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我代你哭
 
周二,晚上八時,收工時間,‪旺角銀行中心‬門口,最不乏的就是在等待的人。滑著手機,聽著音樂,抽著煙,發著呆,形形色色,各自等待著約定了的人。
 
已經過去四十分鐘了,阿風第七次舉錶,第五次打開手機,屏幕顯示的仍是二十分鐘前她傳來的那句「轉個彎就到」。
 
還有五分鐘就‪九時‬,她終於在人潮中出現。
 
「你轉的是哪個彎?大浪灣?月半小夜灣?」阿風看著她因為小跑步趕過來而紅彤彤的臉,額頭冒著小小的汗珠,又忍不住搞爛gag。
 




她掩著小嘴「噗哧」一聲笑了,說:「月半小夜灣是什麼東西?月半灣加月半小夜曲?」
 
兩人吃過晚飯,聊著無邊際的話題,語言上是如此契合,然大家都有意無意保持著應有的距離,那名為「朋友」的距離。
 
餐桌傳來一陣震動,她解鎖了手機,手指熟練的移動,不消一會她說:「我男友說在附近。」
 
阿風潛意識的擔憂冒了上來,他不動聲息喝了一口凍檸茶,說:「又拍拖了?哪裡認識的?」
 
「上次在街頭做了個問卷調查,後來他借故打來好幾次,約了出來幾次,就這樣囉。」她語調輕快,像說著別人的故事。
 




阿風點頭,很多話鯁在喉嚨,吞不下去,說不出來,最後化為一條無形的刺。
 
離開的時候,阿風發現她竟然掏出八達通想要上車,他不禁問:「你男朋友不是來找你嗎?」
 
「沒有呀,他說他先回去了,叫我慢慢吃,吃完再找他。」
 
八達通「嘟」的一聲,阿風看著她的背影步上梯級,他只好跟著上了巴士上層坐下,然而他沒有忘記這是前往元朗的巴士,而她住觀塘。
 
「你那麼晚還入元朗?」
 




「就是這麼晚巴士才開得快嘛。」
 
「三個月前你才哭得唏哩嘩啦的,還吐在我那對新的AJ上,那麼快就好了疤忘了痛?」阿風掛著一臉壞笑,心中有些忐忑。
 
「誰知道呢。可能三個月後你的AJ又要再遭殃一次。」
 
她說得淡然,然而阿風心中絕不平靜。他哪裡是記得那對限量版AJ,他腦海中揮之不去的是她爬滿眼淚的臉,紅腫的雙眼,無措的雙手,心底有一根弘繃緊著扯著痛,擔憂著她又再受到傷害。
 
「你呀,才認識沒多久,就大半夜的跑到元朗找他,什麼時候才學會驕傲一點?讓男生多付出一點才對嘛。」
 
「知道啦知道啦。」她傳著訊息,阿風的說話根本沒有入耳。「我男朋友說他要吃宵夜,我先在前面下車買些什麼給他。下次再約吧!」
 
阿風看著她一往無回的樣子,只好撐起笑容揮揮手。她就是這樣的人,從前就沒有變過,又能說什麼呢。
 
巴士再次開動,阿風戴上耳機,聽著鄭中基踏上回家的路。




 
寧願擔心亦期望你 多找幾個情人
別這麼愛奉獻 但求自己快樂要緊
曾經一起未留住你 都清楚你為人
越傷心你越會興奮

 
幾個月過去,一個加班的晚上,那個久久沒出現的人名顯示在手機屏幕,她來電了。
 
阿風像早有準備般一下子就接聽了,屏著呼吸,小心翼翼地「喂」了一聲。話筒另一端很安靜,偶爾傳來海浪聲和風聲,仔細聽的話還有憋著的呼吸聲。
 
「你在哪,我現在過去。」
 
阿風隨手抓起外套跟背包,跑去公司樓下截了一輛的士。司機已經開很快了,阿風還是忍不住三不‪五時‬就催促一下,他到底在怕什麼?原來有些事情,即使一早預見,真的到來時還是會害怕。害怕她傷心,害怕她流淚,害怕她沉浸在傷痛中。
 
的士在‪觀塘海濱花園‬入口停下,阿風先到附近便利店買了一盒紙包鮮奶,兩大瓶水,付款前又在櫃台抓了幾包濕紙巾,然後匆匆忙忙的在園內靠海的步道上找到了她。




 
地上啤酒罐一個又一個,她手上還有一個。她抱膝坐在地上,頭埋在雙膝間,好像看見阿風了,又好像看不見。她哭得臉都紅了,頭髮有點蓬鬆散亂,雙眼水霧迷離,眼淚從眼角滴落,她眼睛眨也不眨。
 
阿風靜靜的在她身旁坐下,抽出面紙幫她拭去眼淚。剛擦了,眼淚又流出來了,阿風就一遍又一遍的擦著,很有耐性,也很溫柔。
 
「他說…我太粘人了。他又說…我很幼稚,找了一份爛工作。他說…他說…」她話不成話,有一句沒一句的講著,中間有時候打個嗝,阿風就靜靜的聽著,有時候回應一句,有時候摸摸她的頭,初時還有些人會經過,夜色漸深,公園就剩他們二人。
 
她好像說得累了,阿風打開紙包鮮奶遞給她,說:「你喝了那麼多酒,喝點奶墊墊胃。」
 
她現在就像一隻洋娃娃,安安靜靜的任由擺佈,乖乖的張口喝了兩口,本來沒焦點的雙目突然有神,講了晚上第一句跟男友無關的事情。
 
「阿風,你你,你怎麼還在用這個錢包呀?」
 
阿風順著她的眼神看過去,是那個運動潮牌的錢包,中學時代很流行,是她送給他的生日禮物。現在錢包已經殘舊了,顏色也褪掉不少,可阿風還一直在用。
 




跟她認識十年了,曾經大家都是青澀的少年,在中學朝夕相對,那時候還不懂愛情是什麼。阿風每天看到那個錢包都提醒一下自己,曾經她所有的好都給了自己,那時候他不懂珍惜,最後成為了眾多傷害她的其中一個。他還不了,但他想還。
 
還未答謝你 曾付出的跟你沒法比
寧願這福氣 來日全部回贈你

 
「阿,對呀。」阿風不多說,她其實也只是看見了心血來潮問的,也不在意。
 
「男人沒了,再找吧。但別一股腦兒的陷進去,快樂最重要。」
 
她皺皺眉把阿風打斷:「別別講這些,別教訓我,煩!」
 
「好好好,我不講,我聽你講。」
 
海風吹來,她講著講著迷迷糊糊的閉上眼睡著了,阿風動也不敢。這一夜,注定漫長。
 




如得不到甜言蜜語 得到知己好過
若果這個是我 盡情地傾訴像最初
誰管當初是誰做錯 將悲傷交給我
為感激你曾太愛我

 
 
每次失戀她都會迷失在傷痛中,阿風多年以來都習慣了,也看穿了她,其實她不過是想借著失戀,得到關愛,那他就滿足她。這段時間大概會維持一個月多一點,阿風一直陪著她吃吃喝喝,到處逛。爬山、看電影、唱歌、跳舞,所有空閒的時間都陪著她。她的情緒時高時低,今天很明顯又是低氣壓的一天,她又喝起酒來了。
 
她突然指著阿風責罵:「你看,以前讀書的時候才多少零用錢,我都給你買那麼貴的錢包。你說,我對男朋友不好嗎?不好嗎?」
 
「好!你很好!」阿風捉著她的手安慰著說。「你會下廚煮他們愛吃的東西;你會把周末空出來哪怕他們其實沒有約你;你會去了解他們的興趣愛好;你會坐一個多小時的車就為了去陪他吃宵夜…」
 
阿風數著,她卻哭了:「那為什麼他們都說我不好?你也說過我很差!」
 
她用力抓著阿風的衣服,聲嘶力竭。阿風的心臟被猛烈打擊了一下,他心痛得無以復加,差點站不穩,卻努力支撐著她軟弱的身軀。這個月他一直看著她,面對著她毫不真誠的笑容,用繁忙的工作塞滿空虛的時間,真的比殺了他還難受。然而他卻什麼也做不到,沒法為她帶來歡樂,沒法帶她走出失戀的低谷,阿風暗自責罵自己,真沒用!而現在阿風發現,她竟然一直記得,少年時不經大腦說出的那句傷人的話,她竟然一直都記得!

阿風手上不禁用力,抑制住想擁她入懷的衝動,即使心裏早已跟她道歉認錯上千回,他仍然無法原諒自己曾傷害了那個美好的她。
 
「你回答我呀!為什麼?」她沒聽到阿風的回頭,抬起淚眼硬是要求一個答案,卻驚見,眼前人竟然在流淚。
 
她嚇得傻了,都忘了自己在哭泣。她顫抖著手撫上他的臉龐,感到一絲濕冷,指尖擦過那掛著淚珠的睫毛,有點不知所措。
 
「阿風,你…你…你怎麼哭了?」
 
「因為你傷心。」阿風說。
 
「什麼道理?我傷心該哭的應該是我呀!」
 
「因為我不想你傷心,所以我代你哭,你不要哭。」
 
她呆了,阿風成功止住了她的眼淚。
 
「阿風你是傻瓜嗎。」
 
阿風扯起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任由淚珠滑落,沒有回答。
 
如果那個他不愛護你准我代你哭
因你受罪是多麼滿足
離開了你都可以代你歡笑代你哭
若痛恨誰讓我代你痛

 
自那之後又過了一個月,她總算是真正的逃離了失戀的悲傷,更報了一個健身課程,說著什麼以後再被欺負就至少要有力氣打那些賤男一拳云云。
 
經不起她一直囉嗦,阿風也成為了同一間健身中心的會員。
 
「阿風!這裡這裡!」她紮著馬尾,穿著清爽的運動服,阿風早就在人群中把她找出來了。
 
「人家來健身會變瘦你怎麼變胖了?」阿風再見到笑靥如花的她,他比她更開心,也開起玩笑來。
 
「你說什麼話!」她鼓起腮兇巴巴的粉拳用力打到阿風手臂上。
 
她小小一隻,怎麼可能打得痛呢。阿風正哈哈笑著,身後傳來一把磁聲好聽的男聲。
 
「怎麼了?」
 
阿風轉身,一位一米八的肌肉男站在眼前,蓄著清爽短髮,憨厚的笑著。
 
肌肉男走向她,寵溺的摸了摸她的頭。她笑得眼睛彎彎的,勾著他的手臂跟他介紹:「這是我朋友。」
 
肌肉男向阿風伸出手,用力握了握,說:「你好。」
 
「你好,叫我阿風吧。」
 
就算別離後我亦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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