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下課鐘聲響起,又慢慢在空氣中飄散,雨亦隨著鐘聲停下,雲霧退開,透出背後如秘密般的天空。
 
兩個大男孩搭了兩程巴士,輾轉來到了其中一個的家。
 
阿基從書包掏出了門匙,打開了家門。
 
走進屋內,只見是個大約四百多尺的三人家庭。阿基住的是居屋,屋內並無奢華的裝修,最讓人注目的就只有那個放滿玩具模型的木製組合櫃。
 




「來吧來吧!」阿基隨手把書包放在地板上,就走到電視機前開啟了遊戲機的開關。方柏仁也把書包放下了,到沙發的位置坐下。
 
電視螢幕開啟了,映著的是一個知名足球員的身影——這是他們兩人最愛玩的一隻遊戲。
 
一場龍爭虎鬥後,兩人各有勝負。久未暢玩,彼此都意猶未盡,於是又開展了新一場賽局。兩人遊玩時喊得聲嘶力竭,入球時都會跳起身來,站到電視機面前向對方炫耀。
 
快樂不知時日過,很快就已經日落西山,但兩人仍無停下來的意思。這時,開門聲卻忽然響起,原來是阿基的父母下班一同回來了。
         
阿基和方柏仁見狀都是一怔,張口結舌。尤其方柏仁的驚慌更是全然表露於臉上,彷彿兩人在家裡做了些不能被人發現的壞事。
         




「世伯、伯母,打擾了。」方柏仁禮貌地打了個招呼。
         
只見阿基的父母都是一怔,但很快就回到原本開門時和善的模樣。
         
「你好。」阿基母親對方柏仁說,然係目光移回阿基的臉:「怎麼跟同學在玩遊戲機了?你不是決定要重新開始學習了嗎?」說罷,她和父親走到房間裡放下行裝。
 
「對啊!只是稍為休息一下而已。」阿基微微提高了聲量,向著房間裡說。
 
「是嗎?那麼你玩完以後就溫習一下吧,但別太勉強了。」母親在房間裡說,也許是距離有點遠,比較細聲,方柏仁聽著總感到阿基母親說話裡的一份溫柔。
 




「我還以為你的父母對你很嚴厲。是因為你這段時間沒有上學……嗎?」方柏仁在阿基旁邊輕聲說。
 
「不是啊,一向他們也是這樣的,對我很好。」阿基微笑說。
 
「只是……」方柏仁回想之前阿基努力讀書的日子,總覺得跟眼前的環境有點不合,他欲言又止,心裡疑惑著阿基努力的原因。
 
阿基沒等對方把話說完,說:「差不多了,該是時候學習了。」說罷,他便把遊戲機關掉,拾起了書包放到椅子上,並在飯桌前坐下。
 
「他們太好了,所以我不得不努力。只是啊,有些事還是無法勉強,如今還要落後了這麼多進度,大概是追不回的了。」阿基嘆了口氣,打開了作業本。這時,阿基母親拿著兩杯自家煲製的夏枯草涼茶放到桌上,並柔聲對兩人說:「要加油喔。」
 
如此和藹可親的家人,方柏仁還是頭一回看見。
 
寫不了兩個字,阿基忽說:「早兩天回家,我跟他們說我打算回學校上課。他們看著我,只是說了句『好,乖孩子。』就笑著忙自己的事了。」他頓了頓:「我之前做過的事,他們一句也沒罵過我。」
 
「他們不罵我,反而我心裡覺得更內疚。從小時候開始就已經是這樣的,不論我做錯甚麼,他們都不會罵我。不過,有趣的是,我竟沒有因此成了個不可一世的港孩,哈哈。」




 
阿基雖然一邊做練習一邊打著呵欠,但連續一個多小時下去都未見放棄。
 
一整天下來,方柏仁覺得阿基給人的感覺不同了,相當於以前瘋癲和認真分明的他,現在的他像是漸漸把兩個不同的自己混和——瘋癲的他懂得收斂了,認真的他也沒有以前般執著。
 
晚飯時間到,阿基的父母極力挽留著方柏仁與他們一同用膳,方柏仁幾番推搪後答應了。用膳時,阿基父親第一句便問阿基:「溫習的進度如何?」
 
「初步還好,但需要一點時間。」
 
父母微笑點頭,沒再問下去。
 
餘下的時間,他們打開了電視機,邊看著電視劇邊聊著劇情發展,又談了一些生活上的事。當然,亦問了方柏仁學業有關的事。
 
起初,方柏仁就已經擔心阿基的父母會不喜歡他,畢竟他已有很長時間沒有讀書,終日流連街上,比阿基的情況嚴重得多。只是他亦沒打算就此有任何隱瞞,因為他並沒有覺得那些經歷差得不能告知別人。
 




不過,聽到方柏仁的經歷後,阿基的父母果然臉色微微一沉,話變少了,但很快又變回和顏悅色的模樣。
 
未幾,四人都感到飽足,便開始收拾飯桌上的碗碟,阿基的母親在走進廚房前,特意停下腳步再次叮嚀阿基:「休息一下便要開始溫習了。我們會一直支持你的。」說罷,給了阿基和方柏仁一個親切的笑容。
 
方柏仁對些感到一點窩心,因為感覺到阿基的父母很關心他的學習。然而望向阿基時,卻發現他的臉上沒感受到多少暖意。
 
方柏仁感到疑惑,只見阿基帶了歎息而輕聲地說:「的確,他們是很關心我,但同一句說話若然每天都說上十多次,那就是不同說法了。」他雙唇微扁——那是個無奈的笑容。
 
在方柏仁要走的時候,阿基的父親殷切地走上前對他說:「要和阿基一同努力讀書啊!兩個人一起讀書應該能事半功倍的。」
 
「知道了,世伯。」方柏仁微笑點頭,拜別了他們。
 
回家的路上,方柏仁的腦海不住地浮現起阿基父母的說話,想著想著,竟有點煩亂。
 
表面上,他們對於阿基的確很關心,說話時的語調亦沒有很嚴肅,讓人感覺很舒服。然而當說話開始重覆時,聽者接收到的訊息便變得不同了。方柏仁心裡的浮躁感愈趨強烈,逐漸覺得這些說話——就像符咒一樣。




 
阿基一直想掙脫的或許就是這些符咒。然後,他就能獲得自由吧。
 
他一直如此努力,就是為了得到父母的認同。「要努力讀書啊!加油!」「支持你!」即使父母說得再溫柔,這些所謂鼓勵說話都不是他想聽到的。他不想一直被人推著向前,最渴望聽到的,只不過是一句:「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若然父母選擇責罵他、鞭策他,他心裡也許更能夠接受,但一直被人如此慈愛地捆著,心裡就更是痛苦,因為他沒可能討厭他的父母。
 
他只能討厭自己,只能著自己做得更好,只能強迫自己別要失控。
 
他回校了,回家了,也已失控過了,也是時候慢慢建造一個新的自己。
 
在返校的這數個月,阿基慢慢找到了一個適合自己的步伐。他偶爾還是會認真學習,但已沒以前般拼搏,即將來臨的文憑試也沒多放在心上,因為他知道自己不是讀書的料子,他將來會在別的領域有所發展;他瘋癲的時候還是瘋癲的,不然方柏仁回校之後的日子可要被悶死了。
 
繩子正一段一段地鬆開,就像蟲蛹正逐步逐步裂開。終有一日,我們都會像蝴蝶一樣,破蛹而出,在天上傲翔,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