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我都好耐冇聽過老師你彈琴喇!」李樂怡雀躍地道。

彈…琴?不是古箏?

「呵,傻女黎既。」她老師慈祥地看著她,那眼神就猶如一個母親,看著自己最愛的女兒一般。

她們之間的情誼是我所不能體會的吧。

「你都會睇架嘛?你都識彈琴。」李樂怡似乎這才想起我的存在,問我。



「sure,why not?」我道。

至於為什麼突然說英文…大概是隨口說的吧。

她們就這樣聊到七點多吧,我在一旁聽著,像是在靠這對話中的蛛絲馬跡摸索著她們之間的故事。

大概就是,老師是個鋼琴人,但頗喜歡古箏,平常沒有時間去玩古箏,直到有了李樂怡這個學生,才能給自己一個名義去騰出時間碰古箏,才因此李樂怡對她來說這麼重要吧。

置身社會,迫不得已。



曾在一本書中聽了個不錯的比喻社會的詞:大熔爐。

我未曾投身社會,這也是我不能體會的難處吧。

這個世界…還有太多我所不能明白,不能體會的事了。

在被現代社會逼得不能做自己喜歡的事的這個女人面前,她的無可奈何,李樂怡對她來說的地位,以及在李樂怡身上投射出的母愛,這一切都是我不能明白的。

我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無知,和天真。



老師的臉容仍然貌美,笑容卻如此滄桑。

「喂,喂!」坐我旁邊的李樂怡使勁地拍一拍我。「你冇野吖嘛?眼甘甘咁望住老師,你係咪諗咩衰野啊?」她質問。

「冇冇冇!」我在她的質問前,顯得特別緊張,手使勁的揮著澄清。

「嘻!講下笑咋嘛!知你唔係啲咁既人黎既!」她笑著道。

「時間差唔多,我要去準備,你地跟我黎。」老師打斷我們,道。

差不多八點了,也該開始了。

走到十二樓的live stage,老師準備了一下,時間到了便上了台。

我看著台下一塊介紹老師的紙板,上面寫的「豐功偉績」倒也不少。



「於英國倫敦音樂學院畢業
曾於…鋼琴大賽…(下省五項)中取得冠軍
曾擔任香港校際音樂節評判及頒獎嘉賓」

(下省五項是作者省的,紙板上還是有寫的。)

我說,這評判和頒獎嘉賓不是同一個人來的嗎?

算了,的確也算是頒獎嘉賓。

我看著台上的老師正全神貫注地彈著她的表演曲目。

Rachmaninoff—prelude in G minor op.23 no.5。



細節幾乎完美,風格也恰當,感情表達也極深刻。

第二首。

Liszt—La campanella

La campanella,鐘。

這首歌音域極闊,橫跨三十五個半音。

如鐘聲般的清脆高音,以及如大力敲鐘般的雄渾的聲音,都近乎完美。

第三首。

Beethoven—Moonlight Sonata,3rd movement。



對很多人來說是純粹的快歌,沒有感情表達。但老師連那細微的感情處也處理得很好。

第四首。

Lizst—les preludes。

這前奏曲是最為人知的一首了吧。當中有青春的情思及愛的美好,生命中的狂風暴雨,愛的欣慰及和平的田園,戰爭的勝利四部分。

敘述著生命的一首曲子。

老師的感情表達做得極好,但就是怪怪的。

因為,這本來是首交響詩吧。



第五首。

Rachmaninoff—prelude in C# minor,op.3 no.2

又名,莫斯科的鐘。

以三個音為基底,亦即開頭三個音,A,G#,C#。

前三個音下去,便如鐘聲迴響。

記得我自己的鋼琴老師對我說過,這是其中一個科學怪人電影的配樂,就如科學怪人誕生時天閃雷鳴時的震懾力。

的確,這首歌她也彈得很好。

但我覺得怪怪的。

她彈完,鞠了個躬,下了台。

更怪了。

我皺著眉思考著這奇怪的感覺的來源,一邊拍著掌。

老師見我皺著眉頭,走過來問我:「係咪有咩問題?」

「我覺得…鋪排唔係咁好。你彈咗五首歌,當中有三首係prelude,前序曲,分別擺係第一,三,五首,如果係prelude,係咪應該彈先呢?而且連最尾一首都係prelude…同埋五首歌之間似乎冇太大關聯,令我覺得鋪排有啲奇怪。」我自知自己連珠炮地說著。

老師像是恍然大悟一般自言自語:「啱…」

「不過應該係我諗多咗,話曬呢個只係表演,又唔係concert。」我微笑著道。

此時,李樂怡剛去完洗手間,走了回來。

「完咗喇?你地傾緊咩?」她問。

「你…朋友好體貼。」老師微笑著道。

她在說朋友前停頓了一下…我見她嘴形差不多要說出「男」字了。

「嗯?」李樂怡不解,稍稍側頭。

「夜喇,翻去啦!」我道。

「嗯…老師,byebye!」她朝老師揮了揮手告別。

「byebye。」老師也道了別。

走出朗豪坊,快要九點了。

路過地鐵站,如果我要回去就是現在進去搭地鐵了。

「今次仲早,仲洗唔洗我送你?」我停下腳步,問李樂怡。

「呃…」她低著頭,似是有什麼難言之隱一般。

「你即管出聲wor,我冇所謂。」我道。

「咁…送我翻去!」她抬起頭,看著我回道。

「嗯。」我繼續走著。

才走了幾遍,這段路對我來說竟已十分熟悉了。

很快便到了她家樓下。

「我走了。」我道。

她沒有說話。

「等陣!」她伸出手,似乎還想要說什麼。

但,她的手又慢慢地放了下來,似是經過了一番掙扎。

「byebye。」她最後是這麼說的。

「byebye。」我揮了揮手。

走上回家的路,總感覺上次回去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回到家,母親罕有地已經睡了,看了看錶,也才九點四十分。

我躺在自己的床上,渾身放鬆。

逛了一整天了,沒有到很累,但這麼一躺還真的挺爽的。

我脫下手錶,放在床頭。

開啟了電熱水爐,打算洗個澡再睡。

我坐在飯桌旁,呆看著正對著我的月曆,數著十二月還有多少天。

好悶。

或許…母親每天也是這麼渡過的…唯一的兒子不在,獨自一人看著那不動的月曆,吃著冷冰冰的晚飯。

是否該多點陪母親一些了呢…

思及此,電熱水爐響了一聲,熱水準備好了。

洗個澡便去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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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我會睜開眼睛,是因為手機在不停震動。

我拿起手機,只看見兩件事。一,現在是八點;二,whatsapp有56個新訊息。

我打開手機,看看是誰傳的訊息。

是李樂怡。56條訊息全是她,由七點五十分至現在。

二十則是「喂」,十五則是「毒L」,二十一則是「醒未」。

「咩事?」我睡了頗久,精神也挺充足的。

她沒有回覆,而是撥了語音通話。我接了。

「早晨,今日要唔要一齊周圍玩?」那邊問。

「唔了,我想陪下我阿媽。」我道。

「咁快見家長?」那頭倒抽了一口氣,驚訝地道。

如果她本人在這裡,我大概已經用手刀敲了敲她的頭了。

「咩啊?」我沒好氣地問。

「哦,冇,冇…陪你媽媽好吖!幾好啊!唔知伯母鍾意咩呢…」那頭似乎變得語無倫次了。

「點解咁問?我自己陪自己阿媽咋wor?」我問。

「下!?」她又驚訝地道。

「下?」我也搞不清她怎麼了。

「冇我份架咩?」她問。

「下,你又唔係我家姐細妹,點解陪阿媽會有你份?」我不解。

「但我好悶…預埋我啦…」她在那頭以一半失落一半小孩撒嬌的語氣道。

「下,我阿媽wor?『我』阿媽wor?陪我阿媽都有得預埋你?」我實在不懂。

「你咪當…」她說到當字,停了下來。

「咪當…」她又重複了一次,不過這次聲音更小了些。

「嗯?」

「咪當帶女朋友翻黎見阿媽比佢開心下囉!」她鼓起勇氣,一口氣說道。

…?

此時,老媽勸我多外出,以免以後找不到女朋友的話語一一在我耳邊響起。

這樣也好,她就不用為這點操心了。

「都得既。」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