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騎沿官道而行,黃昏前已到達通濟渠的渡頭。岸邊遠至三里均停泊不少漁船,岸邊市集更是熱鬧繁華。
人頭湧湧,碼頭都擠滿了人,不少船家正聚在一起談東講西。
「請問發生甚麼事?何以……」宇文軒走到船家那邊。
「沒有位!你走……」船家們斜視二人,見宇文軒一身裝束,加上手執長劍,應不是普通人,連忙止住了口。
「大爺是否初到此地?」其中一個船家淡淡地看著二人。「今早那臭……皇上宣佈準備第三次巡遊江都,下午便有官差把守碼頭,被選中的壯丁開始分批乘我們的船南下。」
「對對對!」另一船家搭訕。「大爺要南下,只餘官道和東岸碼頭。咦……」
「我要的只是兩個好船位。」宇文軒二指箝著黃澄澄的金子,放到船家手中。
船家雙眼放光的盯著金子。
「大爺……大爺請等等!小人立刻去辦!」兩個船家一邊把金子納入懷內,一邊跑向碼頭。其餘船家殷勤地招呼兩位,卻給宇文軒打發走。
「官家還是官家!」倚著欄的紫流峰四處觀看。「只要露出官玉,不就是行了嗎?那塊金可讓農民豐衣足食半年!」




「我們雖奉皇命行事,但不代表可以隨便表露身份。」宇文軒背向紫流峰,覺能卻不斷擴大。他感到除了紫流峰那對充滿怨恨的雙眼盯著他外,更有被監視的感覺。
「我們被監視了。」紫流峰還是若無其事地轉頭以迷人的眼神「騷擾」剛走過的一群姑娘。「方位不太清楚,是因為對方的匿藏之術太好,還是人數太多?」
紫流峰其實每一方面都與宇文軒不相伯仲,宇文軒這一刻想到若他們不是有敵對立場,或許會是肝膽相照的風雲兄弟。而紫流峰的問題也非常精確,連他們二人都找不出監視者的位置,可見來人功力之高。但若是因為人數的關係,那對方的數目的確太多了。
「遲則明早,快則今晚。」宇文軒別頭看著跑過來的船家。「我們將會知道答案。」



夕陽無陽好,只是近黃昏。碼頭還是擠擠擁擁,三艘去兩艘來,白頭浪來來回回的撞向船身,泛起點點浪花。
站在甲板上的宇文軒雙手負後,完成了此命之後,自己會否退出江湖,不再理會隋國之事?若然楊廣還繼續這樣下去,還值得為他賣命?隋國天下,還可以有多少個如此美麗的落霞?
日沒西山,深藍的天空漸現點點白光,月輪慢慢轉動。




船伕都已經回到船上,催促其他手下準備起航的工作。至於被楊廣徵照的壯丁已進入船艙內,迎接不知會耗掉多少光陰的艱苦旅程。碼頭上的大船像早有約定般,於入黑後完成所有工作。除了浪濤之外,再沒有其他聲音能夠鑽進他耳中。
「還記得我們最後一次對決的那晚,你也是這樣站在甲板之上,讓我和萍湘自投羅網嗎?」把棍扛在兩肩上的紫流峰蹲在另一邊的欄桿上,冷冷地笑著。「也讓我的仇恨燒起來了!」
「在獄中除了暗地裡修練內力外,脾氣依舊,你還是沒有甚麼長進。」宇文軒慢慢回身,淡淡地看著對方。
殺氣如狂潮般湧現,微笑仍輕掛於面上。
海風拂過。
兩鬢輕飄,衣袂微晃。
目光濺出火花。
二人氣機互相緊扣,各不相讓。
「有朋至遠方來,不亦樂乎?」宇文軒的說話風馬牛不相及,更是毫無感情可言。「然而看來各位不是來至遠方,而是跟蹤我們上船,對吧?」
紫流峰心神劇震,覺能此時才感到至少六人潛伏於船邊。




此語一出,六道白煙從不同角度由船欄下飄上來,不帶半點聲音,輕輕落在欄上,形成半包圍狀態。六女各具美姿,全都以真面目示人,水翦雙瞳、白裡透紅、櫻桃紅唇、烏黑秀髮。六女都以白衣為主,外披與劍鞘相同顏色的輕紗,卻露出半個酥胸,暗溝隱隱若現。每人手中配有不同顏色的長劍,由左至右分別是紅、青、紫、白、藍、黃。白衣如在水中游動,細緻柔軟,情景詭異之極。
紫流峰雙目發光,上下打量著六女。
宇文軒卻還是無動於衷,雙手握劍負後。
眾女均感到此子功力深厚,更只視自己為敵人,毫無悸動之心。原本想略以美色讓二人分神,卻全無效用。
「原來是兩天前潛入皇宮的姑娘。」宇文軒看著手執白劍的女仔。「禁軍那天未能將妳擒獲,妳竟然仍未離開大興?」
白劍女子冷冷地盯著宇文軒。
「怎樣?」紫劍女子輕吐芳言。
「甚麼也感覺不到。」黃劍女輕輕把劍橫移到面前,搖了搖頭。「雖然身上還有氣味,卻不在身上。」
「既然甚麼也找不到……」紫流峰躍到甲板上,把手上的木棍轉了兩圈。「難得如此良辰美景,不知六位姐姐是否賞面與在下一同觀賞月色?」
「此子口甜舌滑,大姐,不若我們先幹掉了他……」紅劍女嬌聲冷言。
「雖然紫流峰五年前被逮,功力卻長進不少,玫瑰有信心單打獨鬥嗎?」紫劍女淡淡道。
「甚麼?」玫瑰愕然了一下。「他就是那個紫流峰?」
「哦哦!原來我的名字還值個錢兒!」紫流峰裝作愕然。「倒不若我們先化干戈為玉帛,有興趣者再來個玉帛相見吧!」
「無恥!」玫瑰實在忍不下去。「就是你這個負心漢奪走了萍湘!」
「你認識萍湘?」原本還是嬉皮笑臉的紫流峰聽見「萍湘」二字,雙目忽然變得深邃,再無半點笑容。「她在哪裡?」




「到地府問她吧!」紅劍出照,甲板頓時紅光激射。白衣也被劍光也照成紅色厲鬼一樣,剛才的溫柔、清純消失不見,代替的是殘暴和無情。
紫流峰被最後一句打亂心神,還未弄清楚此語有何含義時,玫瑰已經人劍合一,越過半丈距離,直射向紫流峰。後者確是了得,木棍來到手中,直豎在前,棍頭直撞甲板,發出「嘭」的一聲,一股無形的氣勁發出,硬是把玫瑰原本一氣呵成的攻勢拖慢。就是這一瞬間的光陰,紫流峰一腳踢起棍頭,往玫瑰劍尖撞去,時間不遲不早,交擊點不偏不倚。這更證明了紫流峰比玫瑰高上一籌,更顯出紫劍女眼力之高。
宇文軒則和其他五女一樣,置身事外,對二人不聞不問,他只是盯著那白衣女。後者毫無反應,視線只是靜靜的落在一點。
不是他……
也不是戰鬥。

「乒!」劍棍交擊,氣勁交響。
玫瑰嬌軀微震,後退半步,紅劍卻向前劃去。
木棍在紫流峰手中變如活蛇,輕輕撥開紅劍,左手往玫瑰驕人的胸脯拂去。
玫瑰冷哼一聲,本身正在旋動的嬌軀加快,木棍僅沾衣角。紅劍拗後擋中木棍,卻擋不住紫流峰的真勁。
玫瑰悶哼一聲,往後仆進剛好迎上來的藍劍少女懷內。「繡球姐!」
繡球探手扭中玫瑰纖腰,藍劍早已連鞘擊出,重重砍中追擊過來的木棍。

「看來小姐不是為刺殺皇上而來吧!」宇文軒淡淡地看著她。
「先生為何有此一問?」




「因為那晚我感覺不到妳的殺氣……」宇文軒與她目光交擊。「除了遇上我之後……」

一股陰寒的真勁捲棍而上,紫流峰「哦」了一聲,雙手就這樣放開木棍負後,右腳勁力踢中木棍。木棍竟筆直打轉,立於甲板之上。
繡球與玫瑰同時落回地上,二人瞥了一眼,見紫劍女毫無動靜,交換眼神,同時人隨劍走,攻向紫流峰。
「一王二后?我喜歡!」紫流峰仰天長笑,連跨兩步,身影卻如變戲法般移前一丈。紫劍女與青劍女俏眉一皺,均看出紫流峰這兩步大有學問,舉腳時左右飄忽不定,所跨之距離更是難以估計。氣機牽引下,繡球與玫瑰看似掌握主動,卻早被紫流峰的步法引得失去方向。紫流峰第二步一踏地,一道真勁傳進還在自轉的木棍中。後者向前彈起,剛好來到兩劍之間,更左右各撞一下。
二女暗吃一驚,長劍往外彎起,嗡嗡作響,就這樣紫流峰於二人間穿過,望著其餘四女,抓實木棍,頭也不會的往後揮去。
青劍女與黃劍女再不理會宇文軒,全身衣紗狂拂,盡顯嬌軀完美的曲線外,真氣急速提升,如鬼魅般由左右攻向紫流峰,帶出的氣流及力場不斷加強。
憑著過人的覺能,紫流峰已猜出二人的實力比起紅藍二女更強,心忖為何一時間會有六個如此厲害的女劍客?倘若不是招式層出不窮,又掌握先機,玫瑰與繡球已能箝制他。
心想同時,紫流峰放棄追擊收回木棍,運勁就這樣把木棍左右對摺,放手彈出。青黃二女想不到木棍的柔韌度竟強韌如此,二人同時掣出長劍,狠狠劈中彈過來的木棍。出擊、拔劍、真勁貫注,到劈中木棍力量最弱的彎位,全都在數下眨眼間完成,其武功級數相差無幾。
青黃二人被震得往後飛退,紫流峰早在著地前已計算一切,真氣急速貫注雙腳,炮彈般向後飛躍,雙手生出吸力把彈往空中的木棍抓個結實,瞬間回到繡球與玫瑰三尺之前,當頭捧喝。
還在空中的青黃二女冷哼一聲,雙劍貫滿真氣,脫手而出。
然而依計距離和速度,紫流峰絕對有足夠時間在二劍來到前重挫繡球與玫瑰。
豈知玫瑰蹲到繡球面前,反手握劍,右掌重重打到甲板之上,一個玫瑰花紋於甲板上透出紅光,二人化成玫瑰花瓣,消失不見。
紫流峰想不到眼前會出現此異象,青黃二劍已經殺至,遂轉身掌心推棍,幻化出多道棍影,將二劍撞得向外拋飛。
青黃二女卻早有準備,在紫流峰擊劍同時已欺身而至,四掌同時拍出。後者冷哼一聲,將木棍打直插在甲板上,兩掌左右一推,迎擊兩大劍手。





「我到皇宮所謂何事,與先生無關。」白劍女還是盯著那一點。
「身為禁軍,我就有必要知道姑娘的目的。」宇文軒像與老朋友交談一樣,語氣溫文爾雅。「來到皇宮,不是刺殺皇上,便是盜竊奇珍異寶吧!」
白劍女雙目閃過濃濃殺機。
宇文軒報以微笑。

「砰!」氣勁交響,六手如膠似漆的黏在一起。
三人長髮向上狂拂,衣服獵獵作響。
「兩位小姐的皮膚真滑!」紫流峰像不在戰鬥之中,露出一個銷魂的模樣。
青黃二來不怒反笑之餘,紫流峰後方爆出花瓣,玫瑰、繡球再次出現,左右揮劍攻至。
「原來如此!」紫流峰心中一動。「宇文兄!我在這裡牽制她們,你快帶羊皮離開。」
原本紫流峰也不想出此下策,然而四女圍攻之勢比起剛才更強,若六女一起攻擊,未找到心上人前可能已身首異處。遂硬把宇文軒拖下水,好讓他去纏著最後二人,那這幾個美人兒還不手到拿來?
宇文軒瞪向紫流峰。
六女心神劇震,同時望向宇文軒。
紫流峰奸笑起來,知道自己所猜的雖不中亦不遠矣。




「鏘!」宇文軒用拇指彈起的黑劍剛好擋中白衣女的劍尖。
「妳還真喜歡說打便打哩!」宇文軒淡淡地看著她。

青黃紅藍四女均被紫流峰的言語擾亂了心神,氣勢徒減,茫然記不起正圍攻紫流峰。後者冷哼一聲,真勁加速由掌心吐出,震得氣勢一挫的青黃兩女往後飛跌。
紫流峰憑著如此良機向前一仆,避過玫瑰與繡球於上方刺空的兩劍,雙手抓實木棍,竟像被某道力量拉前,脫離四女圍攻。

白劍女轉身背對宇文軒,整個人躺下來般往後方滑去,同時刺出十多道劍氣,每劍都於勢盡一刻挑出劍花。
宇文軒早料白衣女攻勢層出不窮,猛提真氣躍至空中。
出現至今還是毫無動靜的紫劍女終於出手,驀地彈起追至宇文軒腳底,紫劍出鞘,灑出一片紫雲,劍氣直搗宇文軒。只要宇文軒姿勢不變,依照紫劍女的攀升速度,宇文軒必與劍氣碰個正。
就在劍氣碰上宇文軒的一刻,宇文軒在去勢盡時像被甚麼一推,硬是升多半丈距離,恰恰避過劍氣。
此正是宇文軒看家本領「落葉身法」,能利用一切氣流、風速,至乎敵方劍氣刀氣,展開變幻莫測的身法,避過重要攻擊。
宇文軒於上方旋了一圈,對後下方攻上來的白衣女不聞不問,黑劍當頭砍向紫劍女。後者一招失勢,被迫橫劍勉強擋中黑劍。
「小菊補上!」紫劍女迫於無奈嬌喝一聲,黃劍菊花一聲領命,抽身退開,轉至另一戰圈 。
紫流峰壓力大減,長笑一聲,回身揮棍。正向前攻來的玫瑰與繡球大感奇怪,以這樣距離的攻擊根本不能構成威脅。豈知勁風襲體,二人駭然抽身後退已來不及,一股無形有實的力量拂中二女胸前。二女痛哼一聲,各自掩胸退了數步,面紅耳赤,顯然被紫流峰拂中女性敏感部位,難受得要命。
「好受嗎?」紫流峰得意地笑著。此語才出,忽感呼吸困難,千百斤劍氣由上傾瀉下來。紫流峰抬頭一看,青劍女已騰身飛至頂上。
「淫賊受死!」青劍女全身發出詫異綠光,劍勢更是比之前強大數倍。

紫劍女擋不是,不擋更不是,一擋之下立時魂飛魄散。因黑劍竟產生吸力,硬是把紫劍纏著不放,更讓宇文軒一下勁扯,把她拉向後方。
白衣女本是雷霆一擊,駭見青劍女催發強勁劍氣,忙喝道:「劍蘭!快住手!不要忘記我們還有其他使命的!噢!」
紫劍女這時被宇文扯到後方,一股腦兒撞向剛好飛上來的白衣女。後者還未把話說完便狼狽地收劍伸手,與紫劍女扭作一團,往外拋飛。
劍蘭被白劍女一喝,心神劇震,劍氣消失,來得急,去得更急。
宇文軒瀟灑地加速落向甲板,原本趕過來的菊花生出力場下陷的感覺,知道自己再不止步,必被宇文軒的奇異真勁吸過去,立時飄向船邊,與玫瑰及繡球會合。
「好!」紫流峰大喝一聲,持棍準備向上方的劍蘭擢去。
豈知一柱液體不知哪裡射出,紫流峰冷哼一聲,收棍右旋開去。液體筆直的灑到甲板上。
「是火油!」宇文軒才嗅出,一支火棒由主帆上拋下來,甲板頓時被劃出一條火龍,把兩邊隔開。
「隨我來!」一陣低喝傳來,二人捕捉一道人影投往岸邊。
紫流峰聞言大喜,就這樣棄下四女不顧,提氣往黑影追去。宇文軒油然回身見紫白二女這才落到船頭,黑劍回鞘,一聲「告辭」,只見身影晃動,瞬間已經消失。
「妳怎可在此等情況出使出損耗真元的『花女』劍法?你想永不超生嗎?」紫劍女躍過火龍,白劍女跟隨其後。
「請羅蘭姐恕罪,我也……也只是迫不得意下才……」劍蘭歉意道。
「雖然我們是戰花女,卻不能為此而殺生!」紫羅蘭把冷冷的目光移向岸邊。「小馨,剛才可看見那同黨是誰?」
「不知道,全是黑衣打扮,不過應是一個女子。」康乃馨淡淡回答。
「玫瑰與繡球有沒有受傷?」紫羅蘭回看二人。
「只是輕傷,我們還可以繼續。」繡球想起被紫流峰輕薄的情境,咬牙切齒。
「我們戰花女果然還是戰花女,看看大家的戾氣便知了。」紫羅蘭微微一笑。
月下當空,片片黑雲在遠方飄著。
「紫姐,我們現在怎辦?我們必須要奪回羊皮,否則只會繼續有世人知曉仙子的存在。」白衣女此語一出,眾女無不點頭。
「想不到宇文軒武功如此高明,看來合我們六人之力,也要付出沉重代價才能奪回羊皮。」紫羅蘭雙目閃動著可比天上繁星的精芒。「現在宇文軒既知我們的存在,他大可能告知給那楊廣知道,花盤有機會被帶走!」
紫羅蘭低頭沉吟,顯然在衡量著利弊。
「小馨留下監視一切,只有你探過宇文軒的料子,最有能力應付他。我們五人立刻起程回去保護仙子,若再被凡人發現便不得了!」紫羅蘭命領下去,四女領命一聲,閃身不見。
「小馨,萬事小心。」紫羅蘭玉手輕搭著康乃馨香肩。「當然最好是把羊皮和花盤帶回來,但若力有未逮,立刻回來!我們雖是戰花女,卻總有機會成仙的!明嗎?」
康乃馨一聲領命,紫羅蘭躍過火龍,投向岸邊,消失不見。
康乃馨卓立船頭,凝視著天上繁星孤月。兩次的交手,宇文軒那瀟灑孤高、文質彬彬的氣質,已深深烙印於腦海中。



三道人影在屋脊上閃動,月兒已來到頭頂。
狗吠深巷中,全城早已烏燈黑火。
黑衣女子急趕了十多里路後,一下輕巧的翻身,越過一堵圍牆,進入了一所住宅的後園內。紫流峰及宇文軒瀟灑地來到女子身後,前者瞪著女子背影,後者則握劍雙手負後,一副不關他事的樣子,興趣盎然的欣賞著後園植物,全都是四葉小黃花。
「若我沒有猜錯,你該是桑妍吧!」紫流峰瞥了小黃花一眼。
「峰,你能脫離牢獄之苦……」那女子緩緩轉身,把面罩剝下。「證明萍湘的計劃果然行得通!」
桑妍長有一把烏黑的長髮,雙目卻隱透暗藍,可能是因為有胡人血統的緣故。除了那對如寶石的雙眼,高高的鼻樑加上粉紅小唇,確是世間尤物。宇文軒憑著桑妍的身型、眼眸,已肯定她是美女中的美女,卻想不到是近乎超越自然的完美。
「太好了!」紫流峰激動地抓實桑妍香肩。「我實在沒有想過能夠再見回妳!對,妳剛才說甚麼計劃?萍湘也來了這裡嗎?」
桑妍瞪著遠處的宇文軒,回憶起當天他與西安捕快捕獲紫流峰的情境。
「不要理他了,我也是跟著他辦事。桑妍,快點說清楚吧!難道……我的出獄竟和萍湘有關?」
「來,我們進去再說。」桑妍打開了一道木門,讓二人跟著她走到內堂。
桑妍燃點了蠟燭,宇文軒則坐到窗前,凝視著那帶點灰色的月亮。
「自你被送往天牢後,這五年來萍湘想盡方法去救你。她自知沒有力量去劫獄,只好從事一些接近皇宮的工作,看看能否打通關係,讓她進去見你一面。然而進入皇宮並非易事,我們只好移居到京城,邊做小生意為生,邊想辦法見你。」桑妍拿起茶壺為紫流峰斟了杯熱茶,幽幽歎氣。「事緣半年前玉石商人賴為昌看上萍湘,萍湘知賴為昌人面極廣,更有親信於皇宮內辦事。然而萍湘並不喜歡他,他卻使出死纏難打的招數,向她展開追求。三個月前,萍湘從賴為昌口中得知皇上派人四出查探茉莉姐的下落……」
「萍湘於是心生一計,利用賴為昌,並憑他之口上報中央,讓朝廷知道世上只有『風流才子紫流峰』知道茉莉仙子的下落。」宇文軒接了下去。「這不難猜,我們便是受皇上所託,尋找茉莉仙子的下落。」
「她怎樣利用賴為昌?」紫流峰顯然聽出問題所在。
「她……暫以未過門妻子之名與賴為昌同住屋簷之下……」
「砰!」紫流峰拍桌而起。「她為我犧牲實在太多了!我這下便要把她救出來,不要阻路!」
「不要忘記我們還要南下……」宇文軒橫劍欄門。
比平時更強大的殺氣正彌漫於紫流峰四周,桑妍也明顯受不了木棍發出的寒風,往後退開。
「冷靜點!阿峰!」桑妍知道二人若鬥個你死我活,必會兩敗俱傷。「現在最重要是救回萍湘,再收拾這個爛攤子!」
「紫兄,這五年我也不是白過的。」宇文軒雙目閃動寒芒,顯出其功力有過之而無不及,更提醒了紫流峰可能只是在內力上與宇文軒不相伯仲。「即使宇文某不敵紫兄,只要皇上透露出有關仙子一事,你到天涯海角也會有人找上你!」
宇文軒每句均點中紫流峰死穴,他一個人當然可以來去如風,但若與桑妍及萍湘結伴,只會重演五年前的事。想到這裡,殺氣不由減了七分。
「看來必須找一找賴為昌,你方會繼續跟我南下,邀請仙子才是我首要的任務。」宇文軒淡淡回看月光,不理二人愕然的反應。「明早先讓我去探探賴為昌的底子,若能見到萍湘便最好,紫兄認為如何?」
紫流峰知道不論以自己地位、身份,除非飛簷走壁,否則根本不能從正門進入賴府,但以宇文軒的地位,賴為昌哪有藉口拒見?而且宇文軒放心獨自離去,皆因他知自己絕不會拋下萍湘逃離。假若成功救走萍湘,她更會成為宇文軒脅持他的重要棋子,不論在公在私,宇文軒也有原因幫助他。紫流峰忽發奇想,若二人不是身份對立,說不定他們會是最要好的朋友。
紫流峰想到這裡,不由收棍歎氣。
「那便麻煩宇文兄了。」
宇文軒微笑點頭,心裡卻泛起奇異感覺。早在五年前,敵對的二人持續了差不多一年的追逐,每次交手,均是先禮後兵,更以兄弟相稱,說起來,均有種識英雄重英雄的感覺。宇文軒更視之為一種修練,若不是出現紫流峰這個高手,每次均要鬥智鬥力,他不會在武技上有如此的突破。現在為了一個女子,紫流峰再次以「兄弟」相稱,證明這個叫萍湘的女子確實對他極為重要。為何「風流才子」竟會對這個女子眷戀甚深?

夜闌人靜。
三人各自在房內休息。
宇文軒還是盤膝坐於窗前,悠悠行功。他總覺得這時才是天、地、人連成一線的最佳時機,每晚這樣打坐,只需三、四時辰,必能功力盡復,疲勞一掃而空。只此一點,便知宇文閥的「三界線」實是武林上秘而不傳的厲害內功心法。
「宇文兄還未就寢嗎?」
「還未,只聽紫兄輾轉反側之聲,未知是否因心事而未能入睡?」
「宇文軒的偷聽功法真厲害!」紫流峰啞然失笑,移到窗前,二人隔著那塊可輕易打破的薄牆。「不知是否在獄待得太久,現在有機會便想好好的欣賞月色。宇文兄每晚也是這樣練功嗎?」
「嗯,安寧舒適,免卻一切煩惱,莫過於晚上良辰。」
「難怪我從前每天晚上苦練內力,總感到宇文兄的存在。」紫流峰露出一副享受的樣子。「這事了後,我們應該不用再追追逐逐了吧!」
「只要皇上不食言,你又不再作奸犯科,我宇文軒沒有太多時間去和你比較輕功哩!」
「甚麼才是作奸,恐怕聖人也未能完全定義。」紫流峰歎了口氣。「孟子之道曰:『所以謂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者,今人乍見孺子將入於井,皆有怵惕惻隱之心;非所以內交於孺子之父母也,非所以要譽於鄉黨朋友也,非惡其聲而然也。』雖善早藏於心中,卻還有惡人,是因為受到私慾所蒙蔽。但這解釋我覺得不太合理。」
「看來紫兄確有獨特見解,願聞其詳。」宇文軒也被引出興趣來。
「個人認為性本善中的善,是指出每個人的心早因天性而定,為何有人一出生,不論是貧是富,都會成為大奸大惡的人?」
「那這可以是因雙親的管教不力,又或溺愛過剩而至吧!」
「那我舉一例,古代戰神蚩尤,相傳他一出世已是孔武有力,更是智計百出,心中充滿戾氣,以征服他人為樂。我的見解是你天性頑劣,若順從天性而行,便是『善』,所以有好人,也有壞人。不然哪來你們這些捕快武官,到處『鋤奸扶弱』?」
紫流峰特別在最後四字加重語氣,宇文軒生性淡泊,沒有計較。
「紫兄一言確實是罕有言論,宇文某便是那種生性孤辟,不太愛與人說話的人,那我也應是『性本善』吧!但為何卻又有壞人成為好人?為何要提倡四端?」
「宇文兄說得好!」紫流峰大力拍著窗臺。「這便是為何後人常將儒道與佛學相提並論了!佛學常言,人為最高,因為只有人才有知覺能力去學習並接觸『佛』!大奸大惡的人,他們降生為人,是前幾十世修來的正果,卻因天性劫難而變成『惡』的『善』。佛便是本著帶人走向『善』中的『善』,希望透過佛法讓他們每世都能夠行善積德,世世累積,最後修成正果,得道成仙。」
「不愧為『風流才子』,紫兄學識淵博,宇文某佩服。」宇文軒柔望月亮。「紫兄看來對仙境憧憬甚深哩!」
「自從我見過茉莉仙子後,的確有想過成仙成佛。」紫流峰歎了口氣。「但談何容易?至少我這輩子愛於採花,更無行善積德,只望下輩子能發奮為人,那我這個靈魂還有望成仙吧!」
「難道紫兄正因原因而決定以後只愛萍湘姑娘一人?」宇文軒訝然地隔壁望著看不見的紫流峰。
「可能吧!」
「你們兩個還不睡當然去不到仙界吧!」桑妍的聲音由第一間房傳來。
「打擾了妳,紫流峰在此賠個不是。」紫流峰大笑起來。「今晚能和宇文兄暢所欲言,像是把這五年來領悟到的道理一下子融合起來,痛快痛快!」
「若能所有人的以佛從善,這世間不會如此多災多難。」宇文軒於語言之中不勝悕虛。「每天看著戰爭的發生,哪裡這麼多滿天神佛?」
「昨天宇文兄親眼目睹浮空圓石,難道還不相信?」
宇文軒還未回答,桑妍的喝罵聲傳了過來。
二人啞然失笑,就此打住。
月亮不知不覺已掛於西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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