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培莉看過日出後,我去了找阿爾法德。
 
準確來說,是在前往飯堂的途中被阿爾法德傳召過去。
 
嘛,反正我也沒有半點食慾,先處理正事也沒有差。
 
 
 
我打開了門,走進城堡的貴賓會晤室。
 




阿爾法德坐在看起來挺舒服的沙發上等待我的前來。
 
除此之外,還有個身穿貴族衣服的男人坐在他的對面,兩人的身後皆站着兩個護衛。
 
⋯⋯看起來我又被捲入了麻煩之中。
 
「草民一条成敬參見陛下。」
 
真想不到在學校裏學到的文言知識居然會在這個世界派上用場,但我還是很不習慣古時的社交辭令就是了。
 




那個貴族嘴上雖掛着一道笑容,笑容裏卻沒有半點親切感,眼神也絲毫沒有在笑,倒不如說他是在瞪我。
 
別這樣瞪我啦,我只是被人叫過來的,馬上就走了。
 
「免禮。一条成敬,身體怎麼樣?」
 
「讓陛下掛心草民實在不勝惶恐。托陛下洪福,草民經已近乎痊癒。」
 
我以非常有限的知識、盡可能小心地選擇合適的字眼回答阿爾法德。
 




只是一瞬,阿爾法德皺了皺眉,看起來不怎麼滿意我的回答。
 
「毋須多禮,你乃是接二連三拯救我國的英雄。」
 
 
 
啊、自稱該用『在下』嗎?
 
 
 
他把視線轉回那個男人身上。
 
「葛瑞伯特王子,這位就是方才朕所提及的異世界勇者之一兼培莉的婚約者,一条成敬。」
 
嗯?!甚麼?!




 
「原來如此,這位就是勇者大人一条成敬嗎?」
 
葛瑞伯特假裝興致勃勃地打量着我。
 
就和某個國文老師一樣,眼裏充滿着不屑和小人的氣息,既然會談及培莉,那就代表是這傢伙盯上了培莉吧。
 
「幸會,我是喀穗國的王子約翰·森·葛瑞伯特。」
 
他站了起來、向我伸出了手。
 
「⋯⋯幸會,葛瑞伯特殿下。」
 
我簡作回應,也伸出了手和他握手。
 




應該沒說錯話吧?
 
「我早有耳聞一条勇者大人在戰場上的英勇事蹟,想不勇者大人是位美男子。
 
我還一度以為勇者大人是魁梧壯碩的大漢,真是失禮了。」
 
雖然我不懂甚麼貴族的禮儀,但從他這個不怎麼友善的眼神和態度判斷,這傢伙肯定是在對我冷嘲熱諷,背後的話大概是——這個看起來弱不禁風的文弱書生居然是拯救國家的英雄嗎?
 
既然如此。
 
「不敢當,在下只是一介武人,如殿下所見,握劍的雙手也長滿了繭,論美貌又豈能及得上殿下呢?」(連劍都握不穩的傢伙給我閉嘴。)
 
我在腦中雕琢用字,攪盡腦汁終於擠出了一個表面得體合禮的回應。
 
也許是沒料到我會反擊,葛瑞伯特頓了一頓,身後的兩個隨從立馬忍不住向我目叱,不過很快又變回了那張撲克臉。




 
「一条大人真是謙虛。俗話說得好,強者皆是謙虛之人,一条大人正是可靠的強者,要是魔王出現在我等前,想必一条大人也能輕易將其討伐。」
 
(勇者就給我去討伐魔王,連魔王都打敗不了的勇者就別來礙事。)
 
「殿下言重了。」
 
和貴族打嘴炮不可能贏,所以處於下風的我決定將得不出戰果的唇槍舌戰劃上句點,把視線投向阿爾法德。
 
 
 
⋯⋯
 
 
 




⋯⋯你該不會打算讓我和他一直單獨對話吧?喂、你這傢伙,別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居然還別開了視線⋯⋯也就是說要撒手不管了嗎?!喂!
 
「聽法拉羅斯陛下所言,一条大人與培莉公主訂下了婚約,此事當真?」
 
幸好,葛瑞伯特似乎也厭倦了和我的戰鬥,主動推進了話題。
 
阿爾法德向我點了點頭表示同意,無視我的意志擅自把這門婚事定了下來。
 
算了,結婚對象是培莉的話簡直就是求之不得。
 
「正如陛下所言,在下和培莉兩情相悅,在陛下的恩賜下立下了婚約。」
 
「我早幾天在貴國遊覽時,未曾聽聞培莉公主立下婚約一事,可問婚約是在近期內訂下的嗎?」
 
「正是。朕早前以婚約為獎賞,吩咐一条勇者替朕捉拿魔獸國的間諜。剛好一週前,一条勇者英勇交戰後成功捉拿間諜,故此朕打算待一条勇者身體痊癒後才舉辦宴會公佈二人的婚約。」
 
「原來如此。」
 
葛瑞伯特似乎早就預料到這個答案,對我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
 
「既然培莉公主已經找到了如此優秀的未婚夫,那就請陛下當作沒聽見剛才的提議吧⋯⋯」
 
提議⋯⋯果然葛瑞伯特是為了政治婚姻的事情而來。
 
「不,這是個很有魅力的提案,先保留在朕的腦裏吧,朕稍後再作回覆。」
 
阿爾法德瞪了我一眼,看起來就是在向我打眼色。
 
開甚麼玩笑?你要答應他的話就不用打暗號讓我承認婚事啊?你是在小瞧我嗎?
 
我忍下逐漸萌生的怨怒,回瞪過去表達自己強烈的不滿。
 
「哈哈,能如此慎重,真不愧為法拉羅斯陛下。今天我就先行告辭了,感謝法拉羅斯陛下的盛情招待。」
 
他冷笑着、以挑釁的眼神瞧了我一眼,然後向阿爾法德客套幾句後便離開了房間。
 
那傢伙故意強調了『今天』,也就是說他還會再來。
 
 
 
「朕有事與勇者相談,你們也退下吧。」
 
騎士遵從阿爾法德的指示離開了房間,會晤室裏頓時只剩下我和阿爾法德。
 
「你打算答應他嗎?」
 
我盡可能以平淡的語氣與阿爾法德對話。
 
「你想朕答應他嗎?」
 
「怎麼可能。」
 
「那就不答應了。」
 
「⋯⋯欸?」
 
滿肚子的怒火頓時化為疑惑。
 
你不打算答應他那你幹嘛這樣回他?
 
「不答應他好嗎?」
 
「又是你說不要答應他。」
 
他明知道我在說甚麼,卻故意裝作不懂。
 
我所認知的阿爾法德絕不會為他人的想法和感受而定下抉擇,背後肯定有其他原因。
 
聽培莉說,召喚勇者一事讓卡西阿魯的軍事實力大增,待消息流通以後,於他國而言卡西阿魯無疑是個定時炸彈。
 
若是卡西阿魯想要維持友好的外交關係、帶動國家的經濟,政治婚姻是個最快捷省事的方式。
 
然而,阿爾法德卻決定回絕培莉和葛瑞伯特的婚事,放棄了發展國力、穩定局勢的良機,這點讓我無法理解。
 
我向阿爾法德投以責怪的目光催促着他解釋。
 
「對方的提案的確是很有魅力,喀穗國的農業技術發達,礦產資源也很豐富,要是能保證我國和他國的同盟關係,至少也能設建貿易路線,確保我國能擁有充裕的糧食庫存,加上我國處於人類國的貿易中樞區域,長遠來看和喀穗國聯手無疑能大幅促進我國經濟。」
 
「那你幹嘛還拒絕他?」
 
阿爾法德的蘊含着無比的穿透感,彷彿要把我看徹似的。
 
銳利的視線讓我感到一股刺痛,但我沒有別開,感覺沒有回瞪過去就輸了。
 
「第一,就算朕想答應這門婚事,你這傢伙肯定也不會讓我這麼做。」
 
「當然。」
 
「而且培莉在倔強的地方上意外像我,她堅持要和你私奔的話,就算動用整個王國的人也不可能逮到你們。」
 
「像松山仁晶那樣設個反制魔法結界不讓培莉用【傳送門】不就好了嗎?」
 
他嘆了口氣,頓時變回了平常那個高深莫測、難以捉摸的眼神。
 
「你以為設個結界很容易嗎?」
 
「很容易啊。」
 
我張開手掌、將五指指向地上,再把魔力注往指尖,地上馬上便浮現了一個反制魔法的魔法陣。
 
「弄好了,你看,【火球術】。」
 
由於我沒有使用生命魔法限制結界對象,即使我是施術者也無法正常使用魔法,魔力無法輕易地聚集在一起,所以【火球術】剛進入元素聚集的階段便因魔力流失而失敗了。
 
「你啊⋯⋯」
 
阿爾法德傻了眼、無言地按住了頭,掛着一副受不了的表情。
 
 
 
「所以,第二個理由是甚麼?」
 
「⋯⋯先不設想抓不抓得到你們,在國際關係的考量下,朕也不會同意我國與喀穗國同盟。
 
喀穗國和西方國家的關係惡劣,正處於可以隨時開戰的緊張局勢,與喀穗國同盟簡直就像向西方國家宣戰。」
 
不想惹事生非嗎?以卡西亞魯主宰性的地位來看,貿然與他國結盟確實是會挑起事端,更不用說結盟對象為非中立國了。
 
「原來如此⋯⋯那你為甚麼要和我聊這些事情?」
 
「喀穗國的王子特意來訪,你認為目的是甚麼?」
 
誰教你用問題來答問題啦⋯⋯
 
不過,根據阿爾法德擺出故弄玄虛的態度,我不認為他只是在和我閒聊,問題不可能沒有意義,姑且還是先想一想吧。
 
思考到目前卡西亞魯最強的武器是『勇者』,腦海裏最先浮現了『兵力』兩個字。
 
「嗯⋯⋯利用婚約和卡西阿魯結盟、取得軍事靠山吧。」
 
阿爾法德搖頭否定我的答案。
 
「從召喚你們到現在才差不多一個月,光是日夜趕路、坐馬車從喀穗國來到卡西阿魯就要用上一個月,要是處於遠北的喀穗國能在一個月內收到勇者戰勝魔獸族大軍的消息並且委派王子前來結盟,喀穗國的反應也太快了。
 
而且,派公主來和勇者結婚不就更省事了?」
 
「也是呢⋯⋯」
 
考慮到這個世界的科技不怎麼先進,一個月的時間,消息大概才剛傳到喀穗國。
 
但葛瑞伯特在遇見我之前就曾經聽聞過我的事情,也就是說,對方在更早以前就從喀穗國那邊過來並在路途上聽見我的傳聞。
 
「回到正題,為甚麼喀穗國要向我國提出同盟協議?」
 
「或許是經濟考量⋯⋯感覺又不像是這麼簡單的答案,要促進經濟發展也沒有特意遠道而來的理由呢。」
 
對方是農業技術發達的國家,要錢的時候把食糧賣給鄰國就好了,根本就不需要和卡西阿魯同盟。
 
既然如此,對方是出於軍事和經濟以外的理由需要和卡西阿魯保持友好關係。
 
說到和卡西阿魯維繫關係的好處⋯⋯
 
「⋯⋯難道是卡西阿魯的國際地位嗎?」
 
這次阿爾法德滿意地點了點頭。
 
「據朕所知,喀穗國的國王目前臥病在床,恐怕命不久已,因此葛瑞伯特王子才會前來提出盟約,讓卡西阿魯歸入其派系以確保自己能擁有王位繼承權。」
 
「結果在途上得知卡西阿魯的軍事實力大增而肯定了同盟關係的必要性,所以想確確實實地保證同盟成立而提出政治婚姻嗎⋯⋯」
 
和國力強大的卡西阿魯關係良好本身就已經足以讓人支持葛瑞伯特繼承王位,要是能順勢獲得『勇者』這張手牌,光靠戰力就能把反對派的聲浪壓下去——
 
——不對、這樣一來,就算沒有卡西阿魯的支撐也無所謂了,把勇者拉攏過來才是最省事的方法⋯⋯
 
我隱約有點明白阿爾法德為甚麼要跟我談政治了。
 
「難道說葛瑞伯特王子的真正目的⋯⋯是勇者嗎?」
 
「嚴格來說只是你呢,一条成敬。
 
自召喚勇者至今只有你立下了功績,所以直接把你拉攏才是彰顯武力的最佳方式。」
 
阿爾法德故意把話停在這裏喝了口茶,讓我有些許的時間消化和思考。
 
 
 
葛瑞伯特為了繼承王位,必須拉攏卡西阿魯或是我,所以如果我和培莉結婚的話,葛瑞伯特肯定會極力阻止。
 
反之,他也一定會用盡方法嘗試讓我或培莉加入他的陣營。
 
那麼方法是甚麼?
 
喀穗國正處於內部分裂的狀態,沒有餘力挑起與其他國家的戰爭,因此葛瑞伯特不可能會做出任何能讓喀穗國陷入戰爭的舉動,所有明刀明槍直接反對的方式可以優先排除。
 
相反,只要是不會輕易引發戰爭的手段都需要考慮,就算是誘拐、綁架、暗殺的齷齪手段也需要警戒。
 
 
 
「朕估計,葛瑞伯特王子這幾天會在城堡的附近徘徊,嘗試與培莉接觸、說服培莉同意婚事,並且一邊收集你和培莉的情報,一邊巴結不滿勇者或企圖迎娶培莉的貴族反對婚事。
 
你剛才以『草民』自稱,恐怕葛瑞伯特王子已經知道你沒有領地和爵位,在正論反對上他必定會針對這點煽風點火。
 
與此同時,他會派不同的女性向你色誘,尚若成效不彰,他便會以各種理由和方式說服你前往喀穗國。
 
全都行不通的話,他便會派人刺殺你或培莉,然後煽動我國民眾、把事情嫁禍給西方國家,藉以離間卡西阿魯和西方國家的關係,製造聯合西征的理由將其列入同盟的好處之中,迫使朕在臣民的壓力下接受他的同盟,同時再抛出政治婚姻的一手,增加我國答應同盟的誘因。
 
先用鞭子再給糖果,這是葛瑞伯特王子慣常的做法。」
 
若葛瑞伯特真的習慣使用剛懷並兼的外交手段,阿爾法德所說的事情十之八九會發生吧。
 
調查和巴結貴族的事,還有地位不對等的問題,阿爾法德一個人也能處理,而且我和培莉不太可能會被說服到喀穗國去,所以正面的對抗上並沒有甚麼大問題。
 
至於要暗殺我和培莉,只要對方是人類的話不是源大叔就絕不可能成功。
 
那⋯⋯
 
「『那些問題朕一個人也能解決』,你是這樣想的吧?沒錯,光是人類種的問題,朕一個人也處理得了。
 
你認為朕為何要跟你談這些?」
 
阿爾法德讀出了我的想法,誘導我的思考方向。
 
他都說到這份上了,答案顯而易見。
 
阿爾法德能獨自應對人類種的問題,反過來說,要是有其他種族的介入,光靠阿爾法德的智慧和手段無法解決問題。
 
「躲在背後的是哪個種族?」
 
「是魔獸族。」
 
阿爾法德能如此斷言,也就是說他已經掌握了一部份的線索,魔獸族的介入是毋庸置疑的。
 
 
 
但有一點我想不明白。
 
「為甚麼他們要一直干預人類種的事情?」
 
不論是卡西阿魯還是喀穗國,魔獸族的介入都是非必要的。
 
看人類種不順眼,領兵進攻不就好了嗎?派個甚麼魔王軍幹部過來,人類種就只剩逃亡的份不是嗎?
 
「即使魔獸族頻繁與獸人族交戰,他們仍用盡方法介入人類種的事情,朕也猜不透背後的原因。」
 
阿爾法德聳了聳肩,無法回答我的問題。
 
「⋯⋯雖然這只是朕的猜測,朕認為,他們是在尋找某些東西。」
 
「某些東西?」
 
「對,可能是人,可能是物品,也可能是技術或概念,但朕沒有根據,基本上只是憑直覺猜測,忘了吧。
 
總而言之,魔獸族干涉了這次的事情,朕不想把人類種的政治演變成世界的戰爭,在你們這些異世界人成長起來前,所有大型的衝突也要擊力避免。」
 
不不不、你不是弄了場七十萬兵力的戰役嗎?現在跟我說避免大型衝突甚麼的也太不要臉吧?
 
我忍住了內心的吐槽,免得讓話題跑掉。
 
「所以,你要我幹甚麼?要我找出在幕後操縱的魔獸族嗎?」
 
「不需要,而且你也覺得很麻煩的吧。」
 
「這點我不否認。」
 
我看着眼前這個咧嘴而笑的男人,內心湧出了一股截然不同的寒意。
 
和那些對我造成性命之憂的敵人不同,眼前的這個男人、是光靠眼睛就能看穿一個人的本質,只是和我相處不到一個月,這傢伙就已經完全摸透了我的內心,真慶幸我沒有與阿爾法德為敵。
 
「我們來玩個遊戲。」
 
不知道是因為捕捉到我的想法還是因為想到了邪惡的計劃,那個男人露出了奸詐的笑容,投下了核彈般的發言。
 
 
 
「你帶着培莉私奔吧。」
已有 0 人追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