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力擠出不屬於自己的微笑,努力扮演原本的自己,努力向世界說著黃心渝這個人並沒有事…

即使再努力,即使再努力,即使再努力,那又怎樣?

有些事,根本不是靠努力就能遺忘。

我不明白,這個世界為什麼仍然運行,不明白每個人歡笑的理由,不明白什麼叫正常…

當這已經是個,沒有他的世界。



為什麼?

為什麼?

為什麼?

為什麼要丟下我?

為什麼死亡要來得那麼突然?



為什麼我連讓你知道自己心意都未來得及你就已經離去?

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找誰來告訴我都不是真的…

「你所撥打嘅電話號碼係空號…」

「你所撥打嘅電話號碼係空號…」



機械般的女聲說著他已經不會再回來的事實。

黎淅言,你真的很過份…

我命令你不要死…

我命令你不要死…

我命令你不要死…

你個膽小鬼,連表白都要用時間囊來做,要是大學三年我被其他人追走了那怎麼辦?

你個白痴…

為什麼要死…



「你試下俾個機會我,我會證明俾你睇,我絕對可以贏到佢!我絕對可以好過佢!」眼前的晉傑向我說了很多很多話,我卻不怎麼聽得入耳…

他是個外在內在條件都很好的男生,我亦知道他對我的心意是真的…

理性的我制止著自己拒絕他,因為我根本沒理由更加沒資格拒絕他…

要是日子再長一點,我說不定會對他產生感覺,亦可以避免讓他受傷害…

然而…

「你…永遠無辨法贏到一個死咗嘅人。」

我是這樣回答的…



我想像不到自己會有一天不再喜歡淅言…

想像不到一個不喜歡黎淅言的黃心渝會是什麼樣子…

也許在旁人的眼中,黃心渝就是個樂天、陽光的女性。

然而我,只是月亮。

真正的太陽是他。

照亮著我的是他…

一次又一次幫我,一次又一次站在我的角度為我著想,一次又一次鼓勵我…

那次話劇,那次陸運會,那次班際…



只有我知道,那個為著我義無反顧向前的黎淅言有多耀眼…

只有我知道,我到底有多喜歡他…

因為自己的不夠坦率,因為自己的不夠坦率…

如果…如果時間可以重來一次…

如果…



「點呀?繼續跟住佢?」雁婷見我的靈體留在原地,便走過來問我。



我搖頭示意不要跟上,只是看著她越走越遠,越來越遠。

即使知道了心渝的心意,我卻說不上高興…

也許她的心意我早就知道了,只是還不確定…

現在即使確定了又怎樣…一切都已經回不去。

我已是一個死人,我已經死了。

即使心的距離有多近又怎樣,我們仍然咫尺天涯。

我是多麼想在她面前對她說出遲了十年的我愛你,那麼想把自己的心掏出來讓她看看我濃厚的思念……

只是理想和現實,存在著令人絕望的差距。

既然我注定不能和她在今生共連理,亦希望另一個他能帶給她幸福和快樂。

即使那個他是晉傑。

我和心渝之間,錯過了太多太多…

偏偏心意互通的這天,卻是陰陽相隔…

我很想很想追回那些時間…

是不是我一直跑一直跑,就能跑回過去?

就能跑回我把話噎在喉邊沒有說出口的每一天?

親口和她說出我的心底話。

當我知道她的心意,而我卻怎麼大喊都不能回應她…

還有比這殘酷的事嗎?

她一步步走遠…我就只能看著。

不!

即使傳達不到,也要傳達。

「黃心渝!我鍾意你!由第一眼見到你就開始鍾意你!一直一直到依家,依然好鍾意好鍾意,到未來,到下世,到下下世,下下下世,我都會一直一直鍾意你!但係對唔住,對唔住…我唔小心死咗,未同你表白過就死咗…我一直都唔肯定你嘅心意,一直都唔敢同你表白,一直都怕表白之後朋友都無得做,我知我好無用,直到今日先同你講呢番說話…而你已經聽唔到…對唔住…雖然我好鍾意你,但你唔好鍾意我喇,我已經唔屬於呢個世界,你要好好放低我,向前行……雖然我靚仔,高大,讀書叻,運動叻,又風趣幽默,但係好條件過我嘅人仲有好多好多…你一定要搵到個比我更好更好既人…同佢一齊走埋下半世嘅路…我想你…幸福…」我扯破喉嚨大聲說。

心渝沒有回頭…

預計之內。

但我把話說了…

把積存十年的話一併說了…

可是說了後,內心的鬱結仍在…

因為她,聽不到…



無論是我還是心渝,都未能放下。

卻,不能不放下…

她走遠了,走遠了…

「返去咯。」我和雁婷說。

「你ok嘛?」她問我。

「嗯…」

「使唔使我去同你做個中間人呀…同你傳達你啱先嘅說話…」

原來雁婷聽到。

「唉…唔使啦…等佢慢慢放低我…我已經死左,無謂再出現、再喺佢心入面留痕…已經過咗三年幾,話唔定佢好快就唔記得我,就算過多三年都仲後生吖,可以慢慢同其他人發展感情,佢值得過屬於佢嘅幸福生活,無謂我嘅回憶一路困住佢…」我說。

「唉,問世間情是何物物物物!」雁婷說。

「你扮咩看破紅塵呀…」

「我決定咗喇。」

「決定咗啲咩?」我問雁婷。

「決定咗同家樂表白。」她堅定地說。

「咁突然?」

「望住你同心渝,我覺得自己都要珍惜眼前人,即使唔知道結果都好,我都想捉緊可能會屬於自己嘅幸福。」她笑說。

「真係?估唔到我死咗之後都有啲啟發性帶到俾你。」我說。

「點只啟發性…」

「仲有咩?」

「唔話你知。」

「你做咩學心渝啲衰嘢?」還好有雁婷,我才不至於那麼絕望。

「唔知呢?聽你地嘅故事聽得多掛?哈哈!」雁婷說。

「返去啦…呀…都係唔好住…」我說。

「點解?」

「無呀,你難得嚟到,諗住帶你去睇下風景之嘛。」

「你唔想同心渝搭同一班船走咋掛!」

「嗯…」我也懶得否認…

我決定了,在餘生和雁婷繼續纏繞的時間中,不再找心渝…

我害怕…

既然決定了,就不要再接近她了…

我和雁婷待到日落西山,欣賞過夕陽美景後,才去渡頭乘船。

怎料,心渝也在…

各走各路的我倆,兜了一個圈後,還是聚在一起…

「要等下一班?」雁婷問我。

「呼,唔使啦,就當呢程係最後一程……」我嘆了一口氣說。

上船後,心渝一個人坐在船頭,海風颯颯地吹來,把她的秀髮吹得好不飄逸。

晚霞的餘光灑在她的面上,令原本素顏的她更增數分姿色。

她的眼睛有點腫…

我待在她身邊的位置上,就像中學時候的我們…

「如果有一日我無啦啦死左,你會唔會掛住我?」心渝在某堂地理課上問我。

「睬!講埋晒啲咁嘅嘢!」我像老一輩的那些人般回答。

「乜你思想咁保守架!我話如果,係如果!」心渝續說。

「如果都唔得!無得如果!」我說。

「咁唔如果喇,我死左之後,你會唔會掛住我?」她轉了個方式來問。

「咁咪同啱先一樣!」

「答!」心渝強迫我。

「我會跟埋你一齊死。」我笑說。

「哈哈哈!好好笑喎!」心渝假笑三聲。

她一定又以為我的「口花」病又發作。

「如果要我生存喺一個無你嘅世界,我會受唔住,我會生不如死。」這句我用無比認真的口吻說。

然後她沒有回應,而是把一個三角尺,放在map reading的地圖上,再移開。

重覆了這個動作好幾次。

「你做咩?」我好奇地問。

「呢個係,答案。」她一邊說一邊繼續把手挪來挪去。

當時的我沒有深究,而是繼續埋首於那份題目當中。

俱往矣…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想不到其後死的,是我。

我從來都覺得一對情人當中,早死的人比較幸福,因為不用承受思念的痛苦…

所以我一直都不希望自己是早死的那個,但世事難料,我還是早早便死了。

心渝,對不起…要你留下來承受…

「淅淅…」心渝對著空氣呢喃。

「係…」我回答。

「淅淅…」

「我喺到…」

「淅淅……」

「我喺到…我喺到呀…」我咆哮一樣地說著。

她聽不到…

「淅淅…」心渝看上去很淡然,卻有一顆逗大的眼淚滑下她的面頻……

我伸手擦去她的淚水…摸著她的面頻…

沒有任何觸感…

她站起來,走到船的一側,看著海。

以哽咽的聲音唱起了一首歌…

「冬天該很好,你若尚在場…天空多灰,我們,亦放亮…」

曾經,曾經…

我的右耳和她的左耳,聽著同一首歌…

曾經,曾經…

能同途偶遇在這星球上
是某種緣份 我多麼慶幸
如離別 你亦長處心靈上
寧願有遺憾 亦願和你遠亦近



回到雁婷家中,她拿著電話在床上輾轉反側。

「你頭先講得好大聲架喎?」我嘗試刺激她。

「咩喎,我諗緊電話講定係當面講之嘛!」

「梗係電話約佢出嚟,當面講啦!」我說。

「…我唔係好知點開口…早排我先大聲咁喝完佢…叫佢唔好煩我…」

「同佢解釋清楚囉!」我說。

語音剛落,雁婷便連忙拿起電話按下一連串號碼。

就在這時,窗邊傳來第三把聲音…

「嗨,我係導領。」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窗邊倚著了一個少年。

我吃了一驚,連忙看過去,一臉茫然。

「你係…?」我開口問。

「我係導領。」

仔細一看眼前這個少年的身體,和我一樣呈半透明狀態,只是透明程度沒我那麼高,比較像是一個實實在在的人。

「你係嚟…做咩?」我問。

「帶你走。」他說。

「帶我走?」

隨即他便舉起手,用戴在手上的戒指指向我和雁婷纏繞著的那條麻花狀的「尾巴」,然後麻花狀逐漸鬆開,我找回了自己的雙腳。

我和雁婷的連繫解除了。

「無錯,走喇。」他說,並再次舉起手來。

「咪,咪住先,做咩咁突然?無啦啦好地地做咩走?走去邊?」我一頭霧水。

「唔準走!唔準帶走佢!」雁婷也在旁邊阻止。

「咦?你見到我地?」導領似乎有點意外。

「係,佢係我嘅守護靈,唔準你帶走佢!」雁婷大聲說道。

「奇怪喇,唔通你有陰陽眼?但如果有陰陽眼,應該會有埋能力…如果有能力,應該就會一早解除靈體同自己嘅連繫…奇怪…」導領一連串地自言自語。

「你快啲走啦!唔好帶走佢,你快啲走!」

「唔通,你試過死過返生?」導領像是想通了什麼一樣地說。

「係又點呀?關唔關你事?你再唔走我報警!」雁婷說。

「冷靜啲先,我係導領,係負責帶走滯留人間嘅靈體,所以,佢係一定要跟我走…」

「我滯留咗三年幾喇喎?你而家先嚟?」我問。

「三年幾咁多?我係今日先收到訊號…」他說。

「訊號?」我疑惑。

「隻戒指會話俾我地聽邊度有滯留嘅靈體,你嘅訊號一直斷斷續續,一開始出現嘅時候係喺塔門,仲搞到我過咗去一轉但搵你唔到…」

「即係話要搵到我需要滿足一啲條件?」我問。

「聰明,以我估計就係情緒波動。」他說。

「但我返到嚟之後,都已經平靜返好多喇喎…」

「仲有一種叫共嗚波動。」他說。

「即係有人因為我產生劇烈情緒波動而令我俾你個雷達感應到?」我問。

「類似,又唔完全一樣,解釋起上嚟有啲複雜…因為一定要係心意互通嘅兩個人先做到共嗚波動,至於點解三年幾嚟我都收唔到你嘅訊號,呢點我都唔知…」他說。

而我則晃然大悟。

「既然我都滯留咗三年幾,即係我對呢個世界無影響啦,我想繼續留低…」我說。

「唔得…如果我唔帶走你…我會灰飛煙滅。」他說。

「即係話你有絕對嘅能力帶走我?」我看著他的戒指問。

「無錯。」

「有無寬限期?」我問。

「三日。」他說。

「好,一言為定。」我說。



三日嗎…

「唔好走…你唔係話過你唔會走嘅咩…應承過我嘅嘢點可以做唔到…」雁婷紅著眼睛說。

「…我都唔想走…但係…佢似乎係有能力帶我走。」我指一指從麻花狀變回正常形態的雙腳。

「而家算點喎!謬謬然出現,失驚無神就話要走!又話屋企人?又話陪住我?你講大話!你講大話!」

我無言以對…

為什麼那麼多說過的事,到最後都是做不到呢…

無論生前…死後…

當知道自己只剩三日限期,又回復自由身的時候,腦海中閃過想要去看看心渝的想法。

然而眼前的雁婷卻是這般模樣,實在使我不能放下心來。

「你走呀!你走呀!我唔想見到你!你快啲走!」

和她相處了四個多月的時間,又怎會不知道她是口是心非。

「我唔走…呢三日我都會陪住你…」

想不到那位自稱導領的少年出現的時機那麼不適合,偏偏要在雁婷致電家樂的時候出現。

「我唔使你陪呀…你想去邊就去邊啦!我唔要見到你!」她埋首於被窩之中。



看來雁婷也察覺到當我的雙腳回復正常的時候,我便和她失去了聯繫,我的靈體已經不受她的拘束,可以自由移動。

我沒有回話,仍然站在她那若大的房間。

燈光透過了我的身體,灑滿地上,灑滿房間的每一個角落。

我卻未能化作光,填滿她心靈的黑洞。

「你仲喺唔喺度…」過了良久,雁婷開口說話。

她的面一直埋著,沒有看我一眼。

「喺度…」我說。

「你仲喺唔喺度…」又過了良久,她又再問一次…

「喺度…」我答。

她緩緩坐立起來,掃視了房間一眼。

「我知…如果係你…一定仲喺度…」雁婷說。

我如同晴天霹靂,難道…?

「你一定喺度諗,我係唔係已經見你唔到…係呀…我已經見你唔到喇…當你對腳變返正常,你就越嚟越透明…越嚟越透明…我已經見唔到你…已經聽唔到你講嘢…」她邊啜泣邊說。

「我知你仲喺度架,係咪…」她再掃視了房間一眼。

「窗邊?」

「衣櫃隔離?」

「電腦檯上面?」

「我知你仲喺度架…」

「係呀…我仲喺度呀…」我無奈地說…

原來鬼魂,也會分泌出眼淚。

一滴一滴,滴落在虛空之中消失不見。

「如果你仲喺度…你走啦…唔使擔心我…用剩低嘅三日時間,好好陪住心渝,佢先係你最重要嘅人…我唔想你死咗都後悔…」



我再一次無言以對。

為什麼這個世界,那麼多事未能如願,又有那麼多事,要折磨人心…

我不過是死了而已…

死了後好好往生不行嗎,偏偏要再闖進別人的生命…

都算了…為什麼我連留下來的資格都沒有?

為什麼我連想陪著一個人的資格都沒有…

「呢四個幾月,好多謝你…我瞓喇…你真係可以走架喇…唔使理我…就算你想理…我都唔知你理緊我…所以…唔好嘥時間喺我度喇…」雁婷說。

我沒有離開,仍然留守她的床邊,靜候她進睡。

現在才晚上八時多,她卻說要進睡…

這個傻瓜…

不過,她也累了吧…

當雁婷傳來深沉的呼吸聲後,我才終於離開。



事隔三年,終於重獲自由,第一時間當然是回家探望一下兩老。

我是家中獨子,要讓他們白頭人送黑頭人,實屬不孝…

我走了以後,他們一定都很寂寞吧…

拿回雙腳之後,我就和平常人一樣走動,不過卻是一個沒有觸感的世界。

就在我穿過牆壁的一刻,我心中起了一個疑惑。

既然我可以穿牆,為什麼地板不可以?

意念一動,我整個人便透過了原本踏著的地板,直穿到下一層。

我有一個假設,就是鬼魂狀態下能做到的事和自己的認知有關。

當我認為穿透可以應用於地板的時候,便能穿透地板。

所以我從二十三樓一舉穿到地面,然後由寶馬山飛奔回家。

其實,即使回到家又怎樣呢…

如果看見他們死氣沉沉,愁眉苦臉…我又能怎樣呢?

既不能讓他們得知我死了後都安好,更不能讓他們看見我…

算吧,還是先去看看。

鬼魂移動的速度比人快,兩三步便跨出一大段距離。

大約晚上九時多,我回到大廈的大堂。

雖說下來的時候可以穿透,但爬上去就要一步一步…

我家住十九樓,還好死了後不會消耗體力。

回到家門前,我看見不可思議的一個畫面。

心渝正站在我家門前,而兩老正在送別她。

「打搞晒喇世伯伯母…」心渝有禮地道別。

「打咩搞吖!多啲上嚟陪我地食飯!」我媽說。

「係嘅係嘅,咁我下星期再嚟就whatsapp伯母你。」心渝說。

「好好,我煲定靚湯等你!」

「咁下次見,拜拜~」

想不到,一回來就讓我看見這一幕。

我滿腦子疑惑,因為我生前從未介紹心渝給我父母認識,而她亦從來都沒有上過我家。

所以是為什麼呢?

我沒有跟著心渝離開,因為我知道她家住的層數,雖然不知道確實的單位,但只要每個單位都闖進去就可以了。

我回到自己的家中,兩老看上去比記憶中的他們蒼老了不少。

心,莫名地隱隱作痛。

「呢個女真係乖,成三年幾啦,都仲係時不時嚟探我地。」我媽說。

「呢種女仔,而家好難得喇!」我爸說。

對呀,我也這樣覺得…

所以為什麼心渝會這樣自然地來我家和你們吃飯呢?

「仲記得喺靈堂,佢仲喊得勁過我同你,真係陰功…到底阿仔前世積咗幾多陰德,今世先識到個咁樣嘅女仔…」我媽說。

「一直都無話聽阿仔有拖拍,點知要到佢去咗先知佢收埋個咁好嘅女朋友…」我爸說。

女朋友?

心渝不是我女朋友呀…

我們還未互相確認關係…

「係囉…真係幾生修到…」我媽說。

我雖然仍然一頭霧水,但大概整理出一些思緒。

心渝和我父母相遇大概是在我的喪禮上,心渝哭得死去活來,我父母好奇之下前去搭話,然後便成為了今天的關係。

問題是…中間的過程…

我父母是熱情好客狂熱分子,當看見心渝泣不成聲,即使自己也在傷心,也會因為好奇而走上前慰問心渝和我的關係。

如果心渝只是回應朋友,似乎不至於構成現在的狀況。

所以我猜測,心渝當時應該說了她是我的女朋友。

我暗爽了一下,然後再失落起來…

我真的…很想作為她的男朋友,再作為她的丈夫走完這一生…

「多得佢,我地呢幾年先無咁難過…」我媽說。

「係呀…不過阿女佢似早都會搵男朋友…佢條件咁好,一定好多人追…到時我地都寂寞得多喇…」我爸說。

「咁好嘅女仔,唔可以入門做新抱…真係可惜…」

「喂女人,不如我地…?」

好的好的,到此為止了,我要去看心渝了。

我媽和我爸是青梅竹馬,聽說他們中學時便開始交往,大學畢業後直接結婚,大約在廿三歲之齡便誕下了我。

以現今社會的醫學水平,現在他們仍然有心有力。

所以,我還是不打搞了。

趕緊去找心渝吧。



去到心渝所住的大廈,我直奔到她所在的樓層。

隨便選一個單位,怎料一擊即中。

穿牆過後,心渝已經映入我眼簾。

「我沖涼先喇!」心渝對著伯母叫喊。

聽到她這句話後我頓時手足無措,當然是很想偷看,但還是安分守己待著吧…

我走到她的房間,佈置十分簡約。

牆上面掛滿一張又一張相片,出現得最多的,當然是我…

一個又一個往事片段在腦中湧現,原來由相識那天起,我們經歷了這麼多…這麼多…

還有就是…原來她有偷拍我…

那個年代,手提電話的拍照功能爛得要命,很多同學在中五以來便會帶著一部傻瓜相機上學,閒時便拍下一兩幅照片。

我知道心渝都有這個習慣,卻不怎麼為意她的鏡頭有那麼多次向著我…

當然了,我知道的話就不叫偷拍…

那張是我們在體育課自由活動時間打籃球時,我上籃的樣子…

那張是體能測驗,我們圍著操場跑時我的樣子…

那張是我在地理堂和同組同學作匯報時的樣子…

那張是中五last day我們的合照…

那張是中七last day我們的合照…

那張是在塔門,她依偎著我時看日出的照片…



相中的我們背對鏡頭,換言之,拿相機的人是靜宜…

原來她那天都醒了,只是沒有來打擾我們…

一張又一張照片,記載著我的青春…記載著,我全心全意愛著她的青春…

可惜…

青春還未逝去,我們已經天人永隔…

這時候心渝回到房間,肩上搭著毛巾,刷乾著頭髮。

她走到電腦檯前的座位坐下,拿出一本簿子。

那本簿子和送我的那本一模一樣。

她拿起筆,打開本子,開始書寫。

二零一五年一月一日,元旦。

天氣是晴朗的,如果不算上內心的話。

今天是約定的日子,我和靜宜晉傑,去到塔門拆開時間囊。

原本四個人的約定,只有三個人實踐。

黎淅言你這個大傻瓜…

為什麼表白都要用時間囊來做…

你終於和我表白了…

過了這麼多年,我終於收到你對我的表白了…

我也愛你,我也愛你,我也愛你…

你知道我三年多來,過得有多辛苦嗎…

每一天每一天,彷彿只要我一回頭,你就會蹦出來對我說,這只是惡作劇呀…

你知道嗎…你知道嗎…

晉傑也向我表白了…

我卻因為你而不得不傷害他…

明明你都已經死了…已經死去三年多…為什麼我的心卻仍然像當初一樣…

為什麼我仍然會夢見你…

為什麼夢要醒…

你知道那種痛嗎…

你為什麼要丟下我…

為什麼…

心渝寫到這裡,已經有一滴又一滴的眼珠溝在日記簿上,化開,擴散…

而一直在看她寫什麼的我,眼淚亦止不住地飆出來。

只是,鬼魂的眼淚會在虛空中消失不見…

原本應該是這樣的。

只是當我的眼淚滴在心渝的日記上時,我卻能看見那滴淚珠化開。

起初我以為是錯覺,但當我的淚越來越不受控制時,逐漸有二、三、四滴淚珠清晰地在日記上化開。

難道是…靈異現象?

似乎心渝也察覺到了有什麼不對勁,緩緩回過頭來…

「淅淅…?」她開口道。





心渝不可置信地看著我,而我也不可置信地看著她。

是看見了嗎?她是看見我了嗎?

我拚命作出點頭的動作,眼淚加劇地掉了下來。

心渝懸著手在半空,接著我滴下來的淚。

「真係你…真係你…你真係返咗嚟…」心渝說。

「對唔住…對唔住…對唔住…」我想不到要說的話,只覺得我虧欠了心渝太多太多。

我張開雙臂想要抱她入懷…卻抱了個空…

有那麼一瞬間,我竟然以為自己還是人。

「你個死白痴…死白痴…死白痴…」心渝的手再空中不停捶打我的胸膛,然而每一拳都是穿透而過。

「對唔住…」我繼續不停地道歉…

心渝比剛才哭得更加厲害,亦一直揮拳揮了好一會兒…

直至哭累了,直至揮累了,她才跌坐在床上。

「你知唔知我等咗你幾耐…你知唔知我幾想見返你…你知唔知我幾掛住…」她呆望著我說。

淚痕仍然留在她的面龐,我想伸手去拭乾,甫半舉了手,又再垂下來…

「對唔住…」

「咁耐無見,你剩係識講對唔住咋?」想不到心渝沒有半點驚嚇,卻是面露半點喜悅。

「我鍾意你…我鍾意你…我鍾意你…」我不知道心渝為什麼能看見我,我也害怕這只是暫時性的現象,所以連忙把心底的說話向她告知。

心渝不知道從哪裡拿出我藏在時間囊中的紙條,對我說:

「我知,我都係。」

她笑了笑。

我等這個笑容等了太多、太多年…

「我唔知你仲會見到我幾耐…我好想好想將咁多年嚟嘅心意一次過話俾你聽…」我說。

「我會一直見到你。」心渝說。

「點解?」

「因為我地嘅靈魂已經相認咗。」她說。

我雖然摸不著頭腦,但她這句說話卻莫名地讓我安心下來。

心渝的直覺一向很準。

然而,即使我不會消失,我都只是剩下三天時間。

「我得返三日…」我說。

「之後你就要走?」她問。

「係…」

「唔緊要啦…三日…點都好過無…」心渝深呼吸一口氣說道。

「最衰都係我…如果早啲有勇氣同你表白…我地就唔會浪費咁多時間…」我說。

「你仲好唔細心添…」心渝說。

「點解咁講?」我問。

「你記唔記得,我地嗰次喺塔門睇日出,你話想我幸福之後,我同你講嘅嘢?」

「你問…我仲有冇寫日記?」

「係…」

「咁同我唔細心有咩關係?」

「咁你記唔記得,本日記我幾時送俾你?」心渝再問。

「中五嗰年情人節。」我說。

關於心渝和我之間的事情,我當然記得一清二楚,然而我和她相處的每個細節,每晚回家後我都會咀嚼數遍…為什麼她說我不細心呢?

「咁你梗係一版寫兩三篇,或者無日日寫…」

「唔通…?」我心中泛起了一個假設。

我一直以為,那本送給我的簿,是全新的。

「嗯…我喺最後嗰版寫咗嘢。」

「你聽日去我屋企食飯!快啲whatsapp我阿媽!」我連忙說。

「你想知我寫咗啲咩?」她問。

「係!係!梗係啦!」我說。

「但就算我去到你屋企,無啦啦入你間房都好奇怪啦!」

「咁你講我知!」

「唔話你知~」心渝用她以往常用的方式來回應我。

「講啦,講啦,講啦…」我糾纏。

「淅淅…」

「嗯?」

「唔好走…」

「對唔住…」

「至少呢三日…都唔好離開我…」

「嗯…」

那個晚上我和心渝聊了很久很久,時而歡笑,時而落淚…

儘管已經折騰了一天,累得要死的她,還硬是要和我聊到凌晨三點才進睡…

「我驚我瞓醒一掹大眼就見你唔到…」心渝說。

「唔會,我應承你…」

「勾手指尾…」心渝伸手尾指懸在空中。

我也拿出尾指,作出一個看似勾著的形態。

「咁樣就放心瞓啦?」

「嗯…早抖…」

「早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