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我和sam身處某一座三層高的房子的二樓陽台,sam正埋頭的用一套小小的工具解開陽台門鎖。

我是在夜裡被sam叫醒的。這一晚是他負責守夜。他說他知道有個哋方,那裡遠離一般民區,附近幾乎沒有喪屍,而且屋主是有錢人,貯藏了大批糧食,叫我和他一起去偷些回來。

我說我不想偷竊。他怒了,說不是我當爛好人送食物給別人,之前又被搶劫的話,我們不會餓了這麼久。我一時為之語塞。

「你諗下啦!又唔係叫你去殺人!嗰戶人響咁嘅時勢竟然仲有咁多糧食,唔係去搶就係偷返嚟架啦!我哋再冇食物,就會監生餓死架喇!呀禮,權叔嗰啲就話比較捱得,呀嵐呢啲養尊處優嘅點同你捱到咁多日呀?」





他說的對。事實上我自己也是餓得雙腿發軟,遑論其他人了。

「咔」的一聲,sam已經打開了門鎖。他用身體緊貼門,慢慢的推開,確保不會發出任何聲響。探明門後的情況,sam做了個手勢,示意可以進去。

這是一間書房,木檯上放滿了書,一部手提電腦,sam伸了手過去,突然想起甚麼的吐吐舌頭,縮開了手。兩旁都是放滿書的書架,仔細一看上面的書甚麼種類都有,科學,政治,文學,經濟之類,大多是外語書籍,亦不止局限是英文。信手拈來一本隨意翻開,書頁之間貼了許多手寫的筆記。另外牆上掛了些素描,水墨畫,又放了些不知名的藝術品作擺設。整個書房營造一種格調,不像是一般的富裕人家,更不像sam所說的是竊賊或者劫匪的住所。

這裡沒甚麼好拿的,我們步出了書房。這邊的樓梯,上面的是一片漆黑,往下的一端透著亮光,似乎有人在下面。我心中一凜,我們只帶了小刀和電筒,不知道他們有多少人,遇上可不知道怎麼辦。

這裡有另外一道門,裡面是廁所,旁邊連著浴室。我們拿了幾卷廁紙和一些毛巾,膠袋,肥皂,和其他清潔用品。這些東西在現代生活根本微不足道,但此時此刻卻十分重要。





相信你上廁所時沒有留意過自己用了多少廁紙。最初我也沒有,之後被限用三張,再之後是兩張。最初有水時廁所還可以用,但之後就不能了。排泄物要放到黑色,很結實那種膠袋裡,再在外出搜索時扔出去。有人會直接把排泄物倒出外面,像十八世紀前的歐洲的做法——相信我,這只會令事情更糟,現在喪屍遍地已經夠糟了。

那些衛生用品,缺少了的話,不只是覺得不方便,骯髒,更加會增加染病的風險,而在這種情況,生病會隨時要了你的命。

我們上了上一層。左右兩邊都各有一間房,後方是下去的梯級,前面是窗戶,外面是樹林在黑夜中的景色。

我們先進了左邊的房間。按照擺設,這似乎是某個年輕男子的房間,掛滿了電影明星的海報,角落放了一支木結他,一部電子琴,另一角是床,門旁是書桌和衣櫃,更旁邊的是書架,上面是學習用書和一些課外書。書桌上佈滿灰塵,這個房間似乎早在病毒爆發前就沒有人使用。我們拿了些紙,電池之類的雜物,去了另一個房間。

一推開門的瞬間我們不知所措:這裡也是睡房,一名老婦人安安靜靜的睡著。我下意識的想轉身便走,sam馬上拉住我,向著婦人呶嘴,表示她已經酣睡。





房間的擺設非常簡潔,只有一張桌椅,一個衣櫃和一個櫃子。我想起杜嵐曾抱怨不夠更換的衣服。呀禮和父母同住,他母親的身型和杜嵐相差太遠,她的衣服比較適合mk妹,而杜嵐通常都是穿身材瘦削的呀禮的衣服,但依然是顯得過大了。當然這些問題與食物短缺等相比只不過是微末枝節。

桌上有根蠟燭,旁邊放了些許食物,sam一手就拿走了。我望一望睡著的婦人,想開口阻止他,但又做不到。

sam東翻西找,找的地方都是我想像不到的,例如衣櫃下方的暗格,藏在婦人床下的小小的箱子等。他的手勢實在純熟之致,婦人就在他咫尺之內,但他卻可以安靜無聲的把床下找個徹底而不弄醒她。他見只是些珠寶首飾,就放了回去。珠寶首飾在這時期都是有價值的,但價格比不上一個罐頭。

沒有其他有用的東西,我們想回去時,卻聽到上樓梯的聲音。我和sam對望一眼,再望向窗戶,那窗戶卻已經裝上窗花。迫不得已,我們雙雙躲入床下。雖然只有老婦人在睡,但那床是雙人床,所以足以讓兩人躲在下面。

「老婆!夠鐘食藥喇!」聲音十分蒼老。

之後是甚麼拖拉的聲音,原來是老人拉了張椅子坐在床邊。我和sam暗暗叫苦,希望他不會發現在床下的我們。

「老婆,老婆!食藥喇!」

「......我,我喺邊度?」





「你又事係咁啦...... 」老人雖然表示不滿,但語調充滿憐愛,「你喺你屋企呀!成日都唔記得!」

「係咩?......我......我唔記得喇......」

「......嚟啦,你夠鐘食藥喇!」

「又食!頭先咪,頭先咪食咗囉!」

「咩頭先呀,你上次食係尋日喎。」

「唔知道呀。總之我唔食呀,成日都食藥!」

「乖啦,唔食藥個病點會好?」





老婦人連連拒絕,但在老人堅持下終於吃了藥。

「咁咪乖囉。」老人一頓,「你食咗嘢喇,係咪?」

「係呀,今朝食咗吖嘛。」

「邊係呢......係,你係今朝食咗。咁頭先呢,頭先有冇食呀?」

「頭先邊有啫,好多嘢食咩呢到。」

老人走到桌邊,嘆了口氣,又回到床邊,「......好啦,咁你好好休息下喇。」

「喂,呀誠......個孫幾時返來架,好......好掛住佢喎...... 」

「佢好快返架喇,好快就會......」





「你成日都......都係咁講。」

「個孫響外國讀書,邊有時間成日返來呢......佢......之前打過電話嚟,話...... 話下個月會返來架喇。」

「係咩......佢下次打嚟記得同我講喎,我想聽下佢把聲。」

「好...... 咁你訓覺啦!」

「......喂,我哋結咗婚,都有五十幾年喇,係咪?」

「係呀......」老人若有所思,「牆上邊幅結婚相,都已經係好耐好耐以前嘅事咯。」

「對住你,五十幾年......你有咩嘢我唔知?你係咪有嘢隱瞞住我?」





「邊有啫。」

「成日都古古怪怪咁......唉聲嘆氣,又唔出街。」

「我不嬲都唔點出街架啦,想陪住你吖嘛。」

「哼,」老婦人一笑,「八十幾歲人仲咁口甜舌滑。」

「......夜喇,訓啦。」

老人走了出房間,我們繼續留在床下。不知過了多久,直到聽到老婦人輕輕的鼻鼾聲,才爬出了床底。

之前沒有留意,牆上掛著兩人的結婚照,依稀看到兩人臉上幸福的笑容。

我低聲說:「喂,sam,畀返啲食物比佢哋啦。」

「你可憐佢哋?你可憐佢哋,邊個可憐我?」

「唔係咁呀!」我壓低聲線,「你話佢哋係咩大富人家,搶劫犯,我信咗你先過嚟,但佢哋根本唔係呀!」

「......我都係聽人講架咋!但唔做都做咗啦!有咩辦法呀!」

「你......」

「邊個?邊個喺度呀?」老人突然推開了門,驚見我們,手上的香煙掉地。

「你......你哋......你哋點入嚟......點解會響我老婆間房...... 」

sam抽出刀子,「唔好過嚟!唔好過嚟呀!」

老人看見刀子,雙腿發軟,跪在地上,「唔好...... 求下你哋......唔好傷害我老婆......」

「......老公?做咩呀?邊個嚟咗?」

「出去!出去呀!」sam大叫,要老人走出房間。

「sam,做咩要咁做呀!收埋把刀......」

他一下的推開我,跑了下樓梯。我跟著他,他在樓下的廚房,忙著把食物塞入背包。我伸手過去想搶他的背包,他抱緊背包盯著我,像是要獨攬食物的老虎,恨恨的說:「......縮手!」

老人出現在我身後,「求下你哋...... 我哋都冇乜食物架咋,起碼都......起碼都留返少少畀我哋......」

「sam…..」

「走開!走開呀!」他這樣大叫,無視苦苦哀求的老人,衝出了屋子。

「sam,你——」

「收聲!我知道你想講乜嘢!」他抓著我衣領,「你估我真係好想咁做?你估我唔知道自己做緊乜嘢?你估我唔知咁做有咩後果?但係有冇辦法呀?有冇辦法呀?你話比我聽,唔咁做可以點呀?答我呀!」

他濕潤又滿是血絲的雙眼盯著我,我移開目光,「我......我唔知道......但我知道咁做係唔啱!佢哋根本冇可能再出去搵糧食,佢哋可能會就咁餓死!」

「我知!但唔咁做餓死嘅係我哋!」他頓一頓,「反而係你,黠解唔阻止我?點解?」

「我...... 我......」

「你可以用盡全力去阻止我!你有武器,你可以打我,可以阻止我,但係你除在響側邊睇之外你咩都冇做到!因為你心入面知道,你阻止我嘅後果就係自己受苦!你知道得最清楚不過,但又唔願意承認,所以由得我做衰人,扮到好似好緊張嗰兩夫婦咁!其實你最緊張嘅人只有你自己!」

「你拯救唔到任何人......無論係你定我都拯救唔到任何人,甚至連自救都做唔到......唯一有能力承救我哋嘅就只有神,但佢已經放棄咗我哋!」

這也是無可奈何的, 我也是沒有辦法啊。

如果有些甚麼方法可以填飽肚子,我願意去做,只要不是去搶那些混帳老傢伙的東西,再看著他在眼淚汪汪跪在你面前,卻連些許反抗也沒有!

這個世界到底天殺的怎麼了?

一頂烏雲遮蓋了月亮,就似它在掩臉竊笑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