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mmi毫無保留地教曉我做吸血鬼的一切大小事,我由初時的不斷質疑,到了後來盡量服從配合,彼此一直保持著和諧的關係。

上完那個夜校的木工課程,我又在圖書館借了很多關於建築的書籍,正式打造了一副新的棺木。

為了隆重其事,我誠邀Sammi進去躺上一躺,感受那種睡新棺的氛圍,也許她會喜歡也說不定,那我便可以替她打造一副全新的棺木了。可是,無論我費盡唇舌也不得要領,她說自己還是喜歡睡在傳統的棺木。我認定她是個思想保守的老太婆。

「你在心裡罵我是個保守的老太婆?」Sammi生氣地說。

唔,我忘了她有讀心術。我還未有這個道行,我想太多了。





「我一直想做甚麼去報答妳,可是,我好像甚麼也不能做。」我大概因氣餒而顯得生氣,聲音也軟叭叭的:「我不希望一直像個沒用的笨蛋!」

「我只是想不到有甚麼需要。」她說:「況且,說到報答,你願意陪伴著我,對我來說,經已是一種最好的酬答。」

我看著Sammi,痛失了一段長達半世紀感情的她,任憑我想像力再豐富,也不會明白那是怎樣的感受,而我也孑然一身。我只知道,在不知不覺之間,只剩下我倆相依為命了。

我問她:「我可以不陪伴妳嗎?」

「當然可以。沒有任何條款規定,吸血鬼必須跟造主一同居住啊。」





「但是,妳還是可以向我下達令啊。」

「我不想下那種達令,不希望限制你的去留。」她說:「那是因為,若你有去意,我終究是留不住你的。」

她的話透出一絲傷痕纍纍的領悟。

我不想觸碰到她的傷心事,只是問:「妳不會嫌棄這位新同房太麻煩吧?」

「是有點吵,但說不上麻煩。」





我不禁苦笑,當人類的時候,我總給朋友稱為Iceman。想不到的是,當上吸血鬼之後,我卻得到相反的評價。

「那麼,讓我多待一會吧。橫豎,時間還多著。」我對她說:「何況,我再也沒有想去的地方了。」

Sammi向我投以一個安慰的微笑。

終於,我沒有強逼她睡我那個總統套房般的棺材,只是指著被我放到牆角,原本屬於Andy的那副棺材問她:「這副棺材怎處置才好?」

「有一副舊棺材作後備,總不是壞事吧?」

我只是裝傻地點一下頭,「說得也對,既然也不太礙地方,保存著就好。」

我倆心照不宣的是,就算機會再渺茫,她還是等著Andy歸來。






 
吸血鬼的生活,與人類的生活正好相反。

成為吸血鬼之前,我酷愛參與各式各樣的日間運動,由足球、籃球、長跑、越野單車,到戰爭遊戲,只要有動感,可以給陽光曬到的,全是我的愛好。

我特別喜歡被熾熱的陽光照射在皮膚上,每個毛孔皆冒出了汗珠的感覺,還有心跳加速的感覺,都使我深深感受到自己真正活著。

我有幾個相識很多年的朋友,他們都知道我活躍好動,但凡有甚麼流汗的活動,總會算我一份。雖然,我是大群朋友之中說話最少的一個,,在一群吵吵鬧鬧的人之中總是最安靜的一個,就像有我這個人和沒有我這個人是一樣的。他們甚至戲謔我的名字不該是「寧夏」,而是「零下」,英文名也不是Edmond而是Iceman。縱使如此,他們也不嫌棄我,可見我是個頗受歡迎的朋友。但是,成了吸血鬼後,我不可能再接觸陽光了,甚至不可吃也不可喝,連大伙兒去大吃大喝暢聚也不可以參加,但我無法開口跟任何人解釋這種事。

唯一知道我真正身分的朋友,就只有跟我從小認識的小忠,在那段揮汗如雨的日子裡,無論足球或籃球,我和小忠的球技都可謂不相伯仲,朋友們總愛把我倆分開在兩隊,免得敵對的隊伍強弱太過懸殊。因此,我們總是成為彼此的對手,這令我倆更加惺惺相惜。

打從做吸血鬼開始,我便依賴小忠每星期替我偷來血包「維持生命」。每次,我跟他也會相約在醫院附近的籃球場交收,在寂靜無人的球場內單挑較勁,我藉此拾回一些做人的樂趣。

就在這個晚上,我倆玩得異常痛快,小忠汗流浹背,脫下了護士服,喝著我替他買的罐裝可樂喘息。





我看看小忠,又看看自己,仍是一貫的臉不紅氣不喘,連半滴汗都沒有,令我無法不承認自己不再是人類。我討厭那種想哄騙自己卻騙不到的感覺。
我倆一同坐在籃球架下,小忠像記起甚麼似的說:「幾天前,大伙兒打球,突然又提起你。」

「是嗎?」

「雖然你很久沒去玩,但他們仍是對你的球技讚口不絕。」小忠告訴我:「誰都沒有忘記你啊。」

「我也沒有忘記他們。」我說:「跟大家比賽,每次都總是盡力得搾乾了全身最後一分氣力為止,回到家便累得倒頭大睡,連失眠的問題也暫時解決了。這些似乎微不足道的小事,回憶起來,卻是最大的快樂。」

「他們也不知從誰口中聽到傳聞,說你因炒賣股票和物業發了達,不屑跟大家混在一起,才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個誤會也不錯啊。」我說:「無論如何,總好過給他們得悉真相。」

小忠看我一眼,「有想過再見他們嗎?我大可替你們安排一場夜間賽事啊。」





我肯定地搖了搖頭,「然後又怎樣呢?為了我一個人,每次也安排在夜間鬥波嗎?他們會討厭我的,比起我一聲不響地離開更加令人煩厭。」我看看那個滾到場邊的籃球,無奈地說:「我的身分注定要離群。每次太接近人類,只是以身犯險。」

「幸好,我是個能協助你的男護士,否則,你也不會找我吧?」

「吸血鬼根本不該有人類的朋友。」

「為何這樣想?」

「因為,吸血鬼貌似活著,但已經沒有生命了。」我苦笑,「我是一頭不爭氣的吸血鬼,一直留戀人間。」

「你的外表和人類無異,混在人群裡也不會被發現。」

「不,你不是吸血鬼,你不會明白那種差異。」我對他說:「我所說的,不是身體和能力上的差異,而是……我畢竟不再是人類了,每當和人類更親近一點,我心裡只會更加難受。」

「也許,我不是吸血鬼,真的無法理解你的感受。」他的神情略帶失望地說:「作為朋友,我真希望能夠為你多做一點、更多一點。」





「你所做的,已經是一個朋友能做的極限了。」我看著放在籃球架旁,以一個運動用品公司的大膠袋作掩飾的冰袋,感激地說:「你每次都要冒險偷血包,我隨時會連累你坐牢的。」

「作為朋友,能夠為你做的,也是如此這般而已。」

最後,我對小忠說:「當他們再提起我,你便告訴他們,你在街上碰到我,發現我已經變成一個唯利是圖的人,不屑在無意義的事情上浪費時間了。」
「那個綽號Iceman的寧夏呢?」他問。

「死去了……已經死去了……」我只能一直重複著那句話。「世上再也沒有那個人了,就像他不曾出現過一樣。」說著說著,我悲哀地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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