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六時四十六分,手指仍然飛快地在鍵盤上跳躍,距離侄兒的滿月宴還有十四分鐘要開始了,但手上的工作還只完成了冰山一角。
忽然,手機傳來Whatsapp的提示聲,好久不見的姑媽,傳來了一個短訊:
「阿成跳樓了,速來醫院。」
 
刹那間,仿佛時間都凝固了。
這位阿成,是我的表哥,在我還是個小孩的時候,雙親在職,放學後便經常到姑媽家裏玩耍,這位阿成表哥比我大五歲,常常教我做功課,做完功課後我便會坐在他的旁邊,看著他玩PS。阿成在就讀大學工程系後,住進了大學的宿舍,自然而然地我便也沒有再見過他,説起來,也有七八年了。
我顫抖的手慢慢地拿起了手機,絲絲細汗在毛孔間滲出,整個背部都濕了,這是我第一次離死亡這麽近,卻又無從想象,到底死亡是怎樣的,甚至連應該回什麽,也都想不到。過了幾分鐘,我慢慢地打:
「現在是什麽情況?」
我按下發送鍵。
「他還未清醒,背部和脚都斷了,現在正在急救,速來,有話問你。」




原來阿成沒有死。接著,我以最迅速的速度把最後一個電郵發出,然後便打開旁邊的儲物櫃,把手袋拿出。這時候,經理走來,問:「這麽早?都做完了?」
我看看墻上的時鐘,現在七點了,合約上寫的下班時間是下午五時半,我實在不知道那一句「這麽早」是哪兒來的。不過,整個辦公室内最早走的人是我,我也就認了。
「不好意思,經理,我有親戚跳樓了,現在在醫院,剩下的我星期六日在家裏做。」
「那你走吧,廠商等著要貨,記得要做。」
我點點頭便立馬離開。
 
晚上七時二十六分,姐姐看來是不會來的,她兒子的滿月宴開始了半小時,親戚都在,這麽晦氣的事情不好沾惹,吩咐我多關心姑媽。趕到病房門外,便看見姑媽和姑父在病房外面坐著,沒有其他人,一片愁雲慘霧的氣氛慢慢延申至我脚下,連抬脚也沒什麽力。
這便奇怪了,其他親戚都不在,爲什麽姑媽會故意讓我來看表哥?
當我的脚步聲傳到姑媽耳中,姑媽和姑父擡起頭,這時我才看見他們的眼睛通紅,頭髮散亂,眼窩深陷,像是幾天幾夜沒睡。姑媽忽然站起來,急步走到我面前,怒氣冲冲,在我還未搞清楚情況的時候抬手便扇了我一巴掌。
我怔住,看著姑媽,問:「姑媽,你搞什麽……」




「一日都是你!你!你!你到底對阿成說了什麽!你……枉我以前還讓你和阿成玩,你就害他!高敏,你這個……你這個怪物!」姑媽歇斯底裏地抓住我的衣領使勁地搖晃,我一臉不知所措地任由她動粗,完全反應不過來。
「姑媽,姑媽!你冷靜!」我伸手用力地固定她的手臂,剛要把她的手臂抓下來,頭顱便被一股力量向後扯,頭皮疼得像撕裂一般,這時姑父憤怒的聲音便從後面傳來:「高敏!想不到你是這樣的人!阿成大好青年,就是你!就是讓你給毀掉的!」我的淚水不停地流下,被姑父一下子扯住頭髮拖在了地上,手袋掉到地上,裏面的東西全都撒了出來。
「喂!你在幹什麽!放手!」從病房中走出來的兩名制服警察看到這個情景,其中一個立即喝止姑父,並拉開他,另一位則把我從地上扶起。
「警察,就是她!她就是教唆我兒子跳樓的那個人,拉她吧!拉她吧!」姑父被警察拉著,不忘伸出手指指著我。我擦擦臉上的眼淚,站好後整理好頭髮和衣服。
扶起我的那位警察問「你是高敏?」
「我是。」我回答。
「請你跟我們回警局一趟。我們在搜證的時候發現證據,懷疑你教唆他人自殺。」
「我?我好多年沒有跟表哥聯絡了,爲什麽我會有嫌疑?」
「你再裝!」姑媽喊道,「阿成什麽都沒有留,就留了一張紙條,你看!」她把手機塞給我,屏幕上是一張照片,有一張A4 size的白紙,上面端正地寫了幾行字:
敏敏,你講得好岩,我地根本就係蠢,唸下都知啦,所以我決定要做個聰明人。希望你都可以學精啦,由始至終,你都係最醒。如果下世,我唔想再咁蠢。




我看著這張照片,字跡是表哥的,他曾經拿過硬筆書法比賽獎項,寫字永遠都是一絲不苟,尤其是敏字的那一撇,都是微微向上彎成一個好看的弧度。這是他的字,這是他的口吻,這是他的遺言?
「我不清楚發生什麽事,我很多年沒有和表哥聯絡了,我也不記得曾經向他説過什麽。」
「無論如何,你都要跟我們回警局落口供。事情我們會查清楚。」
 
手指無意義地對著打圈,我目光的焦距在警局光滑的桌面上時近時遠,腦袋裏不停浮現那張紙上端正的字樣。敏敏,敏敏,敏敏,多少年沒有聽過這個稱呼了,表哥以前就是這麽叫我的。我總不喜歡他這麽叫我,我身形偏高,早已不是能被叫曡字的形象,被叫敏敏,總有一種被當成討厭的小朋友的感覺。
「敏敏,這麽簡單的數學都不會?」他嬉皮笑臉地拿著筆戳戳我試卷上錯了的一題,數學一向都是我的弱項,好像怎樣也學不好。
「簡單個鬼!數學很難的好不好!」我不憤地說。
「以後的數學會更難的!」
「那就以後再算!我不知道現在會這些數學有什麽好的。」
「讓你學就必然有用啦。」
「高小姐!」
我抬起頭,警察說:「口供已經落好,我們會徹底調查這件事,在……」
「阿sir, 醫院通知說李志成已經清醒,但神智不清,現在要求見高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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