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看時鐘,一番折騰後,現在已經六點多了。

「不如你彈你既考試歌比我聽下。」我道。反正沒事可做。

她愣了愣,但還是隨即說:嗯。

她坐下來,開始彈奏。

第一首是Allegro。



她認真地彈著, 小心翼翼地不讓自己彈錯。

沒錯,她的確只彈錯了幾個音,但整首歌的風格,就像March一般,太生硬了。

第二首倒是讓我意想不到的,我從來沒有聽過這首歌可以當八級的考試歌。

Beethoven的sonata no.8 in C minor Op.13,Pathetique(悲愴)的第三樂章。

這奏鳴曲可謂經典,我當年考AT時也是用這首。但就算考試不是用這首,很多人都會故意練這首歌,因為是那麼的經典,沒彈過感覺就像經歷少了些什麼似的。



當年我用這首歌,可是得到了Distinction。

因此,對這首歌的要求也比較高。曾經是對自己的要求,現在我眼前有一個學生。

奇怪的是,她彈出來的是悲傷的氣氛。本來這第三樂章是指前兩個樂章的悲憤過去,雨過天晴,應該是快樂的樂章來的。她把它彈成悲傷的,格格不入。

第三首是Waltz。

這是唯一一首風格正確的。就是一些部分我覺得太生硬了,可以加上感情的演繹。



「彈幾個你最唔熟既scale黎聽下,每種彈兩個。」我道。

每種指的是major,harmonic minor,melodic minor,arpeggios等之分。

她彈出來是如此順暢。

scale大概是最不需要教授的東西了,要訣就只有勤奮。

她彈完之後,我把我對她三首歌的感想告訴她,她卻十分訝異:「下,係老師咁教我架wor!」

老師教的?

我自問不是什麼鋼琴專家,或許真的不太能解讀所有歌曲的感情和風格,但我認為的Allegro與Pathetique的風格卻是人人皆知。

「你老師幾多級?」我心裡還是抱持著她的老師有另外一番解讀的感覺。



「佢話係演奏一級既,佢之前比過張證書我阿媽睇,我比你睇下。」她道。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她說的話似乎比之前多了,不再是斷斷續續的短句。

她拿出手機,秀出了那張證書。

…寫的是中文啊…

「假既。」我肯定地道。

「下!?」她似乎沒有想過。

「邊有ABRSM證書寫中文架。」我沒好氣地道。



「佢話係香港分校考,所以係中文…」她道。



「下,ABRSM冇演奏級考試,得Trinity聖三一有咋wor。」我解釋。

「下…原來我個老師冇AT,但係就教我八級野…?唔怪得收得咁平一堂…」她似乎十分懊惱。

「唔好諗果D住,如果要改正你既風格,就一定要從頭開始。得翻四個月,你一定要好勤力,好勤力練先得。如果驚做唔黎既話,可以剩係教你風格,你自己從舊既改做啱既,但理論上會難改D,因為你已經慣左。」至少我是這麼認為的。

「…」她沉默了半晌。

「重頭黎過。」她看著我,眼神是如此的堅定。

我的嘴角不禁上揚。



「開始啦。」我道。
.
我教了她一個小時左右,說是一堂一小時,其實我也沒在算的,只不過我怕她一時吸收太多,會練不來,造成反效果。

七點半了。

「食D野先?」我肚子也餓了,便提議。

「下…但係我冇錢…」她低聲道,似乎是十分丟臉的事。

「行啦,我請!」我道。

她開始還不肯走,但最後還是被我拖了去。



不吃東西怎麼行呢?

「食咩?」她問。

「你揀啦!」

「但我都唔知你呢度有咩食…」你突破盲點了,華生。

「好多架wor…一係我帶你周圍行,見到有咩想食就入去囉!」我道。

她點了點頭。

鑽石山能有的大型商場,也就是荷里活了吧。

剛走下地鐵站,她就拉了拉我的衣袖。

「去邊?」她問。

「荷里活囉!」我道。

「唔好…」她低下頭。

「做咩?」

「我…唔想去商場。」她道。

不可能是突然不想去吧。但她有她的原因,我就不問了。

於是我便帶她到街邊,到處走走。

走到一個大排檔旁邊,她說想吃。

我們便坐了下來。

我們打算一人叫一個菜,再叫白飯。

「要一個酸甜排骨。」我向那個「侍應」道。我也不知道他應該怎麼稱呼。

「豉椒炒蜆。」她道。

感覺似乎少了什麼。

「仲要個椒鹽鮮魷!」我和她異口同聲地道。

侍應寫了下來,便走開了。

「識食wor!」我說。

「細個阿媽成日帶我去大排檔,又平又抵食。」她回。

她說完,表情一變,開始沮喪起來。

我似乎讓她想起了不該想起的悲傷啊。

「唔該,兩支可樂!」我喊道。

那「侍應」十分熟手,打開冰箱門拿出兩瓶玻璃瓶的可樂,再放到我們桌面,用開蓋器打開,全程也不過六秒。

我把其中一支放在她面前。

「飲!」我模仿著中年大叔的語氣和乾杯的動作。

她笑了,用她那支可樂和我碰了瓶。

可樂…

可,樂。

人間總有可樂之事,只差在你去不去發掘,是否有發現到它而已。

這個譯名,也許就是這樣得來,配合可樂那舒爽的氣,一下子嗝出來,連肚子裡的悶氣一起。

她也不再去想那傷心的事,和我吃起飯來。
.
吃完,我本來打算再和她四處逛逛,但她竟然說不想逛,要回琴室。

我還以為女人都是喜歡逛街的呢。

回去已經八點多了,我便拿出長期放在琴室的一些換洗衣物,去洗澡。

我在洗著,突然聽見一些聲音。

那是鋼琴的聲音。

逐個逐個音,慢慢地,穩健地響起。

她真的在從頭開始,依照我的話去練習音準。

真是個好學生呢。

我的嘴角似乎不自覺地,再次上揚。

趕快洗完,出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