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我知道你哋肯定會覺得,我所講嘅嘢一定係偏幫郭伊絲,但我想講,雖然郭伊絲違反咗黑沙圍嘅法律,但絕對未去到背叛咁嚴重!」

原本的法官席和證人欄等的設備均已撤走,取而代之的是一張張長椅。坐在長椅上的陪審團瞇著眼睛,看著郭伊騏神情激動的演講:「冇錯,佢的確擅自離村,呢一點我唔打算否認,但話佢背叛就簡直係荒謬!家姐佢只不過係反對一個佢認為唔合適嘅和約!控方最大嘅理據都只不過係話,假如簽唔成和約香港就會被核彈毀滅,但呢一點根本無辦法證實!」

一人回道:「佢哋喺中環放咗粒核彈喎,擺到明係要脅啦。」

「你都識講係要脅,如果佢哋真係想毀滅香港,根本唔使要脅呀!」

「你根本唔明,中國係唔會容許有反對嘅人存在架!就算一獲熟都要同歸於盡,更何況係小小一個香港!佢哋會扔核彈將香港完全毀滅唔係咩出奇嘅事呀!」





「就算係咁,你都根本冇證據證明家姐拒絕,代表佢想黑沙圍嘅人死!」

「佢嘅拒絕本身就好大機會導致黑沙圍嘅毀滅!」

郭伊騏啐了一口,「荒謬!完全係荒謬!假如佢係執政官或者咁樣就講得通,但你哋唔係已經將佢罷免喇咩?咩樣佢講咩都唔會有法律效力呀!」

另一道聲音叫道:「所以法庭一開始就話佢係假冒執政官呀!」

「家姐佢從來都冇話過佢係執政官呀!」





「但除咗執政官,有咩人有權代表黑沙圍?即使佢冇自稱係執政官,但事實上係潛越執政官嘅權力呀!」

「就算係咁......」郭伊騏一時語塞,說不出話。此時杜嵐站了起來,說道:「我覺得你哋好似一直都搞錯一件事......即使郭伊絲答應,最後簽訂和約,香港就可以脫離被毀滅嘅命運呢?首先話郭伊絲拒絕就會令香港被毀滅,咁嘅講法完全站唔住腳,因為動唔動用核彈係由中國決定而唔係由郭伊絲決定。第二,根據嗰個軍官嘅講法,中國從一開始就堅持要張蔭松投降,美國人撤出香港,但佢哋最後得出嘅方案,根本冇辦法滿足中國嘅要求,但我唔明點解中國會突然答應......對中國而言,最優先選擇係張蔭松投降同美國人離開香港,其次係用核彈炸毀香港,最後先係接受和談,因為咁不但失去香港,而且戰爭仲會持續落去。咁到底係咩因素導致佢哋選擇睇上嚟最差嘅選項呢?我認為最可能嘅答案,係中國只係想拖延時間,即使我唔知係出於咩原因。」

一人高聲問道:「咁你話香港唔可以脫離被毀滅嘅命運,係咩意思?」

「意思就係,對中國而言和談只不過係拖延,等到時機成熟,必然會轉而選擇返第一或者第二選項,即係話,無論接受定唔接受和約都好,香港都仍然會受核彈威脅。既然係咁接唔接受都一樣,你就冇可能話係因為佢嘅行為導致香港被核彈威脅!」

即是情急之下作出的推論,論證過程難免有點粗疏。此時又有人高呼道:「就算真係咁,拖得一時得一時都好吖!」





「假如你真係要證明郭伊絲背叛,你要證明佢嘅行為係背叛行為,例如幫助外敵或者危害黑沙圍安全等等,關於呢點我已經講過,而家嘅證據根本證實唔到呢點!」

「我唔認同。我認為只要證明到郭伊絲有背叛嘅意圖就可以入罪,就算佢嘅行為未足以危害黑沙圍。」人群中,一男子緩緩站起,杜嵐記得他是李忠浩的黨羽,只見他面向群眾,侃侃而談:「首先,有一件事郭伊騏都不能否認,就係郭伊絲係擅自離村。就算佢係想自己去搵終端,咁點解唔同議會講,而要偷走?佢出現喺軍營已經係一星期後嘅事,當中到底發生咩事只有佢自己先知。仲有,無論和談失敗會唔會導致核彈轟炸,但有點係毫無疑問,就係黑沙圍錯失一個擴張嘅機會。即使解放軍唔會核平香港,但從張蔭松馬上求和嘅態度睇,戰爭打落去張蔭松好大機會失敗,到時黑沙圍亦必然會被攻擊,而我哋基本上冇可能有還手之力,一來實力根本唔可以相比,二來解放軍根本冇必要留我哋喺到。假如和談成功,其中一點非常重要,而我哋似乎遺忘咗嘅,就係我哋將會同中國處於一種『戰爭中嘅和平』,而呢種和平得到雙方默認......只有槍會山嗰場和談先有可能達至呢種和平。話郭伊絲係背叛者,原因就係出自呢到:現時黑沙圍只有透過張蔭松同解放軍嘅戰爭先得以存在,而兩者嘅戰爭始終會有終結嘅一日;假如槍會山嘅和談成功,代表喪屍同人類組成嘅呢個政治體,處於一種戰爭中嘅和平,一種動態平衡,呢個先係長久嘅和平,但郭伊絲卻反對呢種和平,甚至從中阻撓,導致黑沙圍面臨嗰場必然嘅戰爭,戰爭對手係張蔭松或解放軍其中一方。」

杜嵐大叫道:「所以我就係話,你講嘅嗰種長久和平根本冇可能存在呀!」

杜嵐和那男子展開激烈的辯論,互不相讓,有人喊道:「你哋咁拗落去都唔知拗到幾時,不如投票表決啦!」

這提議有不少人響應,而郭伊騏一開始就搶佔先機,讓討論不斷延續,就是他不確定支持郭伊絲的人是否足夠,然而當他思索該如何是好時,人們已經自發地展開投票。

與杜嵐辯論的那名男子走到長桌前,原本是證人席的地方,朗聲道:「首先係第一項控罪,擅自離村,認為郭伊絲有罪嘅請舉手。」他自己也舉起了手,「......總數係33人。我可以理解為郭伊絲擅自離村嘅罪名成立。有冇人反對?」

一片沉默中,男子再說道:「第二項控罪,背叛罪,認為郭伊絲有罪嘅請舉手。」

郭伊騏吞一吞口水,只見眼前黑壓壓的一堆手在空中懸擱,一時間也看不清到底有多少人在舉手。郭伊騏暗暗握著杜嵐的手,杜嵐抬頭看著對方,只見他眼中流露的是驚恐,手輕微顫抖著,掌心一片冰冷。





郭伊騏和杜嵐一看眼前數十隻擱在空中的手,不禁抽了一口涼氣,雖然當中也似乎有沒有舉手的人,但數量足以令控罪不成立嗎?

「......總數28人。而家,認為無罪嘅人請舉手。」

連同杜嵐和郭伊騏,只有5人舉手。杜嵐長長吐了口氣,雖然未達有效的30票,卻已經相當接近。

「我唔明白。」杜嵐瞪著眼前其中一位表態認為郭伊絲背叛的人,「你真係......真係覺得郭伊絲會背叛?」

「佢唔係講得好清楚喇咩?佢話『黑沙圍嘅存在本身就係錯誤』!佢嘅意圖已經好明顯啦!」

眾人點頭稱是,杜嵐著急起來,不由得提高聲量:「當時佢只不過係一時意氣先咁講咋!你哋竟然憑一句說話就覺得佢係背叛,太過武斷喇!」

「當然唔只係用一句說話就下到結論,但綜合佢之前嘅行為,的確有背叛嘅嫌疑。」





「你哋口口聲聲話佢有嫌疑,但一切只不過你哋主觀嘅猜測!」郭伊騏叫道:「由喺外面流浪開始,周圍去搵有需要幫助嘅人類,召集志同道合嘅喪屍......搵地方住,搵食物,對付其他有敵意嘅喪屍控制者,直到嚟到呢條村,日日處理村嘅事務工作到夜晚,為咗得到情報次次搞到自己痛苦不堪,佢做嘅邊樣嘢唔係為咗呢條村著想呀!而你哋就竟然走到聽一個陌生人講,甚至想判家姐死刑!」

「我哋冇話過佢冇為黑沙圍付出,但佢嘅行為處處都顯示有背叛嘅嫌疑!如果唔係有企圖,點解要偷走?點解假冒係黑沙圍嘅和談代表?點解要拒絕明顯對黑沙圍有利嘅方案?」

「因為佢當初建立呢一切嘅時候,唔係想建立一個用戰爭嚟維持自己存在嘅群體呀!」

「咁仲唔係背叛?」那人凜然道:「黑沙圍嘅存在基礎就係戰爭,郭伊絲不但否定呢一點,仲身體力行咁去實踐,咁已經係背叛。」

郭伊騏破口大罵:「荒謬!」

「仲要拖到幾時呀?」

「分明係有罪啦.....」

郭伊騏和那人爭辯,而旁邊的人則鼓譟不止。兩人吵得不可開交之際,原本由在外頭被鎖上的大門忽然打開,三十三雙眼睛同時望向大門,只見李忠浩站在門外,身後是兩三名捧著一大箱食物的村民。





「我相信各位已經有相當深入嘅討論,但一時三刻的確好難搵到共識.....而家已經到咗晚飯時間,不妨稍為休息一下,食完晚飯之後再繼續討論啦。」

當審訊完成時下午也已經過了一半,陪審團退庭商議後,你一句我一句下,一晃眼就到了晚上。那些負責分派食物的村民手腳麻利,先把蠟燭點好放到桌上,再分別為人類代表和喪屍代表端上合適的食物。由於最近停戰,加上大部分喪屍控制者已經回村,喪屍們今頓只能吃用鹽醃過的,本來是當作儲糧的人肉,而人類代表則吃從附近採集的水果和農作物,還有從森林和河捕獵的野豬和河魚。

村公所中,本來繃緊的氣氛此時消失無蹤,人與喪屍談得興高采烈,內容大多是圍著和談之後的想像。杜嵐拿著那片肉,仔細地端視著:肌肉的紋理依舊清晰,上面鋪了一層薄薄的鹽巴......肉不知被醃了多久,不知是來自甚麼部位,也不知道這人是男是女,經歷過怎樣的人生。郭伊騏一邊想著姐姐的事,兩三口把肉吞下,目光移到杜嵐手上紋風未動的肉塊。

「你做咩唔食,呆咗咁企喺到呀?」郭伊騏低聲問道:「你......仲係食唔慣人肉呀?」

「我......我冇事......」杜嵐苦笑一下,小小的咬了一口人肉,勉強的吞了下去。除了過鹹之外,味道就跟平常吃的人肉差不多,她不是早已經習慣了嗎?然而她看著眼前的人和喪屍若無其事地交談著,偶爾還傳出幾下大笑,她胃中一陣不適,嘔吐感愈來愈強烈,最後終於按捺不住,衝入廁所把所有東西都吐了出來。回來時人們除了好奇地看了她兩眼外,沒多說甚麼。

郭伊騏輕輕嘆了口氣,「你果然仲係唔習慣。」

杜嵐皺眉搖搖頭,沒有回答。





晚飯過後,再度展開討論。那個屬李忠浩的黨羽,沒經眾人點頭同意就自顧自地舉行投票的男子,此時高聲道:「為咗令議事過程更有效率,我有個提議。既然大部分人都認同郭伊絲有罪,只有少數人唔同意,我認為嗰少數人應該向大家講吓點解唔同意。」眾人點頭稱是,男子又道:「頭先投票認為郭伊絲無罪嘅人,請再舉手。」

連同杜嵐和郭伊騏,人群中偶爾有一兩處伸出了手,稀疏得有如汪洋中的孤島。

「杜嵐同郭伊騏已經充分咁講過佢哋嘅意見,所以——」

「你真係當咗你自己係主席?」郭伊騏猛然站起,「你憑乜嘢唔畀我發言?」

「冇話唔畀你發言,只不過如果你冇新嘅觀點,點解唔畀其他人講吓呢?」

「咁又點?呢件事關乎我家姐嘅性命,你憑乜咩唔畀我講!」

眾人有些笑了起來,覺得眼前的是一場鬧劇,又有些明顯不悅,認為郭伊騏只是在拖延時間。正當眾人不知該如何是好時,其中一名舉手的人喊道:「可唔可以畀我講呢!」

循聲望去,發言者是個二十多歲的女人。確認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自己身上,她才說道:「......喺未遇到郭伊絲之前,我到處去到處去搵人肉,甚至曾經為咗食人而殺人。變成喪屍,就算幾唔願意都好,為咗生存都係冇辦法。但自從遇到郭伊絲,我先知道原來喪屍唔一定要殺人,仲可以保護人。郭伊絲一直親力親為咁為條村服務,所以我始終都唔相信佢會背叛呢條村,背叛佢親手建立嘅呢一切事物。」

眾人低聲討論著,那名主導會議的男子問道:「郭伊絲當初係點樣同你講架?」

「佢話『拯救人類等同拯救喪屍』,因為喪屍冇可能脫離人類而獨立存在,人類同喪屍一定要搵出一個共同生活嘅方法,否則就只會永遠咁互相殘殺落去。」

「咁而家佢嘅目的唔係已經達成喇咩?」男子微微一笑,「在坐各位當中,既有喪屍,亦都有人類。頭先晚餐時間,喪屍食嘅係人肉,但在坐嘅人類不但冇對此而感到厭惡,反而同喪屍談笑風生。我唔係要譴責呢種態度,完全相反,我認為咁係呢條村成立嘅理念得以實踐嘅證明。郭伊絲所講嘅和平共存,頭先唔係已經顯示,佢講嘅和平已經完美咁實現喇咩?每一位相信『拯救人類等同拯救喪屍』嘅喪屍,唔係已經透過同人類建立關係,將自己由純粹嘅食人怪物轉為人類嘅保護者,從而喺呢個社群入面搵到自己嘅位置喇咩?我哋追隨郭伊絲係為咗建立一個人同喪屍共存嘅社會,而郭伊絲反而喺呢個社會建立出嚟之後,反而第一個就走出嚟反對,而且唔係純粹口頭反對,仲有實質行動,咁唔係背叛又係咩呢?」
「但係,你始終都冇好確實嘅證據,證明郭伊絲實際上做過危害黑沙圍嘅事呀!」

「佢喺槍會山嘅表現已經顯示佢對黑沙圍有實質嘅危害喇!再退一步講,即使佢冇做到,亦難保佢之後唔會做呀!」

眾人點頭,郭伊騏再也按捺不住,猛然站起,衝到台上,毫不猶豫的往男子的臉上揍了一拳,男子頓時倒地,杜嵐呼喊著叫他住手,但郭伊騏繼續往男子的臉多打了幾拳,才被三四名離講台最近的人七手八腳地拉開,按在地上。一直在外面等候消息的李忠浩,馬上派人把已經不醒人事的男子和被五花大綁的郭伊騏帶走。杜嵐從郭伊騏猛然站起的一刻就知道會發生甚麼事,但她根本無力制止,只有默默地看著郭伊騏被帶走。兩人被帶走後,村公所一度陷入混亂,人們熱烈地討論應否中止會議,杜嵐也極力要求中止議事,待到兩人的情況合適回到村公所,這才合乎程序,但最後大多數人卻傾向於繼續會議。有人提議不要浪費時間,馬上進行投票,獲得了眾人響應。

場中一道聲音叫道:「......認為郭伊絲背叛罪罪成嘅,請舉手。」

杜嵐閉起雙眼,不忍去看。混雜在舉起了手的眾人當中,她看來就像個異類。一道清楚的聲音鑽入她大腦:「總數30人。而家,認為郭伊絲無罪嘅請舉手。」

儘管這毫無意義,儘管甚麼也改變不了,杜嵐仍然緩緩的,幾乎是顫抖地,舉起了手。在那一刻,她忍不住流下淚來。

「總數1人。認為郭伊絲背叛罪成嘅有30人,達到所需票數30票。我哋將呢個結果轉告法官,成件事就告一段落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