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知唔知?琴日係我老豆舊曆生日。」我向阿熹問道。

這一刻,我們正在一架小巴上並坐著,但沒有彼此相望,對於我的話,已經化成一團黑影,僅能見到一副眼鏡的他沒有回應,只是發出:「啊……啊啊……?」似是還沒睡醒的聲音。

這是沒法交流的,所以我理所當然地繼續說:「雖然我覺得生日從來都只係話比一個人知道,佢已經距離死亡又近一步,不過每年慣例都係要食返餐飯。」

望著車外的光景,上頭是滿佈繁星的夜空,而眼前則是一望無際的碧藍色,清澈見底的海洋,小巴此時正在海洋上的一條橋上奔馳著,而我並不清楚接下來的目的地在哪,但對於這件事我並不在乎,也覺得理所當然。

毫不感到緊張的我繼續向阿熹訴說:「其實年年都係咁架喇,一家四口簡簡單單食餐飯就算。不過今年有D唔同,因為多左個人加入。」





聽罷他依舊沒有回應,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但我卻在腦海裡浮出一張熟悉的臉,她留著一頭短髮,雙眼閃爍著無邪的光輝,掛著如母親懷抱的溫暖笑容,仿佛能夠包容一切,即使人類滅絕、太陽毀滅、宇宙大崩墜都好,她的溫柔依然是不滅的,那怕對宇宙來說她只存在過微不足道的一瞬間都好,對我來說,她還是比宇宙更加美妙。

我不由自主的說出她那尊貴的名字:「芙?」

然後又自言自語說:「我都想係佢,不過好可惜,依件事暫時都無可能發生,我知道之後一定會有機會既……」

旁邊的阿熹聽罷有點反應,不過依然只是「啊………?」似是夢話的聲音。這提起了我在說什麼,於是繼續說出昨晚所發生的事:

「講返正題,果個人係我細妹條仔。其實一直以黎我已經睇佢好唔順眼,你知唔知,佢個Facebook名叫做『醉愛肥軒』,成個名既結構每個部份都係由嘔心兩個字組成,然後個頭像又P到過哂火,下巴尖到可以殺人,點知個出到黎見到真人就成個托也哥咁。」





這個時候,那片清澈的夜空居然降起雪來,我伸手出窗外,捉住一片雪花,然後隨手丟到一旁的火爐裡,繼續向阿熹解釋:「不過依個唔係重點,其實佢會係老豆既生日飯局出現,係由我一手策劃既,目的好簡單,就係想比老豆老母睇下依條粉腸既衰樣,然後比壓力細妹同個人渣分手。」

雪愈下愈大,甚至還在我頭上留下了層積雪,我將它們掃進手中,然後握成球形繼續說:「結果我真係估唔到,原來自己係屋企既地位重低過條人渣,諗住問多幾句引佢自爆,但佢竟然笑笑口當聽唔到,然後同細妹嘻嘻哈哈,點知問多兩句,老母居然叫我唔好咁過份,重話條友份人唔錯,果一下我真係覺得自己係零,條粉腸之後重賴大方咁笑騎騎話唔介意,你知唔知果陣我幾想一拳車落佢塊面度!?」

說罷我將手上的雪球奮力丟出船外,然後一拳打到旁邊的酒筒,但由於拳頭變得異常沉重,所以最後我只能輕輕的碰了一下酒筒,沒有造成任何結果,就連聲響都沒有。

接著,我聽到阿熹發出「咯咯」的笑聲,聽起來還是有點神智不清的樣子,這件事聽來很可笑嗎?我並不在乎,只是我繼續告訴他:

「最火滾係食完飯之後,明明一開頭細妹已經話條仆街會埋單,點知最後張單黎到佢竟然坐在係度你眼望我眼,剩係笑騎騎咁既樣,完全無意思拎錢出黎,結果最後要老豆尷尷尬尬埋左張單,然後佢就繼續同細妹嘻嘻哈哈,走既時候唔好話多謝,連拜拜都無句。」





說罷風停下來,船也停下來,我們就坐在四面環海的一艘孤舟上,看著動也不動的藍色風帆,我頓一頓,過了不知多久之後才再度開口說:「事後老母又同我講,叫我對條仆街客氣D,唔好咁無禮拜逼人講野,佢當時既語氣唔係勸我,而係無尾音咁命令我啊!」

阿熹沒有表現出任何反應與回應,繼續坐在旁邊的位置不發一語,我不忿地埋怨:「仆街,條友老幾啊!佢係賭王個仔啊!?點解一定要對佢咁恭敬?點解我老母會為左個廢物咁既外人命令自己個仔!?我有搞事咩!?我都係問多佢兩句之嘛!」

剛好說完這句,小巴就停下來了,我站起來準備下車同時問他:「唔通正常人眼中依條『最愛肥軒』先係前途無限既大好青年?」

走到車門,我回頭望向他問:「而我只係衰過一次,入過差館就係仆街人渣食屎狗!?」

這個人真的是阿熹嗎?不,阿熹的根本沒有戴眼鏡。那麼……他是誰?

嗯嗯……這不重要,他就是他,即使外表就只是一團人形的黑影都好,他也……

這個開題怎會不重要!?他究竟是誰!?

正當我好奇的時候,他就說出了一個字:「接……」





是什麼意思?他是誰?我為什麼要上車?為什麼要下車?這很重要!!


啊,又好像不再重要了。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鬧鐘響起,即表示現在的時間已經是早上七時半,距離我上班的法定時間(早上九時正)還差一個半小時。

對住在鑽石山的我來說,這個時間起床絕對是綽綽有餘,假如任性一點的話,其實八時才起床也不會有什麼大問題,始終我家樓下就有地鐵站,出旺角就只需要不足半小時。

但我很清楚惰性對一個人的破壞力,所以賴床這種事我是絕對不會做的,這是只小學開始已經培養出的好習慣。





但今天我有點反常地想在床上賴多一會兒,始終昨晚所發生的事讓我有點不知道該以什麼表情去面對三位家人,雖然事實上我並沒有做錯,但問題是他們都覺得我做錯了,要是堅持己見的話,應該會難免被杯葛一段時間吧?

連在自己的家裡也要面對這種問題,實在是場悲劇。

但無論如何,要面對的還是要面對,於是我坐起來深深的呼吸一口氣,放棄了賴床的念頭站起來,二話不說就離開房間了。

這個時間細妹已經出門上學去了,而正在吃早餐的父母都沒有再提起昨日的事,但我們之間除了早晨之外就什麼話都沒有再說,雖說這個結果讓我有點鬆口氣,但當中的冷漠卻讓我的壓力沒法消除。


由出門到旺角我只用了半個小時,由於時間還未到八時半,於是我慣常地到上校買份精選早餐,吃完才施施然拿著跟餐的咖啡上班。今天的天氣不太好,是典型又冷又濕的陰天,明明沒下雨,但地上卻異常潮濕,水氣又帶著寒冷的溫度黏在皮膚上,讓人倍感冰冷。假如有人說非常喜歡這種天氣的話,你最好小心這傢伙,因為他肯定是個心理有問題的終極痴線佬。

雖然天氣不似預期,但值得開心的事還是有的,就是更表題示今日Chris(即是死TB)休假,代表我全日都不用見到這隻西口西面的人渣,實在可喜可賀。

不過在不幸之星照耀下出生的本人,當然不可能幸運到能夠得到一個全勝的局面,因為除了TB之外,今天剛好也是Abby的休假,讓這般值得高興的一天稍微有點失色。





幾日前的約會過後,我們的關係算是有點進展,交談多了,話題更廣闊,知道彼此的事也更加多了,如果今天她在的話,應該會是愉快的一天。

話說回來,自上次主機掃塵事件之後,TB至今一直按兵不動,暫時沒有對我作出任何報復,聽說與昌哥交涉一事讓牠十分頭痛,看來這就是原因吧,所以問題解決過後,要頭痛的人肯定就換成我了。

今日整天都過得很平靜,也可以說是十分無聊,直至放工前半小時,適逢貓王放飯,我才首度跟一名人類作出正常的交談。

經過簡單開場白後,我們談了有關近來電視節目的話題,老實說這真的十分無聊。其實我也有想過跟他說昨晚那個『醉愛肥軒』的事跡,不過自尊心卻讓我開不了口,而且我有種感覺,總覺得好像已經跟某人就這件事好好訴過苦一樣,這樣一來已經沒有理由將這件事說出口了,再者我也不希望讓貓王知得太多。所以談過無聊的電視節目後,我們的話題還是更加沒趣地回到工作上:

「點啊?志?今日好輕鬆啦?」

「係你黎到之前都重係既。」我冷冷的回答。

聽罷他笑著說句:「痴孖筋!」這是他的口頭禪,只要在不知怎回應的時候他的嘴巴就會自動吐出這句話。





我回復一點人性,以溫和的語氣去跟他作個無聊的寒喧:「講笑姐,唔好笑既唔好意思囉,話哂都發左成日吽竇,你鋪面果邊點啊?肯定輕鬆好多啦?」

「唔係架,無TB,重有肥聰啊嘛,佢都好難頂架,你對得佢少定係唔記得佢D衰野啊?」

「佢無對我做過乜野啊,三天王入面佢算係最少搞我果個。」沒錯,事實的確是這樣,如果沒什麼必要事,他更不會主動接觸我。

而受害者的感受,應該就只有受害者本身才最清楚了:「佢唔搞你姐,但搞我啊嘛!痴線,你唔可以因為佢唔搞你就話佢唔仆街架嘛。」

然而,貓王並不知道自己所說的這句話並不成立,肥聰跟我的因怨並不只於工作上這麼簡單,但我並不會糾正他的錯誤,因為知多一點對他還是對我都沒有好處。

我輕輕的回答一句:「咁好啦。」然後深呼吸一下,再吐出這句話:「佢條撚樣係仆街含閪食屎狗,老母係甩毛牛肺生蟲雞,係臭到乞兒都唔想去既公廁,全家祖宗十八代全部智障生花柳梅毒愛滋瘌痢無屎忽……」

這樣說的原意是替貓王出一口氣,好讓他不要再煩我,原來預定的版本其實只去到『食屎狗』,不過也許內心的恨意作祟,讓我情不自禁愈說愈多。

聽罷這句話貓王笑得牽強地說:「老友,你究竟幾憎佢先講得出咁既說話?」大概是我呆滯的表情配上這句富情感的說話,形成出強烈的對比,讓他稍微有點驚訝吧?

以免他想太多,我便開始說起些無關重要的話轉移一下視線,好讓他不要懷疑我與肥聰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求其講既姐,粵語粗口既多元性好強,所以鬧人既說話隨口都講得出,你都得架,唔一定要好憎條友先鬧得出口架,當然如果你真心好憎佢既話唔多唔少都有D幫助啦。」

聽罷我的長篇大論,他才回復那好像跳跳虎的笑臉說:「痴線。幾大幫助對我都無用啦,我轉數都無你咁快。」看來剛剛的疑惑已經被消除了。


接著看到他兩手空空,我又開始借題發揮:「係喇,今日唔見你拎住吉野家汽水既?你又轉左竇?」

看我不斷扯開話題,可能有人會覺得這樣是小題大作,不過對一個說錯話的人來說,為了解決對方的疑惑,任何人都會用盡方法,我這樣做已經不算誇張了。

而現在十分順利,貓王已經開始就我的問題高談闊論:「我又唔係佢既忠實擁躉,牛肉飯係抵食,味道又不過不失,但日日食既話,身體好容易就會有不良反應架喇。」

「因為佢用大陸米?」

「我唔係依個意思啊,佢用大陸米又有乜所謂,周街都用大陸米架啦,我又真係唔介意。」

聽起來實在有點莫明奇妙,我不太知道他想表達什麼:「咁即係點?」

「我既意思係咁,唔好話牛肉飯,其實麵包都食得飽人架,但我地唔會日日去明華買幾個包塞飽自己架。係咪?」為什麼他就是不能一開始像這樣,直接進入問題的重點?

見我點點頭,他又繼續說:「有得揀既話,邊個會鐘意日日食包飽?對我依種對食都叫做有D要求既人黎講,如果無返D新意刺激下,就好似無左人生意義咁,好容易就會痴孖筋!」

「但我見你都食左成個月牛肉飯啦,又唔見你痴線到走去咬垃圾筒?」

對於我的質問,他傻笑著回答:「我上個月要交埋D卡數啊嘛……而家總算都清哂,無債一身輕。」

「咁就真係恭喜哂你喇,見到你咁有恆心我都好開心啊。」

可能回應得太冷淡,讓我們迎來了短暫的Daed Air,不過五秒後他又撞開凝固的空氣,生硬的笑兩聲:「哈哈。」再問我:「點啊?有無上過巴別塔睇下啊?係咪高質過高X好多呢?」

不過,實情上我卻只開過那個App一次,於是只能就那次經驗回答他:「一般啦,人流都算多既,最大問題係個論壇本身好似戇鳩……戇居居咁,左抄D右抄D,乜野正負評、版主、績分之類既功能根本係畫蛇添足,無左會順眼好多。」

「係咩?但D會員對依D野普遍都唔反感,其實依堆垃圾都見左咁多年啦,已經唔會覺得唔順眼。」

聽罷他的話,讓我內心某個地方有點不爽:「佢一開頭都好地地,係唔知點解無啦啦搞埋D咁既野,唔係話睇慣左就無問題架嘛,你點睇慣都好,垃圾就係垃圾,緊係少得一件得一件啦,論壇係比人討論野既地方,唔係堆填區啊。」

「你點知佢一開頭無果D功能?我都唔知道,一開始玩已經有。」他問。

也許真的說得太多了,又引起了新的疑問。如果是平時的話,對於要隱瞞的事我絕對能夠隻字不提,但今日不知身體哪個地方出現問題,讓我一次又一次感情用事地說錯話。

現在我只能用個牽強的理由搪塞過去:「我……係網典睇架,你比左個App我之後,咪睇下佢乜野料囉。」

然後已經起疑的他一臉不在乎地回答:「哦……咁可能一開頭果時太過簡潔,吸引唔到人流,所以先開始改革到而家咁啦?」

我卻又忍不信對他的問題作出回答:「上年菲傭單野已經有好大宣傳效果啦,根本唔需要出動到依D小動作。」

「啊哈?咁……」正當他想繼續說的時候,我就打斷他道別:「唔講住喇,我夠鐘放工喇,拜拜。」

雖然現在的內容最多只會讓他懷疑我曾經是巴別塔的會員,但再說下去我那張好像自動門的嘴巴說不定又會失控起來,吐出大量不應該說出的話來,還是就為上著。

走不夠五步,我就與一個重磅大肥佬碰過正著,他就是『肥聰』,正向著工作室裡的貓王呼喝道:「喂!仆街!我就知你又蛇撚左入黎!」

與他在窄巷相遇實在有點不幸,因為體型關係,並不足以讓我們兩人擦身而過,因而發生了一場短短的對恃。

他不可一世地瞪著我,沒有說任何話,看來要我理所當然地讓出路來。

正所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身體想讓的,但體內靈魂的某個部份卻阻止了這件事發生,令我站在原地不動。

他也是一樣動也不動,繼續以無比高傲,就像皇帝望蟻民的眼神望著我。

這讓我重新打量他一次,肥聰這個人實在夠肥,已經好像沒有頸一樣,肥得像隻戴眼鏡的米芝蓮人,眼鏡上還有千年面油污跡,讓鏡片都發黃了…真嘔心。

接著我們依然互不相讓,直至我讓出路給貓王衝出來回應肥聰,才解開這個僵局,目送兩人離開後,我就頭也不回離開公司。


但走不夠半個街口,居然聽到有人叫住我。

正當我心想著那會否是貓王忽然憑推斷知悉一切,並跑出來向我追問的時候……

結果我只答對一半。他不是貓王,但卻是個知悉一切的人,對於我不想提及的過去,他全部都知道。

他是阿俊,力奇電訊IT部的其中一個Software Engineer ,除了阿俊之外,他還有另一個身份,就是Sadmin。


也就是巴別塔論壇的「原」Admin。


見我回頭,他一邊快步接近,一邊說:「ABC,唔好走住。」本來我已經下定決心『那邊』的事情,一直以來,四眼仔(即是阿俊,我以前盡可能都喜歡這樣呼他,因為這個人實在太適合這個稱號了)雖然聯絡過我非常多次,但這依舊不能動搖我的決心。

「我地已經決定左將巴別塔交返比你喇。」這句話聽起來有點問題吧?沒錯,他這樣說的話,即是現今人流量全港TOP5之一的『巴別塔論壇』『本來』是我的東西吧?


沒錯,的確是這樣,他所稱呼的名字『ABC』就是巴別塔網主的名號,意思為『AdminBabelCreator』。但這一切已成過去,巴別塔上的『ABC』依然存在,不過內裡的已經不再是我。

「你地?」我問四眼仔。

他的反應有點冷漠,只是苦笑一下說:「唔係,應該係『我』先岩,我會幫你攞返巴別塔。」

這個人依然是如此難以觸摸,在冷酷無情的表面之下,誰都不知他究竟在盤算什麼,然而最奇妙的是這些盤算並非每時每刻都為了自己,有時他的行動真的會單純為了義氣而做,這就是最讓人頭痛的地方。

我卻從未見過他會陷害或是傷害他人,不過利用人卻是見過好幾次。現在他專誠來到我面前,提出巴別塔的控制權問題,這究竟是計劃的一部份,還是純粹義氣的舉動?

無論如何都好,他人已經在我面前,我必須給他一個答案:「唔需要。」

之前因為巴別塔我已經失去得夠多了,它對我來說只有痛苦的回憶,也是痛苦的根源,如果可以的話我寧願自己從沒創立過巴別塔,這樣的話我現在就不至於這麼不幸,不需要因為它而被拘捕,也不需要失去芙,更不需要再留在力奇電訊這個狗屎地方!

我已經受夠了,它就聖地聖路撒冷一樣,佔領其地就肯定會有數之不盡的麻煩找上門,對此我已經心力交瘁。在皇座上的話,要不是撐下去,就是等著受靶,這樣的話,我還不如當個凡人,這樣至少還有逃避的餘地啊。

聽罷我的回覆,他眨了眨眼,然後依然一臉冷靜,頓一頓再說:「好啊。」

這讓我有點愕然,都已經找我找到來到面前,被拒絕後居然還能夠如此灑脫……不過這也是正常的,就因為有著這種性格,所以他才會是四眼仔嘛……看來我避他太久,避到連他是個怎樣的人都忘記了呢。

見我久久沒有回應,他就用理所當然的語氣邀請我:「既然都出到黎,不如食埋飯啦?你得唔得閒?」

首先,回家都只會見到那些視我如廢物(我甚至連『醉愛肥軒』也不如,不是廢物還能是什麼?)的家人,實在沒有回去吃飯的意欲。而且,也許見到這位好久不見的老友,我的心裡是有一點點高興的,所以自然一口就答應了。


有關巴別塔在一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實在是一言難盡,但我只能說,去到最後眾叛親離的關頭,四眼仔是唯一一個沒有踩過我半腳的人,他只是在事件完結過後選擇了另一條我不會走的路罷了,所以客觀來說,他從來沒有背叛過我。

所以我們現在才能夠坐在同一張枱吃飯,並有講有笑。

話說回來,我們現在正在大角咀一間疑似新開張的韓式燒烤店用餐,位置就在我從前最喜歡的食店對面,那食店雖然味道與質素都十分普通,但勝在兩個重點,一就是飲品可以加大,這對於活在香港潮濕夏天的傢伙來說,實在是讓人感動流涕的恩澤!其次的重點就是,那餐廳裡有個身形最佻窈窕,女子經常穿著貼身衣服在店裡走來走去,最記憶深刻的一次,這位好像空中小姐的女子穿著貼身的樽領無袖上衣配緊身牛仔褲出現,當下我情不自禁就被她吸引著,連口裡的麵都忘了嘴嚼,實在是賞心悅目。

不過非常可惜,這家店已經不在人間,因為它的鋪位已經在我不知道的時候變成了一間扒房。

剛來到時四眼仔還問我要不要試試它,我想也沒想就斷然拒絕了!老天啊,它前身可是有個空姐做生招牌(至少對我來說是這樣)的夏日綠洲,是我最愛的食店之一好嗎?

我的感覺就好像出城後多年回鄉,發現原本清純可人的青梅竹馬已經成為村長的肉便器,然後你問我要不要上她?

這是不太可能吧……別說上,我已經不想再望她多一眼了。

結果就因為這樣,我們就去了對面的韓式燒烤店用餐了,雖然本人並不太喜歡韓國料理,但某程度上我覺得這種烤肉其實並不正宗,還有點港式的感覺,加上胃部已經飢渴地哮叫,所以沒有想太多就進去了。

裡面的裝修是典型的新派食店,整個空間的主調是銀色,方型的大樓支柱則包著鏡子,有助將光線反射,讓整間店都非常光猛。

這家店的價錢一般,不過至少比旺角那邊的便宜,食物的選擇也比較多,有其他任食韓燒沒有的羊架與帶子,整體來說我到目前為止是滿意的。

現在我跟四眼仔正對坐在一廂卡位,在枱中央凹陷下去的位置放有一塊由發熱管不斷加熱的鐵板,各種肉類正在上面經歷著百度高溫,一直滋滋作響又發出油脂的香氣,讓人垂涎三尺,讓我一時不留神就忘了四眼仔正在說的話,於是有點不好意思地要他再說多次。

他不知是因為不餓,還是因為本身性格比較冷靜,所以看來沒有受到烤肉香氣的影響,聽罷我的要求後,他剛好將鐵板上的肉都翻完一次,然後說:

「其實都唔係乜野大件事,我只係話D肉翻多幾次會好食D。」

雖說之前已經吃過兩輪,但烤肉的香氣卻讓我胃口不減,只能忍著口水再問道:「點解?」

「嗯……因為肉入面既肉汁會受到地深吸力影響向下流,而下面就係熱辣辣既鐵板,如何由得佢煎,只係翻一次既話,部份肉汁就會受熱流失,令到塊肉唔夠juice,但我地可以通過多次翻轉既方法將肉汁保留係中間,咁煎出黎既效果就會好D。」雖然在當中聽不出什麼大道理,但我就覺得非常在親切感。然後他說完這些長篇大論的理論後,肉也差不多烤好了,是時候起筷了。

我夾起一塊牛肉,輕輕沾點醬油,再立即放進口裡,雖然不是好肉,但熱騰騰的,再配上軟軟的口感和重重的油脂香,實在讓人慾罷不能。

「但我見你次次都翻得一次炸喎?」我一邊品嘗著烤肉,一邊反問他。

對於我的質疑,他表情沒有太大反應,只是一邊嘴嚼著口裡的東西,一邊回應我:「我講果個理論應用係厚D既肉會比較適合,依D肉咁鬼死薄,翻多幾次都唔會有乜大影響,所以不如做少D無謂野,快D搞惦好過!」

說罷他又夾塊肉到自己那碗特別Order的白飯上,然後連著飯扒入口裡。我則隨便回應他一句:「啊……你都岩既。」

坦白說,我實在甚少見人去韓燒會吃白飯,這傢伙真算是個奇葩。不過之前與他相處過的歲月卻讓我肯定他不是垃圾口,也不是飯筒(白飯愛好者),所以韓燒配白飯說不定也是個合理的配搭。

然後,我又不經意地問他:「係喇,你依排走左去學煮野食咩?」

扒飯扒得正興起的他聽罷馬上頓一頓,眉頭輕輕一皺問:「你想知?」

他的語氣聽起來好像不太想回答,又或是在給我一個心理準備,但我想也沒想就回答:「啊……係啊。」答案會是怎麼迷離驚異的麼?難道他是在中華廚藝學院習得那些烹飪知識嗎?

接著,他喝口可樂再回答:「無啊,前排學煮野食既時候阿樂話我知既。」聽罷就輪到我眉頭皺起來了,也許真不應該開這個問題的。

阿樂是個性格隨和的瘦弱光頭佬,我本身跟他沒什麼仇口,但聽到四眼仔說的話,卻讓我無法高興起來,最大原因不是因為他跟阿樂關係友好(誰會為了這種事而生氣!?)而是這讓我想起他們兩人所屬的組織……

這是我仇恨的根源。

組織的名字並沒有一個正式的名稱,就只有我跟四眼仔給它的一個代號『MOB』,這是個名符其實的『神祕地下組織』,成員主要由門薩學會的成員組成,不過規模不算太大,而當中就以一個叫阿熹的人為首,他是……

四眼仔忽然說一句:「牛仔骨岩唔岩食?」難道是有意思緩和氣氛?不,我所認識的四眼仔不會大著重這種事,他這句話應該是發自內心的說出來的,因為他已經夾著一塊牛仔骨在我面前,直到我點點頭才放下。

雖然我已經不想再談有關MOB的事,但世上有些事就像追蹤導彈一樣,是怎樣也避不過的,既然這樣的話,我也不逃避了。

「有時間煮飯你地都幾得閒咁喎。」沒錯,我在挖苦他,以及對那個偉大的神祕組織置以質疑。

但這對他沒有效果,只是踏實地回答:「空閒時間先學下野充實自己姐……其實平時都好多野做。」

他的樣貌與三五成群裡大王實在有幾分相似,但性格與脾氣卻是絕對的相反,要讓他動怒的話,這個程度還遠遠不夠,但我也沒有意思再進一步挑釁他,所以就務實的問:「大約做乜左右,前排上過巴別塔果邊唔見你地有太大動作。」

如果你有點智慧,在我這句話裡就應該知道,MOB與巴別塔其實有著其他人所不知道的關係。在我還是網主的時候,巴別塔與MOB就只是普通的合作關係,但以我所知現在已經不再是這樣了,簡單點作個比喻,現今的巴別塔是美國的話,MOB就是傳說中的光明會,它們的關係已經愈來愈扭曲。

四眼仔聽罷我的問題,居然表現得有點不自在,猶豫了幾秒後才徐徐回答:「大部份時間我地都係度開緊會。」

我自然反應地說了句:「聽落好忙。」這句話當中每個成份都是帶著嘲諷的意味,因為我是真心覺得無奈的,因為任誰都知道,假如一家公司一天到晚都在開會,而不幹實事的話,它的存在本身就是個笑話了。

然後四眼仔又再補充:「其實佢地開會我都未有份參與,但通常都聽到佢地講乜野,好大部份都同無嬰症有關,不過暫時到而家都未有定論。」

聽罷我不爭氣地發出了一聲:「哈。」

不過四眼仔對此並無什麼不悅,只是繼續凝重地跟我解釋:「始終無嬰症係MOB現時最大既Project,所以搞到而家其實都唔出奇。」

我在鐵板夾起一塊新鮮熱辣的烤鴨肉,然後繼續帶點嘲諷的語氣問:「一開頭又係佢地決定公佈既,咁佢地下一步有無話想點?」


說到這裡,我應該要解釋一下無嬰症這個古怪的名詞是什麼一回事,其實實際的情況如它的名稱一樣,就是沒有嬰兒的意思,這個病的患者因為不知什麼的原因失去了繁殖能力,單是聽起來已經夠驚人了。

然而我們不如談談這件事的重點好嗎?目前為止,究竟有多少人患有這個病呢?

單是在香港,已經有接近約七百萬多一點人患上這個病。如果沒有漏網之魚的話,這個病在香港的患病率是十成,即是100%。

於上年十一月左右,南華早報出現了一個耐人尋味的廣告,裡面包含兩串可疑密碼,大約五日後巴別塔論壇成功解碼出『人類已失去繁殖能力』的字句,再透過社交網絡火燒連環船,不夠兩個星期已經無人不知。

對於如此轟動的消息,最終香港政府在兩日後公開原因,聲稱此病症受寨卡病毒影響而出現,最多只會幾年後就會自然消失。

此說法即時引起巨大迴響,有人質疑這是否大陸測試生化武器所造成的現象,也有更多更多天荒夜談的傳言,不過這股熱浪在兩個月後就開始退減了,不是因為其他原因,而是因為香港人三分對時事冷漠以及三分鐘熱度的過性所致,雖說聽起來十分荒謬,但無論如何,它就是發生了。

事到如今,無嬰症已淪為茶餘飯後的其中一個話題。要說它對香港最大的影響就是安全套的濟銷,以及性病傳播率的提升。


然而回到現在,四眼仔一邊將新的生肉放到熱鐵板上,一邊自然地回答「其實阿熹只係支持住MOB既整體運作已經好大壓力……因為組織係行緊民主制度,所以要做決定既話唔係咁容易,因為每個人都有自己既考慮,所以唔容易達成一致,依個情況最近愈黎愈明顯……阿熹好明顯為依方面頭痛緊。」

聽起來的語氣有點黯然,大概MOB也帶給他一定程度的無力感吧,想到這裡我就問他:「你入左去咁成年,到而家係咪都有投票權。」

結果聽罷我的話,他夾肉的手也停下來,半秒後才傻笑著回答:「始終我都唔係門薩學會既成員……所以依方面……我都可以理解既。」

這明顯在婉轉地告訴我『沒有』吧。而且他的無奈也讓我懷疑,現在的MOB就像盤散沙,阿熹也用了不少力才能將它團結著吧?

然後,我還沒想到接下來說什麼,四眼仔就先開口了:「講真,巴別塔係你心血,你其實都好想攞返佢架?之前我地通左幾多晚宵,用左咁多心機先搞到有聲有色,結果超級駭客一句唔該都無,就將佢……」

聽罷我即時呆了,想不到他會忽然將話題轉到這裡,不論他的目的是什麼都好,一聽到他說巴別塔,我已經無名火起,然後打斷道:

「我知。」「唔通你覺得我唔記得左?乜我記性似係咁差?要你提我先記得依件極具侮辱!羞恥!絕望既事?!」

聽到我不滿的語氣,他就知道自己踏到眼鏡蛇的尾巴了,於是收起淡然的笑容小聲回應:「唔係……」

我當然無視他那微不足道的回應,繼續自說自話:「一年前,我表面上因為『不誠實使用電腦』被補,其實巴別塔網主因為菲傭自殺單野比人拉左都算係新聞黎,但結果全香港無一份報紙有登,知唔知點解啊?因為依個只係一個借口黎,實際上班警犬拉我既原因係因為我透過巴別塔,幫你地公佈『人類已失去繁殖能力』既消息啊!」

然後我向他質問:「我想問下,當我比人拉左之後,佢地依個咁勁既精英組織係度做緊乜野呢?」

但見我怒起來,他反而顯得更加泰然自若,淡定地回答:「結果最後阿熹都幫你請左個唔錯既律師……」

「係啊!你地係幫我請左個律師!不過係我比人困左30個鐘頭先出現啊!我覺得,你地本來根本就無打算幫我,諗住我只會比人鎖四十八個鐘,然後可以無事出返黎,係咪?」我反駁。

「我地無諗過你會比人鎖咁耐,但阿熹……」

聽到他繼續用理性的語氣這樣說,我就更加火大:「無諗過?你地有無諗過我會係入面被自殺?」

「我地諗過……」

我無法忍受這種你一句我一句的無謂對答了,事情都發現了這麼久了,現在才跟我解釋根本再沒有任何作用,誰會因這種無情的同情而覺得感動啊!

「你地緊係有諗過,諗過驚我會爆你地出黎啊嘛?我知你地最擔心係依樣野,除此之外?無喇,邊個會擔心一隻棄子既安危?」我悔氣的問。

他卻直視著我的雙眼,似是真誠地回答:「其他人我唔知,但阿熹當時真係力排眾議,全力說服其他人。」

就算他所說的是真話都好,也再沒有任何意義了,現在說的不是原諒或是不原諒的問題,從警局逃出新天之後,我已經斷然與MOB以及阿熹割蓆。

作為地下神祕組織首領的阿熹會需要我的原諒嗎?對我的事,他根本沒理由放在眼內,以前是這樣,在警局時是這樣,現在也不會例外。

這樣一來,我原諒他又有意義嗎?沒有,一點都沒有,就算我願意原諒,對全世界任何一個人來說,也不會造成任何改變,是多餘的事。

更何況,在我腦裡面就只有仇恨和怨念,並不存在原諒這個選項。

於是我沒有停止自己的怒火,用力地質問他:「但結果係點?」未等他作出無謂的解釋前,已經自己回答了:「個律師的確救返我出黎,但我已經失去左一生最重要既野!」律師也許能夠救回我的人身自由,卻不能拯救我的人生……因為在被捕的那一刻開始,我已經注定會失去一生中最愛的女人,如果要問為什麼的話……

我可以說得簡單一點,因為將我拘捕的人就是她的父親。

這個時候我已經怒得天旋地轉,所以沒有解釋那『一生中最重要既野』就將另一個關鍵的後續說出:「然後出到黎我先發現肥聰條仆街……」

「肥聰?」四眼仔滿頭問號。

我搖搖頭清醒一下,再補充:「即係超級駭客。」然後繼續說這個仆街人渣的惡行:「原來條友已經偷偷地搬左個Server返屋企,重已經開始盜用ABC個身份添啊。最後你地比我既補償就只係邀請我入你地個組織,依個究竟係何等既恩典啊?」

聽罷我口中的悲劇,四眼仔卻更加板起臉,認真的說:「但你當時無要求我地幫你攞返巴別塔。」

我反駁:「你地幫我攞返之後又點?我已經唔想再搞埋D隨時會比人拉,拉完又比人當棄子既角色喇,你知唔知比人落井下石,好似落水狗咁比人打既感覺係點啊?我已經受夠喇。」沒錯,當時我已經絕望了。

四眼仔這個時候卻以悲哀的語氣問我:「但你而家好開心?」

「我……」其實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但還是先開口了,如果你問我現在開不開心的話,事實擺在眼前,這個謊並不是能夠輕易說出口的。

可能單憑一個『我』字已讓他知道答案,又或是我根本將一切都擺在臉上,所以他就向我再下一城:「我見到你周年晚會上左台同恭仔重有幾條友成棵椰樹咁,係班女後面拎住個沙鎚扭黎扭去,唔通咁就係你而家想要既生活?」

聽罷我實在無話可說,他究竟在侮辱我?還是在可憐我?不論動機是哪一個,我都可以將現在緊握著的拳頭擊到他的臉上……

可是,我卻做不到,甚至連揮拳的打算都不存在,因為要是出拳的話,它所飛去的方向肯定不見眼前那個四眼仔……

他正一臉無奈的看著我,繼續講自己想講的:「雖然一直以黎我係其他人口中知道你比Chris點對待。但果晚望到你跳舞既表情,先真正明明你放棄左巴別塔之後果年既人生究竟有幾折墮。」

他瞪著我,淡然地告訴道:「當然,一個人食屎食一年唔慣,兩年,三年,總有一日都會慣。但你既話,就算食十年都唔會慣,因為你根本就唔係食屎果塊料。」說罷就開始吃掉鐵板上新一輪的羊架。

而這個時候的我已經沒有心情再吃下去。因為我發現原來一個人的怒火燒到極限時所感受到的不是熱,而是冷,聽到他的話之後,我整個人好像被寒冰包著一樣,只是單純看著眼前熱騰騰的鐵板,還有板下面由發熱管發出的奇異橙光,良久亦未能說出半句話。

當他咬完第五支羊架後,再向我補上一句:「其實你逃避左成年我係可以理解既,不過而家已經夠鐘企返起身喇,如何你之後再係咁頹廢落去……講真果句,就真係太自私喇……」

我現在的心景已經好像《閃靈》裡快要凍死的Jack一樣,所以對於四眼仔的話,我並沒有太大反應,不過疑問還是有的:「自私?」

聽罷我的疑問,四眼仔的表情有點滾沈鬱,將手上第六支吃到一半的羊架放下,抹抹嘴後才以平穩的聲線回答:「波叔為左幫你,連條命都犧牲埋,你有責任……」

聽到『波叔』這個名字,如同在我這個快將冷死的人頭上倒盤熱水。這讓我的頭腦更加混亂,不能集中精神去聆聽他之後說什麼,因為我已經聽不到了。

在我腦海的深處,一段封塵的記憶被拉出來,就好像屎眼裡的寄生蟲被硬扯出來一樣,這感覺實在他媽的古怪!是一種又抗拒,又暢快的感覺。

然後,機場裡令人深刻的一幕又一幕,不斷在我腦裡如同走馬燈般呈現在眼前。

「唔該要杯凍奶茶,加大……」這個時候我口有點乾,所以向旁邊經過的侍應要求道,卻因此換來疑惑的目光。

要問為什麼會發生這種怪異的事的話……也許因為一連串的對話,事件和記憶,讓我已經忘記了自己身在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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