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到一家M記,自顧自地坐了下來。

我也跟著她,坐到她對面。

「點解要跟我咁耐?」她開門見山地問。

「umm...」我不知道該不該說。

「因為....我擔心你。」我簡略地道。



「嗯?」她不解。

「因為妳既眼神,實在太...」

「太?」

「太....空虛。就好似今朝諗住放棄生命既你咁。」我難以形容。

「...」她低下頭。



「我...活多咗一日,但我活埋呢日,覺得生存好似冇乜意義。」她說。

「你話內心既空洞可以靠朋友:你同Angela佢地彌補。但我今日仲係覺得個心好空...」她還低著頭。「我覺得自己好似比世界排斥緊咁。」

是因為今早我和Angela沒有理她嗎?

不,不可能這麼簡單吧。

我沒有問她原因。



「人既一生有冇意義,唔係應該活完先去判斷架咩?」我道。「好似我咁,我係遇見你地之前,都從來冇諗過自己可以活得咁充實,但,遇見你地之後,我每日都會做唔同既野,先發現自己諗既係錯既。雖然只係好小既事,可能冇辦法同你既煩惱相提並論,但我希望可以以小見大咁,話比你知,冇任何人既人生係冇意義既,如果真係有人咁覺得,只不過係佢地未搵到。」

她看著我,沒有說話。

「點解你要咁擔心我?」她看著我,問。

「其實,我都唔知,我見你咁樣就好擔心你。」我看著她道。「如果真係要問點解,可能因為,你係我朋友。」

她看著我,臉上的表情難以言喻,像是帶著些不可置信。

「...多謝你。」她再次低下了頭,似是想開了。

「但我都係...唔明...好亂...」她雙手抱頭,眼神飄忽,仿佛頭快要裂開似的。

要平復心情的話,我倒知道一個挺好的地方。



「跟我黎。」我拉著她的手,把她拉到小巴站。

「你要帶我去邊?」她儘管說著這種像是不信任我的話,但其實也沒有怎麼反抗,相信著我不會帶她到奇怪的地方。

我叫她上眼前的紅色小巴,她也沒看小巴是去哪的,就上去了。

小巴左繞右繞的,走了一段山路,總算到了。

海水的氣味撲鼻而來,賣海鮮的和想買的朝彼此呼喊,彷彿只要小聲了些許對方就不會聽見。被遊客擠滿了的碼頭上,寸步難移。和上次夏天時來的分別,大概就只有不再吹的海風了吧。

才六點多,天色已暗。

「喂!你就咁拉我過黎,都未食野,我好肚餓啊!」李樂怡還在被我拉著,在我後面抱怨道。



「去食野先囉!」我道。

我們隨便找了家店吃過,回到碼頭。

七點了吧。

「唔該,我想問今晚仲有冇船會出?」我找了個經營船家的人,問。

「我地就冇喇,一艘船係幾多人就幾多人,不過你過果邊夜釣墨魚果堆,佢地啲船大啲穩啲,可能會比你上船。」那人道。

哪有人會幫別人搶自己的生意啊,可見他真的想幫助我們。

於是我循著banner找到了那個團,又問了問。

因為那天其實只有剛好二十人而已,多讓幾個人上船也沒所謂,本來是六點半會開的船,還好因為各種原因,船還沒回來,才能趕上。



「二百蚊一位。」他道。

李樂怡想要掏錢,我阻止了她。

「試下,唔啱唔收錢!」我笑道。

她看著我,沒有說話。

不過四百元倒是滿心痛的…

記得我知道這個地方也是因為小時候老媽帶過我來啊。

上了船,竟發現這一趟包晚餐,這倒是我之前沒有的。



和船上大概二十多人,有老有少,都打了個招呼,似乎每個都是很談得開的人。

除了船家提供的食物,似乎每個人都帶了些飲料,放在冰箱裡。在他們的熱情下,我們也就拿了兩罐汽水。

「我有啲暈…」李樂怡扯了扯我衣袖,道。

剛才還沒上船時看到過,船頂之上是露天的,有位置可供人休息。我找了找那地方的入口,才發現那梯子一直在眼前。

「你上去先,我之後上。」我道。也是為免她怕摔倒吧。

她爬了上去,不自覺地發出讚歎。

「係…海。好闊。」她目瞪口呆地看著四周。

「冇見過?」

「冇試過上船。」她搖了搖頭。

「見下。」我微笑。

她坐在了那座位上,眼前是一望無際的海。

下面的談話聲不絕於耳,我們二人卻像與世隔絕一般。

就這樣,看著眼前的海。

這船頂居然還配有喇叭,播著下面播的音樂。

坐了頗久,不清楚時間的我們突然感到坐的位置一陣震動,是很微,而頻繁的震動,就像是觸碰喇叭時的感覺。才發現原來下面正在唱K。

這真是越來越先進了。十多年前來還只是普通的船而已。

點歌機播著的歌都是一些舊歌,似乎已經被點過了。有三支麥克風,兩支分別在兩個一直唱著的人手上,一支則放在椅上,看誰要拿。

什麼相思風雨中…雖則聽過,但都不是我年代的東西。

四個人圍著一起打麻將,另外還有三個人圍觀,談笑的聲音很大。

我聽見了頗為熟悉的間奏。後面的點歌機一早已經沒人理,自己在播著了。

沒想到,還有這首。

而且還是演唱會版本的。

酷愛—張敬軒 2014(演唱會日期)

第一段早已過去,進入間奏的聲音變大了,我才注意得到。否則聲音肯定早就被蓋過了。

那個一直唱著,此刻在打牌的人也察覺到了,才想起點歌機的存在。

「冇聽過既…」他站了起身,走到點歌機前想要換歌。

還沒動手,卻聽見一把磁性的聲音唱了起來,說是女聲倒也顯得過於低沉,但我記得這個聲音。

是李樂怡。

她平常的聲音並沒有這麼低沉,似是為了配合歌曲演繹。

「立什麼心腸,我對你極善良,如若你肯想想我這樣受傷,你會知愛情毒於砒霜…」此刻李樂怡的聲音彷彿與唱者重疊,一個是偏薄的男聲,一個是帶著磁性的女聲,唱起同一首歌來,效果竟如此相像。此刻李樂怡更是壓低了聲線,營造出恨得入心的感覺。

想要換歌的那人停下了手。

「難道愛愛愛愛愛對愛情已死心,貪高興好心敷衍一下卻逼真的親吻,我們這結局太不堪,分不出真假的愛恨…」她的聲音此刻顯得如此有感染力,但我知道這並不是因為她的唱功有多強。

此刻的她已泛著淚。

只是因為曾經歷過,僅此而已。

「怎相信人,命中怎麼愛著你為人…」她的淚已然淌下,卻沒有人在看。每個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歡樂之中,或是與朋友打麻將,或是在一旁滑著手機,或是在外面釣著墨魚。

「妨似幻想你給我的愛是玩具,磨爛後變絕情…」她的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恨。

「難為這洗劫永沒罪證,道別並無罪也沒權問你內情話…!」最後的話字被拉長了,本來應是經過G音而上去比middle C高個八度的C音,繼續延長的。但李樂怡唱功並沒有去到那種程度,她直接上去了接近的B flat,也許沒有人能聽出走音,但在我耳裡極其刺耳。

刺耳的原因並不是因為走音,而是她這並不是原本的吶喊式高音,只是在嘶喊而已。

她嘶喊著,眼淚如瀑布般瀉下。

她嘶喊著,直到聲音沙啞,直到喉嚨乾裂。

我聽著她的嘶喊,耳朵好痛。

並不是因為她毀了這首歌還是什麼的,而是我感到她當中那無可宣洩,唯有靠嘶喊來發洩的悲憤,不甘。

從耳朵,痛到心裡。

她隨著原唱停下而停,此處還有三個高音,她經過這麼一喊,已經發不出高音了。

「無謂愛愛愛愛愛太過動魄驚心,我估錯這個世界得到教訓,怎相信人,命中怎麼 woooo…」我按住她還想舉起的麥克風,拿了另外一支,為她接了下去。

她看著我,再次舉起麥克風。

我沒有阻止,這段她還是唱得了的。

「難道愛愛愛愛愛對愛情已死心,貪高興好心敷衍一下卻逼真的親吻。我們這結局太不堪,分不出真假的愛恨…」她獨自唱著,聲音中帶著悲傷。

「無謂愛愛愛愛愛太過動魄驚心,我估錯這個世界得到教訓」這句有高音,我幫她唱了。

「怎相信人,命中怎麼,愛著你為人…」她接下去。

唱完,竟聽見船上一陣掌聲,原來剛才李樂怡嘶喊時,他們似乎已經注意到我們了。

她看著我,臉上的淚還在。

我用手,為她擦去那晶瑩的淚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