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時,一如既往,我留待所有同學離開課室才離去。

我走到學校門口,發現念悅站在校門旁邊的馬路前。綠燈剛亮起,三行並列的車子在她面前停下,她卻一直沒踏出腳步,呆呆地在想著甚麼似的出了神。

當綠燈猛閃,她才意識到自己要過馬路,剛踏前一步,紅燈卻恰好亮起來,一輛車高速開動,我馬上拉著她手臂,阻止她撞向開跑的車子。司機怒氣沖沖地響號遠去,她轉頭看我,居然還是一臉迷惘。

我真想痛罵她一頓,可是,我只是看了她一眼,說:「妳真懂得選擇渴睡的時間!」

我嗆她的表情一定很不爽,她似要安慰我般說:「今天是我一星期內唯一的休假,要不要去喝酒?」





我以為自己會借故推辭,但我聽到自己說:「陪妳喝一杯。」

也許,只有醉得死死的,才能令一個失眠的人沉沉睡去。

在我還是人類的時候,我只能靠這個方法幫助自己入睡。因此,我明白她的心情。

我們找到尖東一家面對著維港的小酒吧,這兒有菲律賓樂隊在演奏經典老情歌。

她點了一杯巨型杯裝的Hoegaarden,我只點了一瓶喜力啤酒。





她骨碌骨碌的喝了半杯Hoegaarden後,陷入了沉思中,把剛才在課堂中不經意提起的感情事說了下去。

「……雖然,他是個我不該愛上的男人,可是,如果他是那種讓人理所當然地愛上的男人,我大概不會那麼珍惜。」她說:「因此,對我來說,他是獨一無二的。」

「每個人也有類似經歷。」我不以為然地說:「愛上不該愛的人。」

「你有嗎?」

我頓了半晌,「我也愛上了一個女人……曾經愛過一個女人。」我硬擠出一點笑容,「她是個本性很壞的人,可是,我就是莫名其妙的看上她,只看了一眼,雙眼就再也離不開了。」





「因此,不要把那個男人說得像甚麼不朽的神話好嗎?歸根究底,他只是個很出色的賤男。」

念悅沉默一刻,「也許,你的話沒錯。」她的臉孔彷彿加倍落寞了,兩眼通紅,低頭看一下桌上那個有微弱火光的燭台,好一會才抬起眼看我,「那麼,你怎樣對付那個女人?」

我把她的話聽得一清二楚,她並非問我怎樣「對待」那個女人,而是怎樣「對付」她,我審慎地說:「我放走了她。」

她很能理解似的,茫然地眨了眨眼,「我也一樣,我也放走他了。」

「縱使如此,妳再也無法回到日間活動、夜晚安睡的狀態了,我說得對吧?」我有一半是對自己說。

「說中了!」她捧起了那隻大大的酒杯,有點生氣又帶著悲悽的說:「敬吸血鬼!」

我看看四周,但願附近沒有其他吸血鬼在場。

然後,我沒好氣的捧起了酒瓶,與她的杯子碰了碰,「敬吸血鬼!」我把瓶口放到下巴前便停下,她倒是一臉豪邁,咕嚕一聲把剩下的半杯喝光。





離開酒吧時,念悅已有七分醉。在那條商店全關上門的柏麗大道,她跳上路邊一個半個人高的花圃,問我信不信她醉了也能走直線,我說不相信,她就伸直了兩條手臂,像走鋼索般在花圃邊緣踱向前,走得歪歪斜斜的,才走了幾步就踏了個空,我快速地微彎著腰、伸長手臂,在接近地面的一刻承托著她的頸背,像一對跳著狂野拉丁舞的舞伴,她才沒有一頭栽落地。然後,她好像覺得有趣多於危險,在我的懷抱內憨笑了起來。

「很久沒那麼痛快了!」她說:「真奇怪啊,跟你一起就是痛快!你也痛快嗎?」

我把她放下,讓她雙腳著地,正要放開,她卻用雙臂緊緊環抱著我的腰,把額頭重重枕在我胸前。

還是那句話,我可以不費吹灰之力便擺脫她,但我就是不想那樣做,這才讓我真正不知所措。我不會不明白她需要一點安慰,所以,我輕輕拍一下她的背,對她說:「唉,妳真像一頭樹熊。」

「你真像一棵桉樹。」

「給我賴著好嗎?」她把額頭在我的白色毛衣上不停磨蹭著,彷彿想留下屬於自己的氣味一樣。我看不見她的表情,但她的語氣懇切,甚至帶著一點激動的哀求:「一分鐘就好,好想有個人給我賴一下啊!」

「沒問題,三分鐘也可以的。」





「五分鐘呢?」

我用手環住她的肩膀。「算了,不用討價還價了,賴到妳不想賴為止。」

--這是我變成吸血鬼後,首次與一個人類相擁。

雖然,這個女人正緊緊抱著我,可是,我心裡知道她抱著的不是我,只是藉著我幻想她抱著另一個男人。但我知道自己抱著的正是她,最諷刺的是,我只是藉著抱她去忘記另一個女人。

就在我思緒紊亂的一刻,一道奇怪的超感應截斷了我所有思路,我感到危險即將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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