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場勝利,江皓英今場後備上陣,射入了一球,助球隊大勝卡迪夫城。比賽之後,江皓英想起跟隊長的對話,他並沒有直接走進更衣室,反而走到中圈位置,深呼吸一口氣,然後環顧四周。有些球迷正離開球場,有些球迷還在坐位上唱會歌,有些球員正回更衣室,也有些有場內寒暄。他突然感到十分舒暢,雖然問題丁點兒沒有解決,卻輕鬆了不少。
 
真奇怪。
 
江皓英感受過球場給自己的魔力,便向更衣室通道走,工作人員卻跟他表示,場邊有位來自亞洲的小伙子想見他,他猜想,應該是遠道而來的球迷,走到去觀眾席時,才發現原來是歐陽峰。
 
「意唔意外?驚唔驚喜?」歐陽峰攤開雙手,跟江皓英叫道。
 
「怎麼會……」
 




「太興奮了吧,興奮到不懂怎說話?」
 
「你不是在泰國嗎?」
 
「都說你要留意多點亞洲,泰超尚未開鑼,我來英國旅行加試腳。」
 
「試腳?哪一間球會?」
 
「曼聯。」
 




江皓英聽到後嘴巴幾乎合不上。
 
「你不會相信吧?」歐陽峰見江皓英的反應,深知這小孩真的相信,
 
「只是巴拉福特,但應該不成功,感覺上泰國比較適合我。」
 
「為甚麼那麼快下定論?」江皓英聽到真相後,回過神來。
 
「踢法太直接了,不適合我。」歐陽峰說過後忍不住吃吃地笑,「真相是我的速度和體能不足以立足英國。」
 




江皓英不懂回應,也不知應否安慰他,只是像個傻仔般站在球場,點着頭。歐陽峰見他發呆,喝他一聲,着他早點回更衣室換衫。他可希望在僅有的兩天,可以好好遊覽列斯,之後他就會回泰國,預備開季。
 
江皓英梳洗過後,打了通電話給媽媽,說有位香港朋友來了列斯,着她煮多一個人飯。由於知道媽媽煮糖醋排骨,他沒有問過歐陽峰,便決定帶他回家,而歐陽峰一個處事隨心的小子,當然也不會介意,還因為可以吃中菜感到特別興奮,他已經整整一周沒吃過米飯。江皓英問他為甚麼不找間中菜館,他卻笑而不語。
 
終於來到江皓英的家,除了歐陽峰感到親切,江皓英的父母也感到特別開心,因為沒有太多親友探他們,歐陽峰之前,已經數到三年前的阿叔。始終列斯並不是熱門旅遊地方,很少親友會特意來這裡。
 
「你真有心,竟然那麼遠路來探皓英。」媽媽從廚房拿出比平日多了一倍份量的糖醋排骨。
 
「也不算很有心,我來英國是為了工事。」歐陽峰收起平日的調皮,說得很認真。
 
「球會來集訓嗎?」在旁的爸爸當然認得出歐陽峰。
 
「哦,原來世伯都有留意我,謝謝。並不是來集訓,我跟球會請了兩星期假,來試腳的,但應該不成功了,所以今次可能是唯一一次來拜候你們。」
 
「正面點,你夠水平在這裡立足的,你去過荷蘭,現在身心也更成熟,英國的低組別聯賽怎會難到你?」爸爸說。




 
「呀……世伯,你都幾留意香港足球,更特別留意我,想要合照嗎?」
 
爸爸被歐陽峰逗得大聲笑出來,他在大笑時,突然想起在香港的街場,跟好友踢完波,在場邊飲汽水,說無聊話。他也想起移民來英國,正正為了香港足球。「峰仔,一會兒就跟我拍張照吧。這樣說來,我也是香港足球狂熱份子,所以才帶皓英來這裡。」
 
「這話怎麼說?」
 
「你也在香港聯賽踢過吧。你說說,為甚麼你又要離開?」
 
歐陽峰想了想,笑了笑,不禁嘆口氣,「你有你的道理,但據我所知,現在氣氛好了一點,有些年輕球員態度也很好,也很懂得為自己着想,那些終日賭十三張,又煙又酒的年代,過去了。」
 
江皓英聽到這裡,忍不住插嘴︰「聽起來這關乎個人修為,跟那地方的足球發展沒有太大關係,講賭,英國也有很多賭徒球員。」
 
爸爸搖搖頭,沒有說話。他並不是不懂得回答,而是覺得兒子不懂。有些事,他就是經歷過。也慶幸江皓英的天分,以及高人出手,讓他可以舉家在他國奮鬥,繼而報答香港。
 




最懂看人眉頭眼額的歐陽峰,從爸爸搖頭,就知道他有心事。二話不說他就夾起糖醋排骨,一塊給爸爸,一塊給江皓英,一塊給自己,大大口吃一啖後,他還誇張地說出「好好味呀﹗」,讓江皓英的爸爸和媽媽都笑到合不攏嘴。
 
在歐陽峰笑話不斷,甚至唱了首《獅子山下》之下,這餐飯大家都笑得很開心,除了糖醋排骨,清炒菜心、蒸水蛋和南乳豬手都被吃清光了。
 
晨光初現。
 
歐陽峰睜開眼睛時,有種陌生的感覺,那當然,他睡在初次造訪的江家嘛。他走下床,在客房行了一圈,發現江爸爸當足球員時的相片,當時他身穿香港隊球衣,看照片的質感,似在七十年代。但那就奇怪了,歐陽峰也算熟悉香港足球,卻沒有聽過姓江的名將。他離開客房,見到旁邊房間的門牌寫着「英」,便敲門,沒有人回應。他沿樓梯從一樓走到地下,見到江媽媽,「早晨﹗」歐陽峰說。
 
「不早了,已十一時。」媽媽說。
 
歐陽峰看一看手錶,驚覺已經那麼晚:「那麼……」也未問完,就有人打開門口,是江皓英,他已經進行了上午的操練。
 
「想去哪裡?我不太熟列斯的旅遊點。」江皓英連招呼也未打就問歐陽峰。
 
「你不用練下午嗎?」




 
「你好運,今天剛好是回復日,上午也不過輕鬆伸展一下。」江皓英放下袋子再問︰「想要去哪裡?」
 
「我也不知道,還以為你會知。」歐陽峰攤大手回答。
 
「想購物還是看古蹟?」江媽媽問。
 
「看古蹟。」歐陽峰笑着跟江媽媽說,繼而將頭轉往江皓英,「你看,媽媽的態度才令人想回答呀。」
 
江皓英開始明白歐陽峰是個怎樣的人,口多,愛玩,跟他說話可以不太認真,也可以不太理會他的無聊。他回到房間,換上牛仔褲和軍褸,便回到樓下,着歐陽峰跟着他,然後一起坐上他的車子。
 
「修道院,Kirkstall Abbey,十年前我去過一次。看過就去吃晚餐,明早爸爸會載你去機場,我們就……香港見吧。」江皓英最後說的有點猶豫。
 
「會見嗎?不是未答應代表香港嗎?」歐陽峰眯起雙眼,跟江皓英奸笑。
 




「都是禮貌上說一句,不必太認真。」
 
「我做人從來都認真﹗」歐陽峰近乎叫喊出來。
 
江皓英一腳踩下油門,車子高速走上馬路。那突然性讓歐陽峰合上嘴。這程車,歐陽峰跟江皓英說出香港足球的概況,也挺讓人擔心,聯賽只得十隊,但只要某支球隊老闆一句「唔玩」,隨時得九隊,或者更少,事情就是那麼兒戲,一直都是這樣。近十年前左右,香港隊比較重用歸化兵,那些在香港聯賽踢了七年的外國球員,可以取得特區護照,代表香港。「我就是歸化兵?」江皓英問。「一半一半,你自細就擁有香港護照,只是在外國長大。」歐陽峰答。他繼續講解,講完聯賽,講完香港隊,也講青訓,他坦言青訓不算太差,但一路上被淘汰的球員並不全然因為實力,而是生活、錢,在香港當足球員,初出道薪金太少,少到連吃飯也成問題,食飯呀,是食飯,是維持生命的飯。青訓話題又可以帶到港超聯賽,由於球隊和球員不足,競爭不算大,久而久之,體能和速度都沒有突破,而在足球世界,不進則退,幾有天分的球員,在香港都難以大幅度進步。所以,香港球員出到去踢國際賽,總會被批評為欠身體對抗性、速度不夠高,體能也很差,這類「三不」球員,被外界稱為「少爺兵」。
 
「那麼你呢?講得那麼負面,所以就離開?」江皓英問。
 
「很大程度。」
 
歐陽峰出道時也被香港傳媒稱為「天才」,是新希望。他亦一直保持到水準,由細球會踢到大球會,贏過香港所有錦標。但就只是在香港區內,只要走出香港,踢國際賽或者球會亞洲賽,就顯得能力不足,帶唔起隊波,球隊亦幫唔到佢。踢了幾年,連他自己都覺得有問題,他很想進步,但怎樣自行加操都突破唔到樽頸位,在一次面對越南的國際友誼賽,他感受到對手一位外流球員的實力,對,就只有離開香港,才可以迫自己去另一個水平。他要離開。毅然放棄三萬元月薪,甚至放棄去中甲發展的機會,自己走到荷蘭試腳,就這樣,他留在荷乙五季,就只是荷乙,已經足夠令他脫胎換骨,變成更強的球員,這情況在他回去踢香港隊時更明顯。
 
「分別有那麼大嗎?」
 
「速度、體能、對抗性,這些不用說吧。最重要,是專心,在其他地方,人家日踢夜踢,連發夢都想着足球,這種氣氛改變了我。我以前覺得自己比人勤力,但原來世界上,有更多人比我勤力。」
 
這天,他們談了很多香港足球、英國足球和泰國足球,江皓英慶幸回港認識到這位很有心的球員,令他見識更多,至少聽更多不同地方的足球文化。兩天後,歐陽峰回泰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