一種人吧。
 
「行呢一條路,成為呢一種人,係我對我自己既選擇同決定。」
 
杜淵靈面對著眼前熟悉的人,及陌生的形象,更是感到混亂。
 
「公子既烏托邦...」杜淵靈的眼淚雖往下掉,但臉上的表情卻極其冷靜,「係點樣既?」
「冇階級制,呢個地方係屬於香港人既地方,以香港人既利益為先,唔會有任何人可以剝奪或者分薄我地既資源。」歐雨峰抬頭望向天,「當我地有野要申訴既時候,我地依然可以表達,然後每個人都會尊重我地既諗法,唔係一味既批判、亦唔係盲目既跟從。」
 
在腦海中...
想像過無數次,但依然很難想像出來的畫面。
 
「諗法可以唔同,但每個人都會互相尊重。」歐雨峰緩緩地眨了一下眼睛,「每個人都有自己既容身之所,夢想唔需要被扼殺,每個人既價值都唔係由佢地擁有幾多而判別。」
 
但如果,在哪一天,這個都市真的可以成為這樣的地方。
 
「人亦同樣感謝曾經為香港民主付出過既人,起一個好靚既地方,會有一個民主墓園。」歐雨峰說到這裡,竟然也有一點點的哽咽,「唔再係偷偷將骨灰埋起組織地底,我既屋企人,會葬起嗰個墓園,可以話比全世界知,佢係為民主而犧牲既。」
 
而我...
亦會葬於該地。
 
最後的這句話,歐雨峰沒有說出口。
但他只是輕輕撫著杜淵靈頭髮的舉動...
 
卻像把這番想法傳了給杜淵靈一樣。
 
使她無法停止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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