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每個人心裡總有不同的人佔著不同的重量,而當中有的人佔得比較重。當那些重要的人離開了自己的世界,心自然變輕了,空虛的感覺大概就是由此而來。
 
「喂,啊仔,別再玩電腦了,跟我去做運動。」
 
那時候的父親有著一把沉實穩重的聲音,一直震重著我的心靈。
 
「做運動?做甚麼運動啊?」
 




那時候的我只顧看著電腦螢幕,說的話充滿稚氣。
 
「就跑步啊!」父親理所當然地說著,並一手搶過我的滑鼠,把電腦給關掉了。
 
那時候的我只懂怨恨地看著他的臉,卻瞧不見藏在他眸裡的心情。
 
就這樣,那時候只有十三歲的我,第一次接觸了跑步這項運動。很快地,我愛上了,幾乎每天都要去跑。父親總對我說:「跑步要量力而為!跑得過量會使雙腳受傷的。」。每當他說這些話時,母親都會在旁附和。再者,父親根本沒有很多時間能陪我跑步。
 
「小心點。」到後來,母親只要看見我換上了運動服就知道我是準備去跑步。
 




「父親呢?」我問。
 
「他今天剛去應酬了,很累,已經在房間裡睡著了,你不用找他。」母親嘆氣說道。
 
我正要出門,卻瞧見母親又從抽屜裡拿出了一包香煙,這一包香煙已經是這三天以來的第二包了。
 
「你就別再吸煙吧。」我好心勸說道。
 
「知道了,知道了。」母親總是這樣敷衍著我。
 




一次,我跑完步回家,正要洗澡,卻發現父母都在洗手間裡,原來馬桶堵塞了,父親正在處理,母親則一臉無助地在旁邊看著。半晌,馬桶處理好了,父親站起來,拍了拍自己的腰,並呼了一口長長的氣,說:「如果我不在了,真不知道你們會怎麼辦。」
 
母親只是笑笑說:「呸,別說這種話。」
 
父親還未洗澡,經過我時我能嗅到殘留在他看上那令人討厭的煙酒味,這些氣味都是來自他的討厭的生意伙伴。當然,也有機會是來自母親的。
 
我把洗手間讓給父親先用了,因為我知道他比我更累。
 
對於我的舉動,父親瞇起雙眼地微笑著,比平時更和藹地對我說:「啊仔乖,將來你一定要成為一個很好的人啊。」
 
我似懂非懂的笑了笑,點了點頭。
 
然而,事情發展得比我想象中更慒。
 
那是一個尋常的夜晚,父親日間請了病假沒有上班,在家裡睡了一整天,晚上卻精神亦亦地叫我陪他跑步。




 
我當然是一口答應,因為上一次和父親跑步的日子已經遙遠得記不起來。我們在跑的時候一切都十分平常,我們甚至有講有笑。但是,父親卻在回家的時候,倒下了。
 
我帶著一身熱汗在救護車上陪著父親到醫院。還記得當時他的神情很痛苦,他的眼神彷佛在告訴我他正處於地獄一樣。
 
我和母親看著醫生,他平靜地告訴我們,父親患上了肺癌。
 
醫生也許已經跟無數位家屬說過相似的對話,因此能夠保持平靜;但我們不能,我們只是頭一回聽到,亦從來不希望有機會聽到這句說話。
 
母親在旁哭成淚人,頻頻拭淚,而我卻哭不出來,因為我的心中滿是憤怒。
 
我知道是誰造成這個局面的。
 
我一個箭步走出了醫院,在街上四處遊蕩。我滿腔怒氣,卻無處發洩。
 




我很想立即走到父親的那些客人所在的地方痛打他們一頓,但我知道我不可以。
 
而我更加知道我不能打我的母親。
 
父親的病情一天一天地轉差,作為兒子的我就只能坐在一旁看著他受苦,一點痛楚也沒能替他分擔。終於,他離開了我和母親,到一個更遙遠的世界去了。
 
那時的母親戒煙了,但一切已經太遲,父親的墓碑早已立在我倆的心之間。
 
父親去世後,我仍然有跑步。我曾經一直在想,父親會不會就在天上某處看著我?他會不會就一直坐在月亮上監察著我?
 
如果我和母親的關係沒有破裂,後來的我是否就不會走上一條歪路呢?
 
現在的我已不再恨母親,因為我知道其實她根本沒做過甚麼。
 
只是,我變得憎恨自己罷了,憎恨自己並沒有好好珍惜你。




 
如今這份失掉的重量,能有甚麼來填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