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饑荒

他苦煉你,任你飢餓,將你和你列祖所不認識的嗎哪賜給你吃,使你知道人活著不是單靠食物,乃是靠耶和華口裡所出的一切話。

——申命記 8:3




「吁吁吁......」





我猛然醒來,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片刺眼的光亮,我不禁伸手去擋,片刻才發現那是由窗外射入的陽光,外面正值中午,太陽高掛。出面是綠草如茵的景色,稍遠的地方是一片鬱鬱蔥蔥樹林,在陽光照射下綠意盎然。

我在甚麼地方?身上蓋一張薄被,又殘又破的,還有一股霉味。我躺在一張木床上,在上翻動時總是有些「啞啞」的怪聲,在落床時更突然發出啪啪響聲,還以為它快要散開了。腳一踏地,馬上感到全身酸痛,我險些叫了出來。身上的衣服換上了另一套,傷口亦已用繃帶包紮好。

環顧四周,那是一個小小的房間,床放在角落,已經佔據了一半空間,而床頭的旁邊有一張殘破的木桌,上面有半截熄滅的蠟燭,和一個半滿的玻璃瓶。看到水就突然覺得口渴的要命,我沒有多想就把水喝光了。窗戶上的玻璃失去蹤影,只剩下嚴重生鏽的窗框。屋子似乎是用石頭砌成的,歷史頗為久遠,石頭之間的粘合物已經變黑。用手指在桌上一抹,指頭積上一層厚塵,空氣中的灰塵在陽光下閃爍不止。床邊放著由最初便一直穿著,已經又爛又臟的球鞋,我赤腳穿上,推開了半掩的房門。

門外是一道窄窄的走廊,我身處的房間在走廊頭的位置,深處另有幾個房間,房門掩上,昏昏暗暗的看不出有何端倪,另一頭是向下的樓梯。下樓,只見一個陌生的背影,坐在窗旁,不知是否下樓時的響聲太大,那人陡然回首,那是一張從未見過的面孔。

「駱輝,你終於醒喇。」





「嗯......」

我站在樓梯前,有點狐疑的走向他,他卻快步上前,「初次見面,我叫梁啟剛,你叫我小剛得喇。」他頓一頓,見我像是沒反應過來,摸著頭的笑道:「哈哈哈,你訓咗咁耐先醒返,又見到個唔識嘅人喺到,難免會呆咗咁嘅反應。」

「我......我訓咗幾耐?」

「我哋係響地鐵隧道嗰到搵到你嘅,你都已經昏迷咗足足一日有多。」

「一日?」





「冇錯......我哋搵到你嗰陣,你......」他欲言又止,隨即又話鋒一轉,「嗰啲事之後先再講啦!你昏迷咗咁耐一定好肚餓喇,等我睇下呢到有咩食物先......」

這處頗為殘破,各項傢俱像是甚麼陳年古董似的,看來已經飽歷風霜,但似乎有人細心的擦拭過,因此卻是一塵不染。我坐在一張破爛的木椅上,小剛才轉身,大門就被打開,站在門前的是兩名少女。

「駱輝!你......」

叫了出來的是左邊的少女,容貌頗為標緻,長髮披肩,大熱天的不知為何穿上長衫長褲,但仍然掩蓋不住她婀娜的身材。

另一個一臉驚訝,然後快步上前,在我一步之前停下,「你......你終於醒返,我仲以為你......」

「呀嵐......好似已經同你哋分開咗好耐咁。」

那是杜嵐,另一個是mk妹。

我呆呆的看著眼前的少女,而她只是含笑的看了我一眼,指指小剛,「好彩有小剛佢哋幫手咋,如果唔係我哋全部人都唔知會係點嘅下場。」





「哈哈哈!」小剛搔頭笑道:「都係互相扶持啫。」

「到底我暈咗嘅時候,發生咗咩事?」

「嗯,要講都有排講......」杜嵐抬頭想了想,「我同呀穎要去拎啲污糟衫去洗,我哋搞掂哂再同你講好唔好?」

「我幫你哋手啦。」

「但係你啱啱先醒返......」

「唔緊要,做少少家務之嘛。」

小剛說他要在屋內等權叔他們,於是我們拿著一籃髒衣服走到石頭後方,隱沒在樹林中,不細心找根本就不會發現的一條小溪。水很清,我大口大口的喝下去。





杜嵐向我簡單講述了那天她們發生了甚麼事。

原來那天她們在一片混亂之中,選擇了用屍體作掩護,像是之前我想逃入卡車後面前遇到的情況。她們用屍體堆成山,自己躲了入去,在一片血腥彌漫之下喪屍也沒有發現她們就在屍體下面,竟然讓她們全身而退。

「我哋想搵你,但喪屍只係走咗冇幾耐,我哋唔敢大叫,甚至連發出少少聲都唔敢。但我哋的確有嘗試你搵你呀......你到底匿埋咗喺邊?」

「你記唔記得嗰到有架卡車之類嘅嘢?我匿埋咗喺嗰架車後面同瓦礫之間嘅隙縫。」

「唔怪之得啦!我哋以為你好似我哋咁混喺屍體之中......」

我搖一搖頭,「之後呢?你哋點走出去?」

她們跑到地鐵傾倒的地方,等待了一會,突然聽到有甚麼經過的腳步聲,試探性的問了一句,發現不是我而是別人,正是那個小剛。她們找不到我,料想我應該有其他方法離開了,甚至已經死了,認為早早逃出要緊,於是就沒有多留,和小剛一起回到地鐵月台,但就和我看到的一樣,她們只看到屍海,然後像我的行動一樣,她們把最後希望放在通往上一個站的鐵路,但當然找不到出路。

只當手足無措之際,小剛說他之前在隧道前進時曾留意到兩旁有些像房間的東西,說不定可以用來躲藏,甚至找到逃出的方法,於是她們沿著鐵路,找到一個小小的房間。她們在房間內沒有找到出去的方法,但畢竟躲在裡面比較安全。





我問她有沒有發現那對男女,即是那個士兵和女人?她說沒有。小剛說的房間在通過月台之後的地方,畢竟他是在一開始軍隊帶我前進時看到的;我發現的那個房間位於通過月台之前的地方,大概她們經過時房門緊閉沒有發現。

總之,她們在房間等了好久的一段時間,之後才再出去,發現月台的喪屍已經全部消失,她們也就馬上離開。

小剛帶了她們回到自己的村子,但因為某些原因她們只可以暫住這邊的石屋。剛來到這邊時大家都虛弱不堪,食物不夠,水倒是有的,但白詩婷在抵達的當晚就開始發高燒,而呀禮好不容易才好了一半的傷口又裂開了,小剛去為兩人弄來些藥物,其他人又到處找食物......照顧兩人用了不少時間,到杜嵐說想回到地下鐵隧道,去確認我是不是真的死了的時候,已經離當日首次進入隧道過了約三日有多的時間。

我竟然在那邊坐了三日?我自己也不敢相信。

「我都估唔到呀。我仲以為......以為你已經死咗,但係......我唔知要點講,如果唔係親眼見到,我始終唔會相信。」杜嵐靜靜的凝望著小溪,像是想到甚麼,嘴唇顫動一下欲又把說話吞回,隔了一會繼續說:「總之,見到你冇事就好喇。」

「......比你哋發現嘅時候,我係咪做咗啲咩奇怪行為?」

杜嵐一呆,「你......你唔記得發生過咩事?」





見我搖頭,她才緩緩說:「我哋發現你嘅時候,你挨住牆坐喺鐵軌旁邊,個樣好......好恐怖,隻眼佈滿血絲,全身都係血污,抱住膝頭咁喃喃自語,就算我哋用電筒照你,叫你都冇反應。然後權叔一伸手掂你,你就突然大叫,仲開始喊起上嚟,我哋想要帶你走,但你不斷反抗,權叔小剛同sam三個人用盡全力先制服到你,之後你就好似突然用盡氣力咁暈咗,我哋先帶到你返嚟。」

我完全沒有印象。

「駱輝......對唔住呀。如果唔係我哋扔底你一個自己走咗,你就唔會自己一個留喺嗰到。我知道自己一個留喺嗰到真係好恐怖,好孤獨,所以......」

「喂,呀穎。」我向一直默不作聲的mk妹叫道,「你做咩一直都唔講嘢?」

她先是吃驚的顫抖一下,然後強顏歡笑的說:「呀嵐講嘅都夠哂詳細,我又冇咩好補充,咪唔出聲囉。」

「你哋匿喺房入面嘅時候,有冇聽到槍聲之類嘅嘢?」

杜嵐和mk妹對望一眼,mk妹說:「......我哋的確聽到有槍聲,我仲記得槍聲好短暫而且微弱,我哋仲以為有士兵未死,走咗去月台嗰到向喪屍開槍,一瞬間就被班喪屍殺死......我哋諗啲喪屍應該有排都唔會走,所以等咗一段好長嘅時間先夠膽行出去。」

「哈......哈哈哈哈!」

我忍不住向天大笑。這不可笑嗎?我不過是在她們咫尺之內,我殺死那對男女時,她們也剛好在另一邊,如果她們當時走過來的話......不僅這樣,事實上她們和我大概不止一次擦身而過,但始終沒有發現對方。

mk妹皺眉:「你......你笑乜嘢呀?」

「駱輝,係咪喺嗰到發生咗啲咩事?」杜嵐焦急的看著我,「如果真係發生咗咩事嘅話,講畀我哋聽,好冇?」

「冇事!咩事都冇!」

「如果冇事,點解你要笑?點解你要提嗰幾下槍聲?」

「如果真係有事,咁就只有一件事,我明白咗一件事:呢個世界係一個笑話,你同我都不過係笑話嘅一部分。呢個就係所有事實,全部嘅真相。」

我拋下充滿疑惑的兩人,轉身想回到石屋,但剛走了數步就突然雙腿一軟,兩人走了過來,「你餓咗幾日又啱啱先醒返,唔好勉強自己呀。」說著,杜嵐想伸手扶起我,我笑了笑:「唔使,我自己識行。」

我回到石屋,看見權叔等人,正聚在石屋內討論不知甚麼。一看到我出現,他們馬上停止本來的討論。

「駱輝!你......冇事下話?」

我淺淺一笑,「冇事。」我走到一旁,坐在一張破爛的沙發上,「你哋繼續傾啦,唔使理我。」

「嗯......」權叔點點頭,又繼續剛才的討論。

在場的人有呀禮,sam,權叔,小剛和兩個我不認識的人,一個一頭金髮,看似比我年長三四年左右,滿臉傲氣。另一個卻是衣衫襤褸,一臉萎靡不振,像是甚麼吸毒者似的。過了一會,杜嵐和mk也回來了,卻遲遲不見白詠欣和白詩婷。

我昏迷了三日,算是不短的日子了,但他們在這三日之中有許多事情還未決定。雖然旁邊有溪流,飲用水這個大問題算是解決了,但食物來源仍然是大問題。

他們正嘗試去耕作,種子是搞到手了,用具也有,但土地似乎不夠肥沃,而且我們之中當然沒有人會耕作,就算是權叔,他只保留自己小時候的片刻記憶,但實際上要怎樣做已經忘掉了。這些也不是重點,問題在於在收成之前到底要吃甚麼。釣魚也是,在山腳有一個小小的湖,據說有不少魚,但我們沒有用具,也沒有魚餌之類。

他們也想過去打獵。在抵步的那晚,他們看到有野豬出現,即使之後就再沒有看過它們,但要是真的好運獵到一頭的話,那將會是在喪屍爆發以來吃到最棒的東西。但同樣地,我們不是獵人,一來沒有相關知識,二來也沒有合用的道具。身上只有那些由一開始就擁有的,一把軍刀,一把鐵鎚,和一把消防斧頭,全都不像用來打獵的用具,更不過說這些東西用了這麼久,早已損壞不堪。杜嵐在離開荃灣警署時拿走了一把手槍,還有十數發子彈,她雖然一直沒有使用,但卻一路隨身帶著。用來打獵是可以的,但這種武器這麼珍貴,單單露出來已經有震懾力,況且還有其他技術問題,是不是要用在打獵上還是要商討一番。

最後他們決定暫時還是去外面搜括,作為主要的尋找食物的方法,其他耕作,打獵釣魚之類的作為副業。

這個居住地的好處在於,喪屍幾乎沒可能找上門,因為石屋位於某山山腰,而且本來附近較幽靜,甚少民居,離市區也有一段距離,僅僅在二十分鐘路程的山腳之下的某地有一條圍村。

小剛和另外那兩人,那個金髮的叫阿奇,另一個像是露宿者的叫誠哥,他們都是來自那個圍村。根據小剛的說法,他們本來是打算讓我們入圍村居住的,但那些村民強烈反對,只好作罷。這也難怪,在這種時期有一群陌生要入村,不管他們背景如何,第一時間反對也是屬正常。小剛他們也算是古道熱腸,本來帶我們來到這邊,告訴有甚麼地方可以讓我們落腳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但想不到現在還繼續幫助我們,像是之前提到的種子和農耕用具就是他們為我們找來的。

之後小剛他們就離開了,過了不久白詠欣從樓上下來。她一直在樓上照顧白詩婷。白詩婷在抵達的當晚就發高燒,情況一直沒有好轉,甚至有惡化的跡象。

「呀......駱輝,原來你已經醒咗......」

我微微一笑:「你哋個個見到我嘅反應都係咁,好似我應該一世都訓喺床到咁。」

佢一呆,「我唔係咁嘅意思,只不過你......」

「我知道,我留咗喺嗰到三日三夜,畀你哋發現嘅時候仲好似癡咗線咁。」

「我嗰陣冇跟到去,不過......你冇事就好。」

「嗯。」

「好啦!」權叔使勁的拍了一下大腿,站了起來,「係時候食晚飯喇!駱輝,你訓咗咁耐應該好肚餓喇,今晚一於食返餐好嘅,慶祝你死過返生!」

大概我實在是餓得太久了,所以一直都沒有留意自己一直餓著,他這樣一說我馬上感到一陣強烈的饑餓感。話需如此,但當晚吃的大多是之前一路帶來的食物,和一些當我仍在隧道時他們在外面搜索得來的東西,總之飲食方面還是和過往差不多——一些罐頭食品,加一些乾糧。

之後我就回去睡了。不知道為何,我對他們有種陌生感。我也說不出這種感覺到底是怎樣一回事,但我總覺得就是不太想說話......可能是我剛剛醒來所以不太適應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