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無同佢講我碎曬所有證據?」

「講咗佢仲怕咩。」

「叻仔。」

我已經不知道還應該說甚麼,說她太善良嗎?確實一個在單親家庭長大的,很明白失去一個至親的痛苦,但她正在做的,不也正是在破壞別人家庭嗎?諷刺得令人可笑,現實往往就像如此。一掌又一掌的搧我們,但就沒有人願意醒來。

最後的錄音,是她的聲音。聽起來好像,這幾天和我見面,都是一種應酬罷了。



「你真係要小心佢只係利用緊你。」我還在醞釀這句說話的意思是,教授倒是先一步開口了。「去到呢刻,肯唔肯醒全睇佢造化,幫唔到就幫唔到,唔好擺個心落去知唔知。」

我沒有作聲,靜靜的沉思著。

「走啦,我仲要趕住返去上堂。」放假放太久,我差點也忘了現在大學已經開學。既然逐客令已下,我也識趣的離開。也要找一個地方好好想想應該要怎樣做,好好找一個地方把自己壓抑的情緒釋放。這麼多天以來,我一個人要獨力面對所有事情,但卻不能找任何人傾訴。她不會想任何人知道,我也一樣。

我第一次覺得回家的路是這麼的漫長,這麼的孤單,這麼的悲哀。一個人走在空洞的街上,倒影是唯一陪著我走的,能發出聲響的可能只有內心深處的跳動。

妳的苦尚有我來陪妳背,但又有誰找到我來和我一起分擔我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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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好返未?」回到家徹夜未眠,深夜時發訊息給她。

「未。」到她回覆時已經是早上十一時,連續三天沒去上學了。

和昨天一樣,買外賣送粥到她家。普通不過的豬紅粥,多蔥。不同的是這次她家裡沒有人。

「我唔食豬紅架先生。」放下外賣碗,這是她的第一句。



「咁你感冒點可能買柴魚粥俾你,你又唔食皮蛋,買豬紅咪啱囉,你月經可以補血。」

「豬紅敗血架。」她不等我說完就先反駁我,但手的動作已經準備直接把粥倒進口中。

「妳就敗,我查過先買架。」

「落咁多蔥架。」她見前句被反駁,馬上又找第二樣來挑骨頭。

「感冒就食多啲蔥啦。」我側躺在她的床上,一整晚沒睡過,但在她身邊就會想睡,這個特質卻從來沒變過。看著她直接把粥倒進口,我說:

「其實我唔知仲應唔應該幫妳。」

「咩…」粥被她一口喝去大半,她把碗放在一旁。看著躺下的我說。

「妳都唔醒,我點幫妳。」



「幫唔幫個決定權係你到。」

「個決定權係妳到。」不,從來就沒有決定權。決定權早就在碎紙機裡。「我唔係要妳同我一齊先叫醒,係妳真係太容易俾人呃。」

「我知我仲係留戀緊,但我知道我要放手架。」

「但妳係抱著一個咩態度去放手先最緊要,妳唔係要說服我。」是要說服你自己。

「我已經無再搵佢,你俾啲時間我好無?」

「妳無搵佢,咁我尋日聽到啲咩。」我馬上坐直,眼神凌厲的看著她,她見我瞪著她雙眼,馬上移開目光,像是逃避似的。

「佢尋日之後都無搵過我啦。」



「真係無?」我繼續追問,我當然不知道,但當一個謊言被拆穿,接著說的話通常都是真話。

「微信有囉…」像是擠牙膏似的,問多少才說多少。

「妳可唔可以坦坦白白,點解去到呢一刻妳仲要收收埋埋。」或多或少,我已經有些少不耐煩,從語氣可以聽得一清二楚。我真的再分不清我是否被人利用著,我只想她可以真的抽身。

「你想我點姐,如果佢哋想報就報啦,我無嘢好講。」看到我的煩厭,她馬上像是以為我也要放棄了,表現出一副放棄的態度。

「你唔可以因為咁就繼續同佢有聯繫架。」

「重要咩。」她開始真的想放棄。

「好重要。妳覺得點解到依加都仲未見報。佢哋都唔想妳死,都唔想一個十七歲嘅𡃁妹死。」真是這樣嗎?這個問題我倒沒有問過教授。

「咁又點姐,到報出嚟,一樣知道我係邊個,即使將所有責任推落芙水京到,我都係會俾人起到底。」



「可能我遊說到佢哋,覺得你一個十七歲無理由要孭咁大責任掛,況且有一個人要孭更大嘅責任。」

「我可以置身事外咩?佢同其他女嘅係幾個月之前嘅事,而且一個教授有婚外情有咩咁大嘅新聞價值。」

「新聞價值係由我哋去賦予,而且一個教授有幾段婚外情,咁可以係新聞啦掛。妳要我講幾多次佢係同妳一齊個陣,仲有其他女係外面。」

「我都無見過證據,你叫我點貿貿然信啊。如果有一個人突然同你講另一半外面仲有第二個你會唔會馬上信啊。」只能說她真的太天真,還是太癡情。一個已經有婚外情的,還有其他女人是要有多出奇。偏偏就有像她這樣的,事實放在眼前,卻就是不願說服自己。

果然是一個賭徒。不折不扣的賭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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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話我見過相囉…」我沒她這麼好氣,直接取過她的手機。雖然設了密碼,但也不難猜,不就是她生日罷了。



「你拎我部手機做咩?」她想取回,但俾我用手隔開著,很快就找到我想要的東西,那條經典得可以放入博物館作反面教材的語音訊息。我按下播放鍵,整個房間頓時充滿著他的聲音。

「如果一個男人俾人質疑出面有第個,都唔係即時否認。咁樣仲唔係證據係咩。」我捉著她的手機揮舞著說,幾乎稍一手冼,她的手機都會像壁球一樣。

「無可能,佢放工就同我一齊,然後再番佢辨工室做嘢,再番佢屋企。佢邊仲有時間去見其他女。」

「時間就像乳溝。」

「十一月我唔敢肯定,因為我哋無見得咁密,但十二月呢?」

「你要返屋企姐,佢唔一定架喎。我見過曬證據你點解都要唔信我。妳選擇信一個本來就唔誠實嘅人,而去唔信一個從來都對妳無隱瞞嘅人。」可能唯一的隱瞞就是事情早已解決,但這個可有著不得不隱瞞的理由。

「我…係咪真係可以置身事外?」她低著頭,死死地盯著地板看。就像如果能把地板看穿,就能將自己也能從煩惱中拉開。

「可能得,可能唔得,得唔得係睇妳嘅決定,妳一直留戀,一直返轉頭,我可以點。」我攤開手,一副已經不是我的問題般,再躺回床上。真的得累。

「如果件事可以唔揚,我可以放手。要做佢一個好容易,但你根本唔知背後會有幾多人受傷。」

「妳要同佢係返一齊都好容易,但妳根本唔知背後會有幾多人受傷。」我將原句直接還給她。

「我唔關心佢老婆啊,但佢個女呢?如果俾人知道咗,佢要係一個單親家庭到大啊。」不知該如何反駁。歪理得從沒可能反駁。

「妳真係好天真。妳自己都自身難保,妳走去保人哋。人哋就係利用緊妳呢個同情心咋。」

「我可以應承你放棄啊,但我唔想佢個女會有事。」所以前幾天的所謂已經決定要斷了只是口上說說嗎?還是只是純粹要耍我,現在發覺事態嚴重了。

「妳咁樣同叫我去幫一個人渣有咩分別?」對啊,我怎麼這才想起,教授你所做的不就等同和助長我們口中的敗類嗎?

「係,我唔介意咁講。你諗吓佢個女讀咩學校,又面對住咩同學同家長。如果呢件事揚咗,佢唔會承受到呢的壓力。」

「咁咪叫佢老豆送佢去外國囉。」最好快點送,出去做廢人。我由衷的一直相信,一個香港學生在大學前就到外國讀,是懦夫的行為。但懦夫挺適合他兩父女,敢做不敢認。

「佢一世唔返嚟?佢嘅圈子得幾大。而且呢啲陰影無咁易抹得走架。」

「陰影?我依家又咪行得直企得正上得台。」雖然這還多虧了妳,啊,好像我也從來沒為此好好感謝過妳。

「但佢由細都係一個溫室到長大呢。」

「咁佢遲早都要面對呢個世界架啦。」有爸的孩子像個寶。不,有爸的情婦就是寶才對。

「但唔係依架。」

「呢個世界好奇怪,妳越唔想一件事發生,佢就越會用第二個模式出現係妳眼前。」就像你越不想抽到綠奧時,就會抽中轉生綠奧一樣,但我想要的明明是光槍型奧丁龍。

所謂現眼報就是如此,現在不就是用第二個模式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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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尋日發咗個夢。」她把腳從地上收起,跪坐在床上。

「咩夢?」床的空間不太闊,我側起身躺著,讓她不至於危跪床邊。

「A1至A7,報紙。」

「然後呢?夢咋嘛。」

「我啲夢會成真架。」整個場面就像《不許你註定一人》的影片般,女主角向男主角訴說著自己的惡夢。

「咁妳幾時發一個我同妳一齊嘅夢?」側躺會壓著自己的肩膊,本來長年累月不斷用右肩就會有勞損,這樣一壓又感到麻痺了,不得不再改為平躺。

「依家好無?」她爬過來,坐在我身上。「依家開始就永遠同你一齊,好無。」

我雙手將自己撐起,兩個人的臉碰在一起,四片嘴唇相互交纏。我把手移到她背後,抱著她,緊緊的把她拉下來。

然後她又推開我了。

「對唔住。」

「我次次一攬妳,妳就避我。」

「我應承你我會用我一切努力去放低佢,對唔住。」

「妳同我講對唔住無用架,我想妳對得住妳自己。就算妳點盪失路,迷失方向,我一樣會企係到,等妳搵度返嚟嘅方向,一齊陪妳走過每一步嘅辛酸。」我站起來拉開房門,轉身在她額頭上吻了一下。

「你聽日陪我去荃灣得唔得?」

「妳聽日放學打比我。」關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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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睡到日上三竿的一天,前一天幾乎沒睡,一放鬆身體就整個累跨下來。連澡也沒洗就癱在床上,到模模糊糊的有意識時,窗外的天色已經是一片死黑。剛睡醒時是最睏的時候,結果就這樣睡了十多小時。

睡得太多了。頭漲漲的,直到梳洗完才恢復正常的意識。

「你係咪陪我去荃灣。」

「去車站等?」

「著好啲先嚟見我。」她依然是這句最熟耳不過的叮囑,依舊是不信任我對服裝的挑選,很多的依舊,我也多希望她亦是依舊的那個她,能夠回到依舊的時候,依舊純真的她,依舊對我無話不說的她。

「咁耐架。」她站在車站前,抱著雙手,裝出一副生氣的模樣。「明明屋企行落嚟仲近過我學校行過嚟。」

「咁妳要我著好啲嘛。我唔執好啲點敢見妳,上車啦。」

依舊是那個熟悉的位置。每次坐巴士,我都習慣的坐上層最後的右邊。她曾問過我為何每次都是這位置。

「因為有得叉電。」這是她第一次問時,我給的答案。

「因為後面係逃生口。」這是她第二次問時,我給的答案。

「因為如果撞車,司機會反射性咁向右扭肽,所以坐右邊安全啲。」這是她第三次問時,我給的答案。

但全部都是我還把自己鎖在那幽黑的房間裡時,所作出的答案。

真正的答案是,這個位置,可以靜靜地,把全車人的一舉一動都看清楚。就像妳的一舉一動,我雖然不作聲,但其實知得一清二楚。

幾天沒有回校上課,不用多久她就在車上睡著了。紮著單馬尾的她就倚著車窗,把手擱在頭和車窗中。隨著車的移動,她的頭很快就移離了手的位置。我把手放在她的臉上,像是環抱著她般,把自己的手充當軟墊,生怕她會撞到玻璃而震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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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荃灣街市下車,我把她搖醒。其實她應該早就知道快到了,我拍一拍她就起來了。沿著眾安街一直向前走,也只有和她這個「荃灣通」一起時,才少有地在這個「天空之城」裡,卻行走在最貼地的柏油路上。

「食唔食?」她從背囊裡抽出一條軟糖,是我最喜愛的菠蘿味。

「唔啦,唔食甜嘢。」自從心臟有事後,一切高糖的全戒,汽水不沾,連最愛的珍珠奶茶也每次走糖。

「你呢係咪想我去日本搵你。」她走在前頭回頭問,對於荃灣,我就是個不折不扣的路痴,只能跟在她後頭。

「知唔知點解我想妳嚟日本搵我?」我手托了托她的背囊,示意她把背囊給我背。「你咁易被人呃,我唔係妳身邊,妳去大學啲迎生營容乜易俾啲獸父叼走咗。」

「咁茨城係邊?」

「東京上面,福島下面。想去?」

「我想去食海鮮。」我對海鮮可說是零興趣,我從來分不清那些海鮮好吃,只知道價錢越貴,就應該越好吃。

「我遲吓去北海道個陣影比妳。」

「吓你幾時去北海道?點解唔同我講。」

「妳唔搵我妳梗係唔知啦。到時影個夠比你睇。」北海道不冰天雪地去,難道溶雪才去嗎?

「我唔睇啊,你夠膽到時就影嚟睇吓。」

「我去嘅目的係去食雪糕喎。」

「你…你冬天食雪糕因著凍親啊。」明明就很想試,3.8牛乳製成的牛奶雪糕,再插上一塊白之戀人。

「妳知唔知點解我會想去北海道?」

「點知你姐,你啲理由成日都古靈精怪。」

「《挪威的森林》,我想去睇睇係一個咩地方。」去看妳是否依然為我絲絲牽掛,去看那充滿寧靜空氣,湖面總是澄清的森林,何時才能讓我停留。

「咁新瀉係邊。」她沒聽出背後的意思。可能這就是所謂的文化代溝。

「日本西邊,好遠喎。要搭三個幾鐘頭火車,而且海鮮又差過東邊。」

「我依家就想去…」橫過沙咀道,轉入川龍街。沿路有幾間衣服店,正值冬天,都紛紛把熱能內衣放到當眼處。「你買夠衫未。」

「唔洗啦,大不了凍死姐。」嗯,如果我凍死了,那一定是山大酒肉臭。

就和她一直聊著些沒營養的話,走進了一間專賣燒烤的店鋪。她第二天要和同學到大澳燒烤。明明我不會參與,她卻問我應該買甚麼。

「買茄子囉。妳上次整過去燒烤整都得啦。」

「班同學食肉獸嚟架。」她把店員召來,指著要的肉類,不斷問我份量夠不夠。

抬著那沉澱澱的動物屍體,跟著她走進楊屋道街市。

「你係度等我一陣啦,裡面咁污漕你著呢對鞋就唔好行入去啦。」她在書報攤對出的位置對我說。

我坐在一旁的長椅,聽著旁邊的伯伯討論著蘇兆輝的落鞭有多垃圾,不如潘頓的車輪鞭厲害。奇怪,蘇兆輝不是出名重鞭,潘頓的空氣鞭不才是港外馳名嗎?

究竟還會不會有機會以後和她這樣走在街上閒聊,沒有煩惱的東說西扯。真心總是可以重頭,真愛總是可以長久,那我是嗎?

「喂你發完呆未。」她把手在我面前揮了兩揮。「行啦。」

我如舊的緊跟在她身後,穿過荃灣公園。我一直沉默不語,靜靜的享受著她的背影,欣賞著那束單馬尾,隨著她的步伐左右的,在微風之中搖曳。太陽開始下山,打出一片橙的天色。眼前的景象就如我第一次和她在學校回家時一樣,一樣的熟悉,熟悉得讓我不想,不想時間如此快流過。

在車上她又睡著了。我只是靜靜的看著,好像隨時都不會再有機會看到這副睡顏般,憐惜地看著,想把這副模樣永遠烙在我腦中。

我把她送到她家樓下。「送到呢度得啦,我阿爸可能番咗嚟。」

我把手中的燒烤肉遞給她,她和我再說一句就轉身進入大廈。留下我目送著她的背影。今次我沒再捉過她的手,沿途一直都沒有拖過。

我轉身離開走上回家的路,頭裡迴響的是她剛才的話。

「一日最衰都係你,咁重,如果仲同佢一齊,我聽日就可以叫佢幫手車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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