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唔好殺我......嗚......」葉劍南用槍抵著一個男孩的頭,而男孩用顫慄的聲音向葉劍南求饒,淚水滾滾落下,褲襠濕了一大片。

「講咩話?大聲啲?」

「唔好殺我呀!......嗚......」男孩哭叫,語調充滿惶恐。

葉劍南柔聲:「好,我唔殺你。」說罷走到下一個倖存者跟前,而男孩像獲特赦般,向葉劍南不斷道謝。

「唔好殺我......」一名老年倖存者原本呆若木雞,不知要作甚麼反應,但他一見到葉劍南笑嘻嘻的走過來,馬上效法男孩,跪在原地哭叫求饒。





「對唔住,你太老喇,我真係幫唔到你。」葉劍南柔聲說道,用槍抵著老人的頭頂。

老人立即抬頭,滿臉驚愕的看著葉劍南,嘴唇微微一動的好像想說甚麼,但尚未開口,子彈已經在老人的太陽穴開了一個大洞。

葉劍南的同伙默默的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臉上無一絲憐憫,又沒有一絲嘲笑。

西裝男腿部中槍,他正咬著牙按著傷口四周的肌肉試圖止血。當他看見葉劍南走近,並沒有好像先前兩般痛哭求饒,反而咬牙切齒,氣若游絲的說道:「要殺我就快啲!唔好以為我會求你唔好殺我!」

「...... 你哋係咪已經冇哂糧食?」





西裝男一呆,葉劍南指指帳篷,「裡面有個人,因為中槍而行動唔到,係咪?」

這樣一來西裝男更加疑惑,「......你點知道架?」

葉劍南搖搖頭,又微微一笑,把目光放在那群女人身上:「你話你帶埋你老婆一齊走,咁唔知佢而家響唔響到?」

「你條仆街!......」西裝男想伸手抓住葉劍南的雙腿,但葉劍南用槍指著他,然後對那群女人叫道:「呢個人嘅老婆,只要你出嚟,我就唔殺你老公。」

此話一出,在場鴉雀無聲,僅剩下呼呼作響的風聲,而那群婦孺個個對葉劍南怒目相向。西裝男按著傷口,一時看著葉劍南,又一時看著忿忿不平的婦孺們。傷口的痛楚,對葉劍南的痛恨,和不知葉劍南想對妻子做甚麼的不安感,令他此時臉容扭曲得不像人形。





經過令人難以忍受的沉默,葉劍南又再說:「出唔出呀?再唔出嚟我真係要殺你老公架喇。」

在沈默之中,一位二十出頭的女性站了起來。她長髮披肩,肌膚白晢,臉帶憤怒,但更多的是不屑,赤腳一步步的走向葉劍南。她身旁的人想拉著她,但伸出的手又馬上縮回去,大概是想到事已至此,阻止亦是徒然。

大概葉劍南早知道誰是西裝男的妻子,因為在那婦孺之中,有一對是白髮蒼蒼的老夫婦,兩個是看來只有十多歲的女孩,外加一個小男孩,只有這個女人有可能是西裝男的妻子。

「你想點?」西裝男的妻子走到葉劍南跟前,冷冷的問。

「老婆——」

「收聲。」葉劍南在西裝男中槍的腿上再補一槍,西裝男妻子一愣,他的慘叫聲已經劃破天際。

西裝男妻子立即然後跪下察看丈夫的傷勢,摟著奄奄一息的丈夫,語帶哭音的低聲安慰著他。

「小姐,我冇殺佢呀,呢兩槍都殺唔死佢。」





「......」

西裝男的妻子先是低頭不語,然後倏地站起,冷不防的狠狠摑了葉劍南一巴掌。

這下大出所有人意料之外。那女人大概沒想過葉劍南竟然既不阻擋也不迴避,直直接下她這一下,連她自己也愣住了。

阿俊大聲咒罵著她,下一秒已經衝到她眼前,推倒了呆站著的她,小刀抵著她雪白的項頸。他回頭看著葉劍南,等待他指示。葉劍南摸著紅腫的臉頰,不怒反笑,「告你襲警呀。」

「你條仆街!放開我呀!」被按在地上的她雖不斷掙扎,但未能爭脫,葉劍南彎身嘟起嘴巴,撫摸著她的臉頰,一旁的西裝男臉色慘白的看著,大量失血的他已經說不出話。

「喂,望真啲,你都幾靚架喎。」

她眼泛淚光,咬緊下唇,不發一語。





葉劍南微微一笑,回頭對我們說道:「......大家,你哋可以自便喇。」

晴天霹靂,倖存者們臉色大變,有些已經忍不住向葉劍南破口大罵。各人聽了二話不說,各自衝到自己看上的女孩面前,好像他們早已想這樣做,只是欠缺葉劍南的一聲令下而已。

「點解要咁做?佢明明冇做錯咩事,點解要咁對佢?」幾乎沒有經過思考,我衝口而出,一瞬間全場人的目光集中在我身上。

我不想再看到,手無寸鐵的無辜民眾像畜牲般被屠殺,又或者完全喪失尊嚴,淪為他們的玩物。我不想看到發生在白詠欣身上的慘劇再次發生,一般不知從何而來的勇氣驅使我說出這句話。

加入葉劍南之後,在數個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的晚上,我曾經暗自發誓,要殺光葉劍南他們,不論用甚麼方法,要犧牲甚麼。這種頂撞的行為可能令我之後要做的事增加不少困難,只是我真的忍受不住了。

葉劍南本來已經拉開褲鏈,聽到我說話馬上回頭,臉上滿是懷疑的神色,但很快他便滿臉堆歡,似是不以我所說的為忤。

「權力。」葉劍南微笑。

「吓?」





他拉上褲鏈,站了起來,「一切都係權力響背後作怪。權力就係主宰與服從嘅關係。從古至今,權力用唔同嘅方式呈現:可能係封建,可能係中央集權,又可能係社會契約;以受體嚟講,可能係用武力震懾,可能係因承認擁權者嘅能力而自願服從,又可能係因為跟隨擁權者有利可圖。」

各人目不轉睛的看著葉劍南,大概想不到他竟然在這個關頭說這種話題。葉劍南同伙們用槍指嚇著倖存者們,一邊回頭專心致志的聽他說話。

「人類由遠古蒙昧無知的時代,到現今文明發展得最燦爛的時代,權力一直都係幕後推手。一切人類嘅產物,好似咩正義,平等,自由,博愛,實際上只係權力嘅遮醜布,為權力塗脂抹粉嘅工具,賦予權力擁有者去行使權力嘅正當性。」

葉劍南深呼吸一口氣,續道:「但係......以而家情況嚟講,人類用上成千年去建立嘅制度毀於一旦,國家同政府響一夜之間崩潰,社會陷入一種所謂嘅自然狀態......呢種狀態之下,產業,建築,知識,藝術,文學,甚至社會都不復存在,人類會不斷處於暴力同死亡嘅恐懼及危險之中,人將生活響孤獨,貧困,卑污同殘暴之中,生命會係短暫嘅。人類既然無法保障自己任何財產唔比人奪取,自然唔會去做一切有生產力嘅嘢。人類會攻擊他人:為咗得到資源,為咗安全,為咗權力聲譽。」

「所以,權力將歸於最強大嘅人......冇錯,各位,就係我。但係最強大嘅人,亦都會害怕比更強大嘅人迫害,甚至取代。另一方面,擁有權力嘅人,亦要為自已擁有權力呢個事實尋找正當性。」

葉劍南面向倖存者們,笑道:「所以,攻擊你哋呢個行為就可以解釋成保障自己嘅權益,因為,我並唔能夠百分之一百確定,你哋唔會威脅到我哋嘅存亡。另外,你哋擁有資源,而且響一切生產停頓之下,你哋嘅存在會間接影響我哋可能獲得嘅資源。最後,我班兄弟玩其他女都屌到悶,今日就比佢哋玩啲新嘢。點樣?我係咪好體恤部下?」

「你講咁多,只不過係合理化你嘅所作所為!你講得再多都冇可能掩飾到你嘅暴行!」西裝男的妻子哭叫,濕潤的眼睛凝視著早已失血過多而死的丈夫。





「合理化?」葉劍南仰天大笑,久久才說:「我根本唔需要去合理化我所做嘅嘢,因為呢一連串嘅行動都係經過邏輯思考之後嘅產物,而唔係一時衝動而做。就好似二加二永遠等於四一樣,呢樣係任何思維正常嘅人都會采取嘅行動。完全合乎邏輯嘅行為畀你話係合理化,哈哈哈哈!」

「你......」在死去的父親身邊的女孩突然開口,全身沾滿鮮血的她滿腔怒火的說道:「你呢種人......根本唔係正常人,正常人唔會咁殘忍,唔會咁冷血,唔會咁瘋狂!......」

「邊個可以判定邊個正常?你係上帝?」葉劍南大笑,「良心,同理心......我兩樣都有,如果唔係,我做咩要放過嗰個男仔?先唔討論同理心或者良心係唔係只屬於社教化之下嘅結果,或者係人與生俱來嘅情感,擁有呢兩種情感,咁又點呢?自己嘅性命同權益絕對凌駕他人之上,我做咩要為咗所謂嘅同理心去放棄利益?更重要嘅係,我遵守道德規條,其他人唔遵守,咁我哋咪變成被欺壓嘅一群?」

葉劍南說完後,全場鴉雀無聲,不知是被他所說的震懾,或是不敢反駁他。人人臉上蒙上一道陰影,不知該對他所說的作如何的反應。

葉劍南或許是我見過的人中最奇怪——也大概是最瘋狂的。聽他剛才的說話,那種感覺就像在聽甚麼專家分析某案件中,主謀行兇的原因和他的心理狀態,如同解剖般精準,但荒唐的是,那個侃侃而談的專家原來正是主謀。他的瘋狂於建基於絕對的理性上,這令他一切的行為更顯瘋狂。

他完全明白自己在做甚麼,而他毫不在乎。

葉劍南所執掌的是完全失控,無人控制的權力。掌控著這一種權力,彷彿可以指鹿為馬,把黑說成白,好像抓人家的胸部說成人家用胸襲擊他,毆打他人的警棍成了手臂的延伸......正如葉劍南所言,一切都是權力作怪——而這種無限制的權力,正是正義無法彰顯的原因。

「好喇,上完堂,係時候埋牙喇!」葉劍南狂笑,一個我不知道姓名的青年早已等得不耐煩,一聽到葉劍南這樣說,馬上衝到某女孩面前,把她推倒,須臾間已經撕開她衣裳,而其他女子的慘叫聲紛起。

「轟!」突然遠方一下槍聲,騎在女孩身上的青年頭部中槍,倒斃在女孩的身上,嚇呆了她。遠方大廈天台上,隱約可見有另一隊人馬。

葉劍南大叫:「快啲搵掩護!」

天台面積頗大,但僅有數個位置可供躲藏,各人此時也顧不上敵我之分,一同衝到隱藏點,而那些受傷躺著的倖存者,受傷不太重的竭力爬去,而不能動彈的便馬上成了屍體。本來就已經去世,倒在血泊之中的西裝男和中年男子亦同樣中槍,看來對方是要趕盡殺絕,對這些遠看也知道非死亦受重傷的人也要下手。天台上有一個小平台,我,葉劍南,阿俊和西裝男的妻子衝到小平台後方,葉劍南探頭出去察看對方的動靜。

「呀頭!佢哋係咪......」阿俊問,但之後說的被槍聲掩蓋。

葉劍南搖搖頭,在隨行的大背包中不知找甚麼。

看著阿俊上好膛,握著手槍,一副欲欲想試的樣子,我忍不住問: 「你唔係諗住用把手槍同人打下話?」

「咁唔通有得佢唔反擊?冇錯,手槍有效距離連一百米都唔到......但起碼可以嚇下佢哋丫。」

「咪玩啦,呢到距離佢哋最少都有三四百米,你當你係神槍手咩。」

「你好喇喎!句句都疾住哂,你諗到更好嘅方法咩?」

一名左腿受傷的倖存者爬到身旁,那無助又恐懼的眼睛看著我,向我伸手,我馬上握著——就在這時,又一道槍聲響起,他腰部中彈,然後零聲的槍聲緊接而至,他頓時斷了氣,死前仍然緊緊握著我的手。

只差一點便救到他,但就是差一點點。

西裝男的妻子探頭想看其他倖存者的情況。所有走避不及的都已經被殺,天台上稀疏的散落著各人的屍骸,當中並沒有葉劍南的同伙在內,大概是因為他們身手較靈活,對危機的反應亦較迅速。

槍聲剛響起時錯過跑去出口的機會,這時人人都已經身處隱藏點,雖然是暫時安全,但即使是最近出口的隱藏點,亦距離出口最少三十多米,幾乎不可能確保跑出去時可以不受狙擊。

槍聲剎那間停止。

「呀頭,我哋點算好呀......?」我問葉劍南,看到他手上的狙擊槍,不免一呆。

「嘿......」他看到我驚愕的神情,笑道:「你估我嚟呢到真係只係為咗女人?呢到個地點其實好適合做埋伏點,因為呢棟樓唔算高,又近其他樓宇,一有咩事就可以跳過去走人,絕對係狙擊嘅好地方。不過我估唔到自己未伏人,人哋就伏咗我先。」

「唔怪得呀頭你同平時唔同,帶咗咁多子彈出嚟,呢到樓下咁多喪屍都唔話去第二度啦。」阿俊插嘴道,頓一頓,又說:「咁......呀頭,你原本係諗住埋伏邊個?點解之前冇聽你講過?」

葉劍南苦笑搖頭,隔了一會才說:「......本來,我都係為保險起見先上嚟視察下環境,冇諗到真係要用到呢個地方......」

西裝男的妻子怒道:「你哋咁多時間吹水,不如諗下跟住落嚟點算好過啦!」

「辣低對面班狙擊手先。」葉劍南回答,然後對藏身於其他同伙叫道:「阿望,文仔!上狙擊鏡同佢哋死過!」

「唔講唔記得,我仲有把M4響身......」阿俊喃喃自語,把背包中所有的東西掏出來。

槍戰一觸即發,葉劍南稍一探身而出,眼睛還未觸到狙擊鏡,身旁已經多了數個冒煙的彈孔,他低聲罵了一句,索性換了另一個姿勢。我們藏身的小平台,高度比一個成年人稍低,於是葉劍南便站著,以小平台作掩護。

此時阿俊和其他人已經進入戰鬥狀態,狙擊槍的數量有限,他們也將就的用上了狙擊鏡的步槍去對付對面的敵人,我不會用槍,只能瑟縮一角,連探頭出去看看戰況也不敢,生怕會被流彈擊中。

其他倖存者的情況和我一樣,臉上惴惴不安,但此時和葉劍南是同一條船上,可能心中反而希望他得勝。

「......屌!」葉劍南還未開始射擊,只是在狙擊鏡中望了兩眼,便頹然的一屁股坐下來來,在他縮頭之際, 一顆子彈在他頭頂飛過,情況可謂險到極處,只要他稍一遲疑,子彈便會直直的射穿他腦袋。坐下的葉劍南驚魂未定,但隨即仰天大笑,阿俊也馬上像察覺到甚麼的縮頭,一臉震驚,喃喃道:「佢哋終於......」

葉劍南一拍大腿,狂笑:「老狐狸!我唔去搵你,你而家嚟搵我!」

良久,葉劍南的笑意剛止,他轉頭對我道:「駱輝。」

看著他表情如變臉般變幻不定,我尚浸淫在疑惑之中 ,「係?!」

「白詠欣有冇同你講過,佢點解會跟我,同埋之前警署發生咩事?」

「有。」聽到這熟悉的名字,又頓時記起背後的慘劇,心中自然又浮起對他的怒火。

但他似乎沒有察覺我表情的變化,漫不經心的說:「對面嗰班人,就係之前響中區警署,主張唔好理市民死活,用武力侵略他人,即係鷹派嘅成員。唔止咁樣,我以前個老頂都響入面。」

「我聽過佢講,話你哋分成兩批人,而你就係認為要保護市民嗰一班......」說到此處,我心中大感荒謬,他之前主張的和現在做的完全是南轅北轍。

「 你一定諗緊,我所作所為完全唔係我所屬陣營應該做嘅事,係咪?」葉劍南笑道,「如果你知道背後發生咩事,你一定會同我一樣,覺得根本係一場鬧劇。」說罷,他眼望遠方,呆呆出神。

「咁樣......」西裝男妻子突然問:「咁點解.....點解佢哋要嚟襲擊你哋......同我哋?話哂都係你老頂喎。」

「係前老頂。」葉劍南一臉正經的指正她,「至於佢哋點解要嚟襲擊......哈,背後嘅原因同我點解過嚟搞你哋一樣,我頭先都已經充分解釋過喇。」

她聽到之後一臉不屑,又把臉別了過去。

「好,唔講咁多,要反擊喇。」葉劍南把不知甚麼塞入耳,同時叫在隱藏點中的同伙一起攻擊。須臾之間,天台上滿是震耳欲聾的槍聲。狙擊槍的槍聲比普通手槍嘈吵好幾倍,其他人用的是自動步槍,加上對面傳來的槍聲,全部混成一團。即使使勁的掩著雙耳,槍聲亦像針刺般直衝到我腦海。

在我幾乎忍不住要衝出去迴避這震天價響的槍聲時,肩膀突然被拍了幾下,回頭一看,西裝男的妻子手中有不知由何來的數顆耳塞。

「多謝。」

她那疲憊的臉上浮現一絲笑容,搖一搖頭,示意不用謝。

葉劍南和阿俊不時彎身補充彈藥,天台上密密麻麻的佈滿彈孔,而我們兩邊更被轟得像蜂巢一樣。而他們開槍時不斷有彈殼彈出,弄得我渾身疼痛。

在這種時候我根本是無能為力,雖然葉劍南和阿俊的配槍好端端的放在我面前,但我又不會用槍,更不能用手槍攻擊身處數百米以外的敵人,於是我壓抑拿槍去殺死葉劍南他們的念頭,祈求他們盡快得勝。

這時,我和西裝男的妻子交換了一個眼神,就似看穿了對方在想甚麼,我們同時笑了出來。

「你......係咪同佢哋唔啱?」由於我倆都戴著耳塞,而且現場槍聲太大,所以我只能憑她的嘴巴辨識她在說甚麼。

抬頭見他們專心殺敵,根本沒有理會我們,才點一點頭,「冇錯......其實我有一班朋友比佢哋俘虜咗,我先被迫投降,假意加入佢哋,藉此搵機會救佢哋。」

不知怎的,面對著她,我有一股衝動告訴她一切的實情。她似乎和我同年,頂多比我年長少許,笑起上來有一種溫暖的感覺。這秘密早已經在我心中藏了很久,但我一直都不可以對他人如實相告,直到此時,面對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女性,我竟然把屈藏在心中而久,只有我,呀禮和白詠欣知道的秘密告訴第三者。

她點點頭,「我估都似喇,佢哋咁多人,得你一個係冇槍用,而且你嗰陣仲幫我出頭。雖然只係問咗佢哋一句,但係如果你冇咁做嘅話,我可能已經......」

「我其實都好憎佢哋,佢哋侵犯咗我一個朋友,我發誓我有朝一日一定會殺哂佢哋。」

她靜靜的看著我,眼睛流露出淒苦,又看看屍骨未寒的丈夫,低頭不語。

忽然,眼前冒出斗大的彈孔,她嚇了一跳,緊緊的抓著我,似花的髮香湧到鼻內。然後她似乎想起甚麼的馬上縮開手,低聲說道:「唔好意思......」

「屌你老母!......」葉劍南跌坐,高聲罵了一句,戴著耳塞的我也能聽到他說甚麼。

拔去耳塞才發現槍聲已經大大減弱,而他同伴都已經停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著氣。阿俊子彈用光,彎身想上彈時發現子彈已經用完。

對面的槍聲在葉劍南他們停火之後也戛然而止。葉劍南高聲問:「文仔!你嗰邊點呀?」

「係!」在水箱後方的一個戴鴨舌帽的青年回答,「呀頭!我哋啲彈藥都差唔多用完,仲有,阿望佢比班仆街射死咗呀!」說著,向身旁一具腦袋被轟成一團的,儲山羊鬍子的青年一指。

「屌你老味......」葉劍南又罵了一句,深深的嘆了一口氣——這是我首次見到他這麼頹喪的樣子。他隨手拋下狙擊槍,低頭不語。身旁的阿俊拍一拍他,柔聲道:「呀頭,雖然我哋冇哂子彈,但係對方亦可能同我哋情況差唔多啫。」

「哈......」葉劍南搖頭,「對面一定係有備而嚟,唔會咁易輸......加上我記得佢哋唔少人都係sdu,邊有咁易比我哋打敗。我甚至覺得我哋剩係死咗兩個人已經算係好好彩。」

「呀頭......」

「冇辦法喇,咁嘅情況,只能夠逃走。」

「有個問題我想問好耐......」西裝男的妻子舉手:「點解你哋唔一開始就跳過去隔離嗰棟大廈?」

阿俊冷笑,好像她問了一個極愚蠢的問題似的。他說:「你咪試下囉,嗰邊冇遮冇掩,你咪睇下你跑出去對面班人射唔射得中你?對受過訓練嘅人嚟講,三四百米內射中一個移動緊,毫無阻擋嘅目標,其實真係唔難。」

「咁點算呀......衝出去又話實比佢哋射中,咁唔通坐響度等死?」

這一句話指出各人心中的煩惱,他們低頭想著可解決目前困境的辦法。

「碰!」又一下槍聲由遠方傳出,我們看著一個按捺不住向門口衝去的女孩應聲倒地,但尚未死去,憑藉一絲毅力向前爬。她快爬到門口,我心中都不禁為她打氣時,槍聲再響,子彈狠狠的擊穿她頭顱。

葉劍南冷冷的說:「如果咁就走到嘅話我一早就衝咗啦。明知而家對面班友個個望實哂,仲咁魯莽,要珍惜生命呀。」

「我唔準你咁講佢!」西裝男妻子抓著葉劍南的衣領,「佢係一個好乖嘅女仔嚟......我唔準你咁話佢!」

「okok.....」葉劍南不以為然,甩掉她的手。

士氣跌到最低點,人人放棄了反抗,沉默著,不知如何是好。

「......企起身。」突然間,葉劍南拿著槍,對西裝男的妻子冷冷說道。

「吓?」

「我叫你企起身呀!」葉劍南喝道,她不情願起來,眼中充滿疑惑。

「好,」他走到她後方,用槍抵著她後腦,道:「而家行出去,打橫咁行。」

「呀頭,你......」阿俊叫道,馬上明白了葉劍南的意思,「咁都比你諗到!」

葉劍南的意圖很明顯:他打算以西裝男妻子作肉盾,再隱藏在她身後逃走。

「但係,狙擊槍子彈通常會貫穿到人體架喎......」

「冇辦法喇,唔咁做真係冇可能走得甩。」

「你係咪癡線架!」西裝男的妻子了解到自己的末路,竟然是要成為殺死丈夫的人的替死鬼,不禁淚如雨下。

「癡線?」葉劍南哈哈大笑,「癡線?我一早講過啦,我一所做嘅一切合乎邏輯,癡線佬會咩?」

「你......」

「唔好咁多廢話!快啲同我行呀!」
「我應該響你掛住打對面班人嘅時候,趁機拎槍殺咗你!......」她咬唇,下唇滲血,氣得渾身顫抖,大風吹得她像在風中搖擺的蘆葦。

「啱呀,但你到最後都係冇咁做到。行呀!」看著她一小步一小步的向死亡進發,我只感到心如刀割。在她快走出隱藏點,她倏然轉身,一拳打向葉劍南肚子,但葉劍南似乎早已猜她會突然發難,毫不猶豫的開火——她臉部中彈,漂亮的臉蛋上開了一個大洞。我不忍再看下去,心中充滿對葉劍南的恨意。

「死咗仲好。」葉劍南像沒事人般,一把提起她的屍體,快步的走了出去。

子彈無情的落在她屍身上,鮮血染滿她的身軀,而提著她的葉劍南,安然無事的走到天台門口,身體上只有被子彈擦傷的傷痕。

「駱輝。」

「嗯?」

「對唔住。」

聽到阿俊這樣說,我渾身寒顫,心想你不是要我當你的肉盾吧?看見她怵目驚心的死狀,我心下懦懦不安......然而,他的目光落在我身旁的屍體上。

我苦笑:「反正,你要拎呢具屍體去做肉盾,我想阻都冇可能。」

「......對唔住。」阿俊這樣說,下一秒已經搶身抓起那一具屍體,提著飛奔似的衝了出去。又一陣槍聲響起,這次對面天台的人知道我們的戰略,盡量選他身體露出的部分來打,所以不少攻擊都落空了,阿俊竟然連擦傷也沒有便跑到了出口。

葉劍南餘下的同伙,戴鴨舌帽叫文仔的青年,學著葉劍南的樣子,提著身旁同伴的屍體衝出去,同樣到達了天台門口。於是,尚在險境的只剩下我和其他的倖存者。

葉劍南大叫:「喂駱輝!再唔出嚟,我哋唔等你架喇!」

目前倖存者只剩下一對老夫婦,和一個小男孩,其餘的都已經在一開始受襲時中槍死去。

只見老夫婦在男孩耳中不知說了甚麼,男孩聽了不住的搖頭,但老夫婦堅持的不知在說甚麼,而男孩在他們不斷游說之下,緩緩的點一點頭,似是答應了甚麼。

老夫婦滿意的點一點頭,然後站起相擁,雙方耳語,而小男孩在身邊垂淚。老婦人抱起男孩,而老人在妻子身旁,兩人同一時間的奔出,我瞬間明白剛才所發生的爭執所為何事。

老人率先中槍,而老婦人盡量側身保護小男孩,但本來他們年老力衰,跑得不快,抱著一個人跑速更慢。不出所科,老婦人身中多槍,懷中的小男孩沒命的衝到門前,但沒留意門前女孩的屍體,稍一不慎便倒下了,一顆子彈馬上取了他的性命。

只剩下我了。

一定有方法的......一定有方法可以解決目前的困境!快想想!

無論如何,我是一定要硬著頭皮衝出去的了......但怎樣做才可以把我受傷的機會減到最低?

認真想想,我不一定要現在就衝出去呀?我可以等到晚上,能見度最低的時候,才施施然的走出去,不是一樣可以嗎?但現在才是早上,要等很久才到晚上......這也不是問題,多久我也可以等,只怕對方會派人過來搜索,到時連一線生機也會失去,而且誰知道他們會否一邊守著,一邊派人過來?

結果還是要盡快搞定此事......問題是,到底我該如何是好?

好吧......首先等個半小時,大概半小時還未足以由他們身處的地方來到這處吧?這半小時還可以用來消耗他們的精力,畢竟長時間看著狙擊鏡搜索敵人會很疲勞——我知道,這對受過訓練的人來說另當別論,但我又有甚麼辦法呢?之後,拋出鐵鎚和上衣,用以混淆敵方,吸引他們的注意力,然後衝到最近我的另一個隱藏點,老人的屍體在該處旁邊,只要我伸手便可抓到......然後提著那具屍體衝到門口......我知道,我雙手因為先前不斷揮舞鐵鎚,到現在還感酸痛,提起一具屍體奔跑幾乎是沒可能的事,但我又有甚麼辦法?

經過漫長的等待,葉劍南他們還在看著,彷彿想看看我死狀如何。每分每秒的也感覺被地獄之火燃燒,我盡量感受著生存的感覺——權叔在我身上造成的傷痕,雙手的酸痛,這些都切切實實的告訴我:你還活著,起碼此刻是。

手錶分針指著上午十點五十七分,三十分鐘剛好過去。我深呼吸一口,默想著一會兒的流程,然後使勁的拋出鐵鎚和上衣,瞬間的衝去最近的隱藏點!槍聲在我沒走出數步便在我身後響起,但我連猶豫的時間也沒有,反而加快了腳步,跳入了隱藏點之內。

我稍稍的喘氣,拉著老人的屍體,數顆子彈又落在老人身上,我也沒再多想,一股不知由何而來的力氣,使我在生死關頭之際可以提著老人的屍體衝到門口,然後我在門口猛然一跳,避過倒在門口的屍體,一顆子彈剛好在我背上擦過。

整個過程應該不到一分鐘,甚至連三十秒也不到,但我已經是大汗淋漓,渾身酸痛。

葉劍南扶著我,對我笑說:「做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