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趕屍客棧的老板用抹布擦了擦不滿灰塵的神龕,拿出三支香點燃——當然他可不會徒手點香,他用的是打火機——對神龕白了三拜,上香。

    心細的人會發現,老板上的不是一般尋常人家的觀音或者是如來一般的神仙,卻是一個牛頭人身的怪物。“

    老板笑道:“如果我沒有記錯,你是辰州的魏家吧。”

    老者微微一欠身,“搭伴你記『性』好,我就是魏求喜,這就是我的孫子魏寧——寧兒,叫爺爺。”

    魏寧為人乖巧,連忙叫了聲爺爺。老板似乎十分喜歡他,『摸』了『摸』他的頭,笑道:“長得不錯,真不知道你爺爺怎麼舍得讓你吃這碗飯。”



    魏求喜微微一笑道:“祖宗傳下來的東西,總是不能丟的。”

    老板『性』格似乎很開朗,自我介紹說到:“我姓張,這個官莊認識我的人都叫我張老四,從我爺爺那輩算起,這家喜神客棧也算是開了一百年了,也就是文革時期破四舊,敗了,哎,”張老四神『色』有些黯然了,唏噓不已,“沒有想到改革發放政策好了,老祖宗們的東西又回來了,還是黨的政策好啊。”

    魏求喜道:“官莊張家從我爺爺輩就開始聽說了,以前凡是湘西的走腳師傅,經過官莊,沒有不到這歇腳的——本來我爺孫兩早已不做這行很多年了,但是這次實在是受人之托,才不得不走這趟腳,現在的年輕人思想都開放得很,那有誰還瞧得起我們這些個整日與喜神打交道的老不死呢。”

    “是啊,時代不同了啊。”張老四長歎了一口氣,轉換話題:“喜神還沒有吃飯吧,我這就去做。”

    張老四為人木訥,『性』格古怪,又很少說話,除了更夫劉老三幾個人外,官莊鎮上很少有人願意和他打交道,久而久之,鎮上的人似乎已經忘記忘記了他的存在,今天好不容易來了一個行腳的師傅,張老四顯得格外興奮,不一會便張羅出了一桌飯菜。



    三個菜,一個清炒土豆、一個茄子和一小碗湘西特有的醬辣椒,再家上兩碗白飯,看來張老四家並不富裕。

    餓了好久的魏寧可不客氣,連忙捧著碗就要開動,卻被爺爺喝住了:“喜神都沒有吃,你急什麼。”

    魏寧連忙打住,魏求喜用筷子在每到菜上點了一遍,口中念念有詞,似乎在請喜神吃飯,然後在東南方燒了一疊冥幣,張老四又將所有的飯菜倒回鍋內重新炒了一遍才再端了上來,這就算是喜神用過了。

    飯後,魏求喜叫過魏寧吩咐道:“去看看喜神的七竅,辰砂是否掉落,若有脫落或者鬆落,便用辰砂重新補上,七竅不可通了生氣,”

    魏求喜從懷中變戲法般的變出一疊桃木符,交給孫子,道:“將此符分別貼在額頭、胸口、雙臂、雙膝處,切忌,當新符貼上才可以揭去舊符,否則屍煞發作,,後果不堪設想。”



    魏寧應了一聲,由於喜神身材高大,魏寧拉過一條長凳站在上麵,喜神雙目緊閉,七竅中都是由湘西特產的辰砂封住,魏寧人小膽大,麵對屍體絲毫沒有一絲怯意,仔細將喜神檢查一遍,魏求喜則目不轉睛地盯著東南角的那盞燈,火苗直直的,沒有一絲顫動。

    魏寧知道事關重大,絲毫不敢馬虎,按照爺爺的指示將辰州符貼在指定的位置,然後再將舊符撕去,魏求喜接過符咒,雙手一撮,在空中燃燒,化作黑蝶般散落。

    魏求喜鬆了一口氣,魏寧雖然年紀小,但是做事卻是幹淨利落,絲毫不遜於大人——就算是現在的大人,恐怕讓你對著屍體同處一室都不敢,何況是幫屍體換符咒。

    忽然一陣穿堂風吹了過來,東南角的火苗一閃一閃,魏求喜臉『色』大變,連忙走上前去,希望護住跳動的火苗,而此時魏寧正背對著喜神,搬著板凳坐在椅子上。

    呼,魏寧隻覺得身後一陣陰風吹過,轉過頭一看,頓時嚇得魂飛魄散,原來喜神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在自己的身後,兩隻原本閉著的眼睛已經張開,呼哧呼哧地吐著白氣,雙眼目不轉睛地盯著魏寧。

    “嗲嗲”魏寧嚇得連忙大叫,可是魏求喜此時已經剛走到油燈旁邊,離魏寧有四五米的距離,怎麼趕得上正在魏寧身後的喜神。

    “喜神走煞了”張老四嚇得大聲叫了起來,從桌子上一蹦三尺高,向堂屋後跑去。

    喜神從壽衣內探出長臂,慘白的手臂青得嚇人,上麵沒有一丁點的血『色』,指甲又長又尖,且呈黑『色』,手臂上長著一寸來長的白『毛』,雙手抓住魏寧倒提了起來。



    “喜神息怒,”魏求喜從懷中取出一柄用銅錢串成的小劍,左手變戲法般點燃一串符咒,而此時,喜神仿佛根本沒有聽見魏求喜的聲音,頭機械般的擺了擺,發出卡擦卡擦的聲音,將魏寧提得更高,仿佛要握住雙腳活活將魏寧撕開。魏寧死命掙紮,可是奈何死屍似乎力大無窮,活活的抓住魏寧的雙腿,任憑魏寧怎麼掙紮。

    眼看著魏寧就要被這具死屍活活撕裂了!

    “疾!”魏求喜手中將銅錢劍上將正在燃燒的符咒串起,飛快地跑向前去,銅錢劍直指死屍腦門,竟然直直地從死屍的腦門中穿了過去!

    更奇怪的是,死屍沒有流血。

    “當”!一聲巨響,銅錢劍穿過死屍的頭部定在了後麵的木板上,魏求喜拿起放在桌子上魏寧一直捧著的白碗,喝了一大口水,然後噴在正在燃燒的辰州符上麵。

    呼,辰州符遇水不僅沒有熄滅,反而燒的更旺。

    魏求喜喝道:“奉請喜神歸位!”喜神似乎僵直了一般,雙手停在半空中,魏求喜連忙將魏寧救下。



    魏求喜將銅錢劍分別在喜神前胸、後心、雙手、雙腳各拍打數下,又從懷中掏出一個木製的釘子,硬生生的嵌入喜神的吼間七寸之處,歎道:“你身前是個人物,沒想到死了還是這麼招煞,我隻能用槐木將你的魂魄鎖住,帶你入土為安後,我自然會將你魂魄放出,放你轉世,若有得罪,多多包涵。”

    魏求喜又點燃幾張符,將燒過後的符咒放入白碗之中,對驚魂未定的魏寧道:“喝下去,免得著了屍毒”。

    魏寧看著水中泡著的黑呼呼的東西皺了皺眉頭,但是依然勉強喝了下去。

    這是張老四不知道從哪冒出頭來,道:“剛才可是遇見鬼吹燈了?”

    魏求喜點了點頭,張老四道:“我長了這麼大,這次可算是開了眼界,莫非是師傅遇見了黑心商人,賣給買的符咒、辰砂都是西貝貨——現在的人啊,連死人的錢都敢騙,哪像我們當年那時候,當心招報應啊。”張老四歎了口氣,大搖其頭。

    魏求喜淡淡地道:“這些都是祖上傳下來的,並非臨時買的。”

    張老四『摸』了『摸』魏寧的頭,道:“小朋友,有沒有受傷啊,剛才你表現的真勇敢。”

    魏寧顯然對張老四剛才臨陣脫逃十分不滿,把頭一別,不讓張老四『摸』,哼了一聲,張老四不以為意,道:“師傅累了一宿,既然喜神屍煞解除,就早點休息,還是老規矩,我為師傅們守燈。”



    魏求喜皺了皺眉道:“不對,喜神招煞,我行腳從來沒遇到過,別說是我,就算是我魏家幾代也沒有遇到過——這附近一定有招煞之物,張老四,你可聽說這附近有什麼不幹淨的東西麼?”

    張老四搖了搖頭,道:“我們這一向幹淨,我沒有聽說過。”

    魏求喜喃喃道:“這就真是奇怪了,應該不會這樣啊,”魏求喜看了喜神一眼,此時他正直挺挺地站在那,喉嚨的槐木格外醒目,魏求喜不得其解,以為自己想多了,便對張老四說:“那麼就麻煩你幫我看好這盞燈,千萬不能熄滅,就算是有點動靜,也必須馬上叫醒我。”

    張老四道:“我又不是第一次看燈,這麵的厲害關係我還是曉得的,你們盡管休息。”

    魏寧被這喜神害怕了,離得喜神遠遠的,躺在魏求喜的懷中,不久就睡著了,魏求喜也累了,吩咐了張老四幾句,靠在桌上也睡著了。

    “不好”,魏求喜從夢中驚醒,猛的坐了起來,此時魏寧睡得正香,魏求喜將魏寧從懷中掏開,隻見東南角的油燈居然已經熄滅了!

    而張老四居然在地上睡著了!



    魏求喜連忙叫醒睡著了的張老四,急道:“你,你怎麼可以睡著!”

    張老四『迷』『迷』糊糊地應了聲,氣的魏求喜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尋鄉燈怎麼滅了!”

    “什麼,”張老四嚇得渾身一哆嗦,果然看見油燈滅了。

    魏求喜氣的直哆嗦:“不是說好教你看好的麼,你,你怎麼可以讓他滅了!出大事了!”

    “我也不知道,怎麼怎麼就睡著了,我昨晚沒睡得很早啊啊,再說,再說大白天的,怎麼,我怎麼睡著了。”

    “我懶得跟你羅嗦,喜神呢?”

    “喜神,喜神怎麼了?”

    “喜神不見了!”魏求喜氣的麵『色』鐵青。

    什麼,喜神不見了,張老四這才反應過來,往門板後麵望去,那果然空空如野。

    喜神自己長腿走掉了。

    “哎”魏求喜長長歎口氣,從暴怒中恢複理智,道:“你也知道,如果喜神如果走煞了會發生什麼事情,剛才你也看見了,這還是我竭力彈壓,並且七竅被辰砂封住的結果,如果喜神一旦七竅全開,變成屍煞,會是怎麼結果。”

    “還記得一百年前漵浦的王家吧。”

    張老四渾身打了個冷戰,一百年前漵浦王家本來是趕屍匠中最大的一個家族,由於走失了一具屍體,變成屍煞,一夜之間將一個村二百多人的人全部殺死,王家為了贖罪,全家族七十四人,包括三十多名趕屍匠全部『自殺』。從此漵浦王家從趕屍匠的曆史中徹底抹去。

    “現在怎麼辦,”張老四問道。

    “找啊,天黑之前必須找到喜神,現在是白天,屍煞無法發作,如果天一黑,後果就不堪設想。”

    “對,還等什麼,趕緊去找。”張老四一拍額頭。

    “慢著,這事我開始就覺得蹊蹺,你真的確定你們這沒有不幹淨的東西?”

    張老四沉思了半晌,道:“真的沒有。”

    “這就奇怪了。”魏求喜道,“那有沒有冤死的,”

    張老四苦笑道:“這個就多了,文革時候,死了那麼多人,哪個不是含冤受屈的,如果都變成厲鬼了,這官莊鎮的人早被鬼害死完了。”

    魏求喜琢磨了半晌,忽然道:“你這最後一個來住店的是誰?”

    張老四想了想,道:“快四五十年了吧,那個時候正好是文革,當時來的好像是一年輕小夥子,也隻接了一位喜神。後來…..”

    “後來怎麼了”。魏求喜問道。

    後來被村幹部曉得了,說他宣揚封建『迷』信,把他關在豬籠子,每天戴帽遊街開會批鬥,那小夥子身子骨弱,熬不了一年就死了。

    “喜神呢?”

    “好像埋了吧”

    “埋在哪的?”

    “好像就在六死五葬吧,我們這人死了都埋在那的。”

    “這就是了。”魏求喜點了點頭,道,“定然是它在作祟了,這樣就好辦多了——但是從現在看了,那事物應該是屍身腐爛已久,已是有魂無身,但是喜神確實有身無魂,如果它們一旦合體了的話,就…..”

    “就怎麼樣,變人複活麼。”

    “如果真的變人複活還好,也算是功德一件,恐怕沒有那麼簡單,如果它們一旦合體,就會變成一種“行屍”,不屬於六道之內,為禍人間。到時候,我們就是百死也莫贖其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