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血員按了一下病床上掛著的一個物件上的按鈕,病床上半部分緩緩升高,而躺在上面的莊怡的姿勢,也逐漸由側躺轉為了坐姿。

「嘶——」這麼動一動,莊怡才發現,自己的頭還是很疼,很疼。

「係,有咩唔舒服?」雖然只是抽血員,卻也很緊張莊怡的情況。

「頭痛、頭暈⋯⋯」

「好,咁我抽完血幫你同姑娘同埋醫生講聲。」





「唔該你⋯⋯」莊怡認命般地伸出了左手——抽血員就站在她的左邊,見狀,他擺弄了一下托盤裡的東西,用攝子夾著一塊沾滿了酒精的棉花球在隱約可見到靜脈的手肘處消毒,隨後再用了一根用輔助抽血器連接著密封玻璃瓶的針刺入——

不太痛,至少比起她的頭痛來說,算不得什麼。

抽血的過程很快,畢竟這小玻璃瓶的容量很小。莊怡想起了中學時期,她參加了學校組織的捐血活動,400cc的血包,那時用了整整四十五分鐘才抽完,過程中一直都能夠感受到那又長又粗的針管插在皮膚下,血液的流失更讓手臂有一種麻木感,就像靈魂也被抽走一般,不算疼,卻是一種比疼痛更難以忍受的感覺。

思緒漸飄漸遠,連抽血員的離開、護士的到來,莊怡都未察覺到。

「莊小姐⋯⋯莊小姐?莊小姐!」





「係!」莊怡反射性地應了一句,再看著站在病床床邊的護士,一臉疑惑:抽血員的聲音怎麼變成了女聲?

忽然胸腔不受控制地擴張,一大口氣經莊怡的鼻子吸入肺部,隨後再引起了咳嗽。

「咳咳⋯⋯咳咳⋯⋯」

又有東西被咳出來了,不過這一次好像不是血,而是帶著血腥味的⋯⋯痰!

這個認知讓莊怡一陣嘔心。





現在的情況,根本是讓她把痰吐出來也不是,含著也不是,咽下去更加是不可能發生的事。

迫於無奈之下,她只得選擇含著一口痰,含糊不清地向護士說:「有痰⋯⋯」

護士讓出身來,用手指了指原本被她擋住的地方:「嗰到有廁所,我扶一扶你過去廁所好冇?」

莊怡點頭,口腔因為含著東西而不斷分泌出唾液,若再開口,只怕話還沒說完就會流出一大灘的口水。

光是想想這個場面,莊怡都感到一陣惡寒。

動了動軟弱無力的雙腿,莊怡在護士的攙扶之下落了床,站了起來。

但她的身體狀況遠比她想像中要糟糕,才剛剛離開病床,頭腦就空白一片,雙腳也軟得差點站不住,整個人直接往前傾倒。

還真有種熟悉感,就像剛剛在分流站暈倒的前兆。





不過這回身體倒是爭氣了不少,只不過幾秒時間,莊怡便緩了過來,沒有被護士扶住的那隻手本能地往旁邊一伸,按在了桌面上,便把差點就要摔倒在地的身體支撐住了。

護士蹙著眉看著莊怡,心臟被嚇得跳動得飛快。剛剛還真是嚇到她了,要不是莊怡自己撐住了身體,她肯定扶不住莊怡,說不定還會兩個人一起雙雙倒地。

看她現在的樣子本來就虛弱了,虛弱到一個程度讓護士懷疑莊怡是不是自己在家熬了幾天才來求診的,這樣的她,應該是經不起摔的。

直到莊怡走進洗手間,脫下口罩,把一大灘唾液連著痰吐在洗手盆,她才一邊遞過新的外科口罩,一邊問:「莊小姐,想問下你呼吸道感染病徵有咗幾多日㗎喇?譬如一日之內打好多乞嗤、喉嚨痛、流鼻水之類⋯⋯」

聽見護士這樣問,莊怡一定,曾經生病的經歷重現在腦海之中⋯⋯

不記得那年中幾,班上十多位同學患上普通感冒,偏偏大家都沒有戴口罩的習慣,就這樣透過咳嗽和噴嚏在互相傳染,同樣在當時沒有戴口罩的習慣的她就自然而然地被生病中的同桌感染了。

還記得教科書上所寫的是普通感冒會在一至兩星期內痊癒,且各種病徵均是慢慢呈現,偏偏她生病時跟教科書上所寫的不太一樣:連續打起了幾個噴嚏後就接連不斷地開始咳嗽,繼而開始頭痛、發起了高燒,半小時內鼻塞、喉嚨痛、懸雍垂腫脹等等病徵也接踵而來,甚至還沒忍住吐了一地的嘔吐物。





早退歸家後的次日,病情居然好了不少,除了會流點鼻水以外就沒什麼生病的模樣了。第三日,更可以稱之為「痊癒」了。

不過帶來的後續影響可不小,至少校方誤把她當作流行性感冒的患者,實行了勒令學生們每天回校必須探熱、生病就要戴口罩、進行全校清潔消毒等措施。

總之,記憶中的每一次生病,幾乎都是所有病徵在第一天齊齊「報道」,讓讓人覺得好像活不過第二天的樣子,沒想到次日病情卻好轉了一大半,第三天就已經完全康復了。

以前瑣瑣碎碎的患病經歷,都沒有讓她多想點什麼,但這次護士一問,卻讓她不由自主地想起過往生病的自己。

把這些記憶串連起來,莊怡得出了「巧合」二字,卻又隨即在心中懷疑了起來。

巧合嗎?不太像。

原本她還以為這呼吸系統綜合出血熱本就這麼兇猛,卻不想護士卻問她出現病徵有多少天了——言下之意,即代表她表現出來的病徵嚴重得不太尋常,至少護士所見的其他人都不是像她這樣第一天就病得七葷八素的。

難道這一次,還會如她記憶中的那樣,第三日就痊癒嗎?





不過,記憶中三日痊癒的疾病都是無傷大雅的普通感冒,面對這能夠奪命的呼吸系統綜合出血熱,她心裡就沒有了底。

雖然她也不是沒有罹患過比較嚴重的疾病,甚麼手足口病、禽流感、猩紅熱這些傳染病,她好像都或多或少地感染過,聽父母說,她甚至連沙士都沒能逃過。不過在她患上這些疾病的時候年紀實在太小了,別提自己是怎麼痊癒的了,她連自己是在什麼時期患上的這些病她都不太清楚。

不過她倒是覺得自己的運氣真的不怎麼樣,總覺得自己好像甚麼大型疫症都能染上,說不定哪一次就真的病逝了。所以,在呼吸系統綜合出血熱剛開始被發現的時候,她早就嚴陣以待,罐頭、樽裝水都儲存了好幾箱,連工作都辭去了,就是為了不出門接觸人,進而讓自己不會被感染。

沒想到自己還真的逃不過去。

這樣想著,莊怡越發對自己的免疫系統的能力表示懷疑。

「莊小姐?」

見莊怡發了愣,護士便覺得自己是一語中的了,看著莊怡的模樣,便覺得她是被拆穿後的失措,並且是想隱瞞這件事的反應。





「病情一定要話俾我地知呀,唔可以隱瞞㗎。病咗幾多日、接觸咗啲咩人都要講出黎㗎⋯⋯」

「俾你咁講,我又突然真係有少少喉嚨痛。」莊怡苦笑著接過口罩,戴口罩前再看了眼鏡子中映照出來的自己,果真不太像一個病徵初現的病人——面無血色、兩眼無神、嘴唇蒼白,看著就像一個病入膏肓、沒幾天活頭的人,也不能怪護士懷疑她不是即時來求診的人。

「下?」護士頓時有點雲裡霧裡,不明所以。

「其實我係第一日病,發現病咗嗰下已經係咳緊血。」莊怡按壓著口罩上的金屬條,頗為無奈,隨後補充了一句:「如果我冇暈低超過一日嘅話。」

「冇一日咁長,你暈低咗個半鐘啫。」護士的語氣中多了一分怨懟,態度也不似剛才那般溫和:「我地見啲病人都係病咗五、六日先至有呼吸道出血現象,昏迷更加係接近後期先出現嘅病徵,大家都好誠實㗎。」

言下之意,即是她認為莊怡不誠實。

莊怡的脾氣素來火爆,基本上是有仇必報的地步。聽著護士的明嘲暗諷,若是換成以往的她來應對,雖不至於大打出手,但口頭上肯定不會相讓的,只是現在以她羸弱得連高聲說話都會導致呼吸道出血的身體,還堅持要逞強就真的是太愚昧了,更何況,就如她剛剛所想,是自己的狀態實在太不對勁,不能怪護士多疑。

只是護士的態度也著實不太好,讓她不爽。

「咁我係個例外。」她的語氣也冷了下來,看都沒再看護士一眼,越過她就徑直走出洗手間,步態蹣跚,卻也沒說要讓護士扶她回去。是她骨子裡不服輸的個性在作祟,讓她這般逞強。

「對唔住。」

卻不想身旁傳來護士的聲音,莊怡感覺到手臂被人挽上,聽見對方深吸一口氣,再說:「其實我都係擔心疫情繼續蔓延⋯⋯個病嘅傳染性好高。」

莊怡沉默不語,看起來有點動容。

殊不知,她的內心其實真的很無奈。

她的確是在感受到病徵出現,就立刻來求診了。

直到再坐在床上,她才緩緩地開口,話語聽起來比剛才更多了一分虛浮:「我都知個病傳染性好高,所以我都係知道病嗰下即時嚟醫院㗎喇。但係⋯⋯我都唔知你會唔會信,不過我覺得我都要講,其實由細到大,每一次病嗰時我都係第一日最嚴重,幾乎所有病徵都出曬嚟,之後就會慢慢好轉。」她刻意忽略了自己每一次都是三天就能夠痊癒的情況沒有說,因為這實在太匪夷所思。

這一次,輪到護士沉默了,顯然是不相信。畢竟別人的病情都是逐漸加重,哪會到了莊怡身上就有了例外?

算了,既然她執意如此回答,那姑且便相信吧。

此時的莊怡還不知道,這位護士將會是影響她未來命運的關鍵人物之一。

「我同你探返個熱先。」護士不知從哪裡變出一支探熱針,在上面套上個一次性塑料套,變塞入莊怡的右耳。

嗶——

「三十九點三度。」她嘆了一口氣,「你入院嗰陣都冇咁高。嗱,呢到有退燒藥同水㗎。」她指指病床前的移動餐桌,「你食粒藥就好訓喇,同埋要打側身訓,咁樣可以避免無意識嘅咳血引起窒息危機。」

原來如此,難怪她剛才醒來時的身體是打側地躺在床上的。

「好。」

「咁我走喇,我地會有人定時定候嚟巡房,有咩事就㩒鐘叫姑娘啦。」

「好。」

離開前,護士還是幫忙把移動餐桌推到了她的面前,甚至看著她服下藥,再給了她一個新口罩。

而在護士離開後,莊怡並沒有立刻睡下,反是從一旁那帶著抽屜的桌子上拿回了她的手提袋,再從裡面找出了她的電話。

十多個未接來電,還有數十道whatsapp訊息。

她先看了whatsapp家庭群上的訊息。

Mum:「阿女你點呀?係咪病到好嚴重啊?」

Samuel:「家姐,你去邊到嚟呀?」

Mum:「聽電話啦。」

Mum:「你做乜唔聽電話?」

Dad:「你竟然出咗去?」

看看發送時間,大概是她出門後不久,不過她電話長期處於靜音模式,所以她便全部錯過了。

快速地滑到最底,只看了一眼最後一條訊息,便退回whatsapp的主畫面去,看到了另外一道其他聯絡人發來的訊息。

最後一道訊息大意是說北區醫院打電話給父親說要幫忙辦入院手續,但不得探望她。

而那由其他人發來的訊息,卻僅僅有兩個字:

「你點?」發送者的聯絡人名稱標注為,「天才」。

竟然是她。

莊怡看著這道訊息,有點失神,甚至忘記了要給父母回撥個電話,聊聊現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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