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著我許久,沒有說話。

我不再迴避她的目光,而是與她對視著。

「我問你,若然再有任何一個女仔接近你,鍾意你,你會點做?」她開口。

「我會係佢地鍾意我之前就劃清界線。」我道。

「你確定你可以做到?」她挑起了眉毛,問。



「我…以我既手指為誓,若然我有任何一次把關唔到既,我會斬斷一隻。」我攤開手掌,道。

「你唔係鋼琴家黎咩?鋼琴、用黎彈琴既手指應該比你生命重要。」她似乎仍不相信地道。

「鋼琴的確係我生命,但你重要過我既生命。」我道。

「你願唔願意,比我兌現永遠留係你身邊既承諾?」我問。

沉默半晌。



「哈。」她笑了一聲。

嗯?

「你係同Angela做果啲野之前,有冇一刻諗起我?」她盯著我道。

「比你生命重要既野,竟然係可以忘記既?」

「若然你真係咁專一,可以一早劃清界線,我地根本唔會分開。」



「我已經諗得好清楚。我…唔會再同你一齊。你根本唔值得我再信任你。」

一字一句,猶如萬支鐵箭,精準地刺進我的心。

對啊,我根本…就不可信。

「我唔洗你去兌現任何既承諾,亦都唔洗你再去立新既承諾了。承諾只不過係空口講白話,根本冇用。」她搖了搖頭,道。

我看著她,仍期盼著一絲轉機的出現。

「若然你真係咁在意我地之間既承諾既話,就請你兌現對我既承諾。」她說著,依舊面無表情。

這是…有轉彎的餘地的意思嗎?

「你記唔記得當日你救翻我,我應承過你,要帶住笑容,堅強咁向前邁進,生存落去?」她笑了笑,那是如此無情的笑。「我一直向前望緊。我唔想再糾纏係過去。」



「你又記唔記得,你差我一個『乜都得』既承諾?」她續道。「既然曾經快樂過,而家不歡而散,你又何必苦苦糾纏呢?我而家用呢個承諾,希望你可以『帶住笑容,堅強咁向前邁進,生存落去』。」

她說罷,想要站起離去。「再見。」她道。

「等陣。」我叫住她。

她回過頭來,看著我。

「食埋最後呢餐,好唔好?」我道。

她思考了片刻,最後坐下。

或許是看見我那在眼眶裡打轉的液體,產生了些許同情吧。



四天前仍是熱戀中的情侶的我們,此刻的她已然放棄了這段感情,剩下我猶如喪家之犬般搖尾乞憐。

和她吃了不少頓飯,卻沒有一頓像現在一般難受。

她沒有錯。我的確不是個值得信任的混帳。

可是…

人為什麼能如此快就放下感情…將它轉變為恨呢?

還是…只不過從頭開始都根本沒有多深的愛?

我們之間,就到此為止?

那半年多的相處,不過如此?四天之間足以崩分離析?



我花的心機,對妳的愛又算是什麼?

餐廳之中,只有我一人滴著淚進餐。
.
我獨自走著回家。

承諾嗎?

真是個可笑的詞語呢。

指的是永恆的諾言,但承諾又如何永恆?承諾終有一天會兌現。

就算是我所許下那「一直在她身邊」的承諾,就算她給我機會,限期也只到我和她其中一方死去而已。



這就是人類的悲哀。

唯有兌現不了的承諾,才適合永恆二字。

我回想起當天的初次相遇,是因為鍾梓欣呢。

若然我沒有碰上鍾梓欣,是否這生都不會遇上李樂怡,是否便不會有此刻的悲傷?

照佛家說法的話,一切…皆是緣而已。

不知不覺間,已經走到琴室門外。

我打開了門,只見Angela在裡面練著琴。

她看著我,似乎明白了發生了什麼。

我獨自走到沙發上坐下,托著頭,閉起眼睛。

琴聲沒有繼續,只感到她拍了拍我的肩膀。

睜開眼睛時,她已經拿著一杯水,遞了給我。

我接過水杯,一口喝盡。

她沒有說什麼,只把水杯放到一旁。

今天的她不像平時活潑,卻多了幾分的成熟。

這四天期間,每個人都變了。

「係喇…我諗我以後唔會再黎你度學琴喇。」她開口道。

…?

我看向她。

「阿媽搵到份人工高啲既工,有錢比我學琴,唔洗成日打擾你啦。」她道。

不…

若是連你也離我而去,我還剩什麼?

但我並沒有開口挽留。

喪家之犬當一次已經足夠,既然她都放下了,我…還能用何種顏面求她留下?

人活在世上,只得不斷向前。

只因那五十年人生太短,人無法一直看著過去。

「恭喜你。」我道。

此刻的我,不怎麼激動,也沒有多傷心。

平靜地…迎接著向我撲來的事實。

這次的悲傷並沒有一次湧上,而是從以前的一點一滴的回憶之中,慢慢滲透出來。

我怎會料到,這慢慢出現的悲傷,經比那一時的震撼要深?

「嗯。」

「我要走喇。」她揹起書包,道。

「…bye。」我看著她的背影,只說得出這句了。

她沒有回頭,走出琴室。

我坐在沙發上,獨自哭泣起來。
.
痛苦並不是愛的一種可能性。

痛苦,是愛的必然結果。

愛正是痛苦之源,佛家看透這個道理,於是把愛棄絕。

我卻不願不愛,不得不愛。我並沒有佛家一般棄絕愛與痛苦的覺悟,我的覺悟,就只有不被愛的痛苦毀滅的堅持而已。

與Angela相遇,不也同是緣?

說來有些可笑。

我最愛的人離我而去?好吧,我來冷靜地想一想。若是我和她之間沒有緣分,根本不會相見,也不會愛上,更不會對離別有任何一絲的悲愁。

可是,一旦我這麼想,我將不再是人,而是一個沒有感情的死物了。

愛與痛苦是並存的。我並不奢望有任何一種智慧能把愛與痛苦隔絕,只取其痛苦,我只希望有一種智慧能使我不至於被這痛苦毀滅。

不捨又如何?

我已經答應了李樂怡,我會帶著笑容走下去。

我已經目送了Angela離去,又何來挽留一說?

我只得繼續前進而已。
.
中六那年,我考出來的文憑試結果並不賴,找了份頗為不錯的工作。

想過全職教琴,但…我已經不想再教琴了。

我並沒有再想任何有關愛的事,專心於學業及鋼琴上,現在我也已經通過了FTCL了。

直到我終於完成學業,開始回顧我六年的中學生活,我想起了與我最愛的兩個人之間的故事。

一個想法浮現:不如把我的經歷寫成故事好了。

主角的名字要叫什麼呢?

不如就用那幾個吧。

陳卓然

李樂怡

Angela。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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睇文指引:睇完七十三,當兩個七十四平衡時空咁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