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我哋係人生重來公司》: （3）

(3)

十八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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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拂過白了髮，一剎醉生泯了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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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熙的陽光穿透落地大玻璃，把氣派堂皇的房間照得明亮，將溫暖披在李太白的襯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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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在提詩。一雙虎目收細，專心致志地拿捏那一撇一豎，心無旁騖，彷彿整個世界只剩他一人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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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專心喎，幾時出本詩集震驚世界啊？」李太白猛然抬起頭，原來蘇子瞻不知何時已站在自己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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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放下了毛筆，輕嘆道：「無嘢做時候嘅餘興活動啫，全心全意寫詩我真係頂唔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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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解？你以前都係咁㗎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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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時唔同往日喇。寫詩可以賺錢咩？」李太白皺眉道，彷彿蘇子瞻說的是甚麼天方夜譚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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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你嘅錢已經多到下世都使唔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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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無人嫌多嘅。呢個世界只有錢，先係最客觀決定一個人嘅價值。只有夢想搵大錢，人先唔會俾社會淘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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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起來只係一個包裝得好好嘅大話。」蘇子瞻坐在他前面，脫下那部用了十年都未壞的耳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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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呢個係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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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變咗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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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係成長咗至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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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當李太白在醫院重新睜開眼後，他就決定了要過一個不一樣的人生。於是翌日他馬上就遞了辭職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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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不死我的，只會使我更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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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擁有錯誤夢想嘅人只能夠痛苦咁生存落去。」怪女的聲音在他腦海中縈繞不散，在他心裡紥了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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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他四處出訪，尋找「人生重來公司」的祕密，他翻查了蔡敬仲的案件，探望了已陷入瘋癲的怪女，讀遍文獻，終於找到了讓人生重來的方法，這個方法很簡單卻非常有效，因此那時候他興奮得像發現了遊戲中的隱藏祕技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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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掉舊的夢想，換上合乎社會需要的夢。來到2018年，這種想法聽起來就像天馬行空，卻是切實可行的，我們只需要一台機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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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李太白夢想成為Ibanker；再後來，他夢想變成「大賭李＋X」；再再後來，他夢想當一個紥鐵工人；再再再後來，他如願以償，當上了特首，打著政治界KOL 的名號，貪污受賄洗黑錢賺得fat f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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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個仔的李太白相信，夢想總不能一成不變，要迎合市場，人生才會變得順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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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並不一定要順遂，對得起自己就得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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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太白呷了一口人家送的茅台，瞇起雙眼道：「因為你從未成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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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想是一種商品，在市場上有供就有求。當需求大於供應，長揸這份夢想便是保值保險的做法；當供應大於需求，那就不要猶豫，馬上沽出夢想，不過切記留意可能出現恐慌性拋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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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聰明如李太白的人當然不僅於此，他們會預測來季的熱門夢想，並在這之前投資，為未來做好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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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想不一定能實現的，但至少你會知道，自己正朝一個正確的方向走，至少我們會少了一點徬遑，至少我們能活得開心一點——李太白是這樣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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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雜誌預測，來季最受歡迎的夢想排行榜第一位是「男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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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興趣一齊做嗎？」他闔上雜誌，問蘇子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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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了，我都係比較鍾意改歌。」蘇子瞻看見他失落的眼神，重重嘆了口氣，續說：「我一直以為，夢想係現實以外被人用來喘息嘅地方；但到底幾時開始，夢想被扭曲成只為達成目而設嘅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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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太白沉默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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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失去咗真正嘅夢想，遲早有一日，你會連自己都失去埋。」他頓了一頓，續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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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就係要搵到一條屬於自己嘅長坂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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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蘇子瞻再次戴上耳機，然後彿袖而去、不帶走一點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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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太白斜眼看著他關上大門後，便從抽屜裡取出一副厚重的眼鏡，然後將它綑在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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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你說的，我又哪裡不曾想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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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我係虛擬催眠程式，請問今日你想換一個咩夢想？」一把耳熟的機械女聲直接導入李太白的腦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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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夢想變成一種潮流，小人物如我就只得隨波逐流，否則就會被淹沒窒息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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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太白深呼吸了一口氣，然後說：「我嘅夢想，就係做一個冇夢想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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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夢想被撕裂扭曲腐化墮落失真，只剩下盲目奮鬥和無力，我會將它埋在心田，連同大地一併劈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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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用我這疲乏不堪的身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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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法醫告訴蘇子瞻，說李太白的血液裡含有大量的酒精，他是酒精中毒致死的。真是的，這個年代，竟然還會有人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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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罷，蘇子瞻只是笑了笑，攤開雙手，露出一副拿他沒轍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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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碼，他死得像一個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