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鼓震耳欲聾,紅雷把穹蒼一分為二,餘音未了,紫電在雲層中不住閃爍,一眨一眨,亮時如若白晝,暗時漆黑無光。

南冉倉惶望向四周,身子不住顫抖。

此處本是一片山林,但此刻一眼望去,那是無邊無盡、高低不平的泥地,樹木橫橫竪竪倒塌在地,地上盡是深不見底的深坑,碎石巨岩形成一個個小坡,舉目蒼夷已不足以形容眼前亂象,也許只有地獄二字,方勉強合適。

本來南冉還能藉著電光看到四周事物,待臉上的面具消失後,紅雷紫電同告熄滅,四周回歸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星……星瀚大哥……」





南冉摸黑前行,朗聲呼喚著同伴,但他除了自己的回音之外,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四周寂靜得讓他毛骨悚然。南冉漸感不安,腳步開始加快,呼喚的聲音也越來越大。

「容姑娘!!!賊婆娘!!!你們在哪?」

南冉心中越來越是焦急,明明他剛剛已經使盡了力氣,但還是用力向前奔跑,到最後喊得喉頭幾乎再也發不出聲音。忽然,南冉身子一輕,腳下絆倒了什麽東西,他重心一失,向前摔倒。這下突如其來,他在地上打了幾滾才慢慢停下。

天空亮起閃電,南冉雙手支地正欲爬起,抬頭向前一望,眼前的景象卻使他一陣涼意直達腦髓,頭皮麻了半邊,臉上神色漸漸從驚愕化為悲慟。

「賊……詩羽……?」





詩羽半邊身子壓在巨岩下,目光遲緩地注視著先是不知所措,下一刻淚流披面的南冉。清秀俏麗的臉龐此刻滿是血污,待漸漸看清眼前人後,她嘴角艱辛地牽了牽,道:

「死鬼,你……沒事……太……太好了……」

看著她呼吸微弱,南冉心如鉛墜,喉頭嘶啞說不出一句話,眼淚滾滾而落,他身子一軟跪在地上,手足並用爬到對方身邊,想要用力搬走巨岩。但那巨岩重若千斤,他又如何搬得動半分?只見詩羽半邊身被壓得死死,鮮血不斷從岩下流出,眼看再也撐不了多長時間。

南冉腦袋一陣空白,只想搬走巨石,但不論他如何努力,巨岩還是紋絲不動,去到最後南冉力竭,他不知所措地跪在地上,一邊垂淚,一邊伸手撫著詩羽蒼白的臉龐。

或許她從未見過南冉如此深情,蒼白的臉再無半點血色,生命一點一滴流逝,她淡然笑了笑,輕聲道:「死鬼......死鬼南冉......」





南冉搖了搖頭,他想竭力止住眼淚,但淚水卻跟自己鬥氣一樣肆意狂飆,他禁不住全身抽搐,握著她的手默默流淚,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想說的千言萬語噎在喉頭,那些話平日捨不得說,此刻想說時卻發現太多太多,不知從何說起。她柔情萬種看著他,似是不需言語亦明白了南冉所想,她用盡剩餘的力氣,輕輕撫著南冉的臉龐,柔聲道:

「傻瓜,傻瓜,我明白的,我是明白的。只是……我們的約定……恐怕,我怕要失約了。」

「抱歉。」

「抱歉。」

南冉醒來,眼淚從兩邊眼角劃過臉龐,他稍稍一動身子,與風后搏鬥受的傷還陣陣發痛。

「你......別亂動啊!」身畔傳來一把女聲,南冉循聲望去,原來是紫瓏跪坐在自己身旁。

二人目光相對片刻,南冉才意識到自己臉上仍有淚跡,連忙側過了臉伸袖抹走眼淚,深深吸了幾口氣調整心情,把那永不磨滅的悔疚重新壓到內心最底處。紫瓏見南冉神色淒苦,尷尬地別過臉去裝作不見,過了會才伸手在南冉額上一探,岔開話題道:「嗯,退燒了。」





南冉心情稍稍平復,注意到自己那件土黃色的披風已被脫下,撕成一條條布條,包紥著他全身上下的傷口。南冉猜想助他包紥的定時紫瓏無疑,他忍痛半坐起來,揉了揉鼻子,輕聲道:「謝謝。」

「嗯。」紫瓏回過頭來,卻低下頭不看南冉。南冉見這任性的小妮子竟不正眼瞧自己一眼,觀形察色了會,正色道:「紫瓏姑娘,我剛才中了敵人幻術,不能分辨姑娘你是否幻象,迫於無奈只能……此舉只為打退敵人,南冉在此向姑娘賠罪。」

紫瓏眼中的南冉向來不把人瞧在眼裏,想不到他會忽然如此正經向自己道歉,臉上登時一紅,嚅道:「哼!本姑娘……自是知道當時情勢危急!我……才沒放在心中呢。」

本來紫瓏對南冉甚有成見,但此刻發現對方著實光明磊落,自己與他有隙,又曾傷害過容蓉,當南冉懷疑她真偽時,紫瓏曾以為對方真的會對自己動手試探真僞。卻想不到南冉如此在意同伴生命,此刻又誠懇地向她道歉,心中對他的負面印象幾是一掃而空。此刻見南冉半坐起來也面容扭曲,連忙伸手扶著對方後背助他起來,卻見對方想得怔怔出神。

原來南冉正回想起與風后的戰鬥,他心道:「多年以來遇到的對手當中,這風后可算是數一數二,即便我用上全力,甚至用上山海契約,也只是平分秋色,難分伯仲,實在不下於當年䑏疏。」想起舊事,南冉心中一陣凄然,連忙搖了搖頭阻止自己再回憶下去。

紫瓏看著南冉神色又再轉變,似被他感染,鼻子竟然微微一酸,想起南冉睡夢時的夢話與痛苦表情,心中一陣惻然,忍不住問道:「你……想起什麽舊事嗎?」南冉欲言又止,紫瓏又問道:「我聽到你呼喚的人名,那些人對你而言……很重要嗎?」

「很重要。可是我不想多說了。」南冉凄然一笑,強笑道:「過去的事情就不必再提,噢對了,我們現在身在何處?」說到這裏。他才發現自己與紫瓏身處一房間之中。這房間四四方方,看上去只有一丈寬二丈深,但裏面空空蕩蕩沒有任何家具,四面朱紅色的牆壁,遠處有一門口卻無門板。





南冉覺得奇怪,由紫瓏攙扶,顫顫巍巍地走到牆前,但見這牆材質奇怪,凹凹凸凸如同石牆,但摸上去觸感滑溜,如若泥土。南冉擡頭望去,天花也是與牆一樣,整個房間都是一片朱紅色,更奇怪的是,明明房中沒有火把,也沒有任何窗戶,但房間卻明亮得跟白日沒有分別。

「這……是什麼地方?」

紫瓏難得見到南冉一臉茫然,不禁覺得好笑,她左手支腰,神氣地道:「說出來你肯定不會相信,你也不會猜到,要不要我現在告訴你?」

南冉為人口硬心軟,紫瓏與他此前的過節畢竟只是小孩心性,他自然沒多少放在心裏。後來既一起行動,心中雖把對方當成此行同伴,但他向來嘴上不饒人才與對方針鋒相對。此刻二人各自釋出善意,看著紫瓏得意的神情,南冉也被逗笑,歪歪嘴笑道:「我若猜中,那可怎地?」

紫瓏也嘻嘻笑道:「若你猜中,我喚你一聲大哥便是。」

二人一邊笑著,一邊走出門口,外面是條長長的石廊,石廊兩邊材質與房中牆壁相同。二人沿著石廊前行,過不多久,見得前方傳來光芒,似是去到了第二間房間。

南冉走進房間,登時膛目結舌,不禁「哇」了一聲出來。

這房間與他醒來的完全不同,形狀半圓如燒瓷的土窯,看上去極是寬敞,約有十來丈深。但讓南冉驚訝的不止如此,卻是因為整個房間金碧輝煌,金光閃閃,各式各樣的金銀財寶堆積如山。而房間中間有一人正背著自己,雙手負後,正觀看著這些財寶。





那人聽到腳步聲,回首向二人瞧來。這人約四五十歲,身材肥胖,頭戴紫色方帽,身穿錦衣華服。他身上的服飾的布質光滑亮麗,深紫色的綢緞上有淺紫刺綉,一看就覺手工精緻,價值不菲,帽上有塊剔透的碧玉翡翠。他頂著圓圓大肚子,配上臉上的兩撇鼠鬚,予人一種和和氣氣,容易親近的感覺。

南冉與胖漢四目交投,後者先是一愣,隨即道:「哦!你醒了!那可太好了!我還在擔心你何時蘇醒呢!」

南冉側頭向紫瓏望去,後者笑吟吟地不說話,完全沒有向他介紹的打算。南冉沒好氣地笑了笑,然後在紫瓏的攙扶下緩步前行。

待走得近了,他才看清寶石金器雖然堆積如山,卻排列得是十分整齊,一個又一個裝滿寶物的箱子整整有序,極有條理,每個箱子都裝得滿滿,唯獨胖漢身前那個只裝滿一半。南冉走到胖漢身邊駐足,擡頭看著比自己還要高的寶箱,然後又低頭看著那只有一半的寶箱,忽然,他看到了什麽,探手從箱内取出一件首飾細細欣賞。

這首飾是一雙龍鳳手鐲,遠看時只覺是比一般手鐲略粗的龍鳳鐲,但一放在手中時,頓時金光四射,四周其他珠寶仿佛頓時失去了光澤。手鐲上龍騰鳳舞,兩隻神獸雕得栩栩如生那還罷了,南冉定睛一看,赫然發現龍身上的每塊鱗片上竟都雕了一隻小鳥!喜鵲、黃鶯、麻雀、燕子,每塊鱗片上的小鳥不論種類和形態均自不同!他立即拿起鳳鐲看去,果見鳳凰上的羽毛每一根上也有浮雕,只是雕的則是龍宮中的蝦兵蟹將、龜丞相等等。

南冉一邊看得嘖嘖稱奇,一邊恍然大悟:「這是寓意龍鳳和鳴,百鳥朝凰。難得在細小的手鐲上如此雕刻,製造這首飾的人當真鬼斧神工。」

紫瓏也目不轉睛看著這手鐲,臉上露出驚訝的神情。而胖漢也沒有阻止南冉,反是饒有興致地看著他手中的飾物,道:「這當真是巧奪天工,人間極品,老夫見過珍寶無數,無一能與此物相提並論。昨日首次見到時也如你一樣,目光根本離不開此物。」





南冉聽到最後,立即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他再端視了好一會兒,最後點了點頭喃喃自語道:「這當真有趣了。」他把首飾放回箱子内,咧嘴一笑,問道:

「紀老闆,待會我能取走這首飾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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