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神龍… 

值班時間已過很久,我收拾好枱上病歷離開診症房,這段時間高量超時工作差不多取了我小命,這比中肺炎死亡率更高,我還是回家休息比較化算。 

離開門診部時有個護士跑過來問「莉醫生那病人要進隔離病房得要妳的簽名!」 

我居然忘記了簽名!我真是太累了,立即取過筆簽上,向護士說「真要命,小事也漏掉,這樣下去我們只會傷兵累累。」 

那護士關心說「莉醫生妳也得歇歇,這些日子妳已把這裡變成自己第二頭家!」 



我揚揚眉呼了口氣「回去要浸過熱水浴。」 

我在車上查看一下電話訊息,嚇一跳,只24小時,未讀訊息已超過五百條之多!我不可能也不會續一細看,這年頭資訊都爆炸。我只挑了幾個感覺上重要的人物來看,哈!都是些閑話: 

媽媽「嘉茹,什麼時候回媽家…」不是早幾天去過嗎… 

姊姊「小寶不用上課,煩死我呢…」唉,所以我對婚姻總是害怕… 

某男士「若有空,我能請妳吃飯嗎?…」拍拖我是想的,可惜你不是我類型… 



我發現更可恨事,電話裡有幾十條相同的視頻,我的每位朋友真熱心,每個人都傳一次同樣的給我!也得要習慣這世代,只得花時間把它續一刪去。 

不知這次又流行什麼不真不假熱話!? 

噢!原來是個江湖術士KOL說「要將疫症消去只有全城電視台齊播【龍珠】動畫才可事成。」 

我不自禁大聲笑起來,那術士神情凝重言之鑿鑿…我真無話說,居然會有人公開說這無稽話,亂世多怪事。 

我沒太注意這無稽之談,反而他說的那動畫【龍珠】讓我想起這往事… 



*** 

放學鐘聲像走難般響著,不到十五秒,全校教室湧出團團白娃,同學都空群而出,是的,我們中學制服都雪白,而且只有女生。 

隔壁男校學生都叫我們 “白雪仙”,這是他們的雙意詞,漂亮的當然是仙吧!不太漂亮就成了 “白說仙”,意思是空說得美。 

男校和女校鄰近,自然地很多同學都偷偷地 “一家親”,我指的是拍拖。 

我們一伙三個女生,也有同樣福利,有群男生常跟著我們。 

高男生「放學了!妳們去那裡?」 

我們都不作聲,只在偷笑。 

矮男生「去不去機舖?我請妳打機!」 



我真不明白遊戲機真有這般吸引嗎?幾元一次轉眼完結,只有這班蠢男生才玩。 

但… 

「你說真嗎?」我的女學友說。 

我急忙在她耳邊說「慧菁!別上當!我們要去圖書館啊!」 

「別怕!」慧菁說。 

肥男生「都是真的!他是 “有錢仔”,平常都很慷慨!」 

另一個女同學卻說「嘉茹,去見識下也無妨,有什麼事立即逃跑就是!」 



「敏婭…連妳都…」真心灰,班裡出名乖孩子的我們,也有下海一天。 

但實情…自己也有一刻心動「好吧!」 

膽充充三個女生挽著手走進遊戲機中心,門口有個嬸嬸,每人給了塊手掌大小的扣針布。 

我問「這是什麼來?」 

男生嘻哈大笑,然後叫我們把布塊扣在校徽前。又說「穿校服不能進來!」 

我又問「那你們呢?」 

他們即時手揮目送 “嗟”一聲,將自己校徽撕下來在我面前揚著,原來校徽只黏附著! 

這行為在我眼裡算是極壞學生,我對他們再沒一分好感。 



這地方的電子音效實在嘈雜,但這群男生愛極,二話不說已找到心頭好坐下,一大幢銀圓 “㕷”聲放到遊戲機上,入了大銀,便教起我們來。 

我真的對這種 “看著個圖像走來走去 ”的玩意提不起勁,突覺自己有自閉症。 

玩不了幾下,我便拉拉她們說「見識過了,走吧!」 

正在斟酌之際,忽有團黑影在我們背後出現,他們揚聲說「喡!你們幾個!過來!」 

我們都一驚,轉過身,我見到兩個黑衣打扮男生,惡形惡相蛇頭鼠目,看樣子是同齡絕學生-童黨。 

長髮童黨說「喡!你知道來這裡要給入場費嗎!?」 

「妳們有跟老大嗎!?那個幫派?!」另一個童黨說。 



我們都慌恐了,我轉頭想叫那三個男生,那知他們不知何時已溜走了! 

我全身冰冷,慌得抖過不停,顫聲說「我們…什麼都不是,那…我們走好了。」轉身拉往她倆欲走。 

「站住!」童黨喊著「妳們三個跟我去見老大!」 

真大事不妙,我急得快要哭出來,一對眼窩已釀滿淚水。 

他們伸出手抓住我臂膀,我 “呀”聲叫了出來,但是他倆毫不在乎。 

迅雷間有隻大手推開他們,那隻手的主人還說「欺負女孩子!算什麼!」 

我抬眼看,是個穿著鄰校制服的男生,但比起剛才三個就差得遠,雙目氣宇軒昂,比我年長一兩級,挺有學長那份安全感。 

他擋在我們面前說「妳們三個先走,我跟他們談好了。」 

他這麼一說,眼前像是出現了救星,我們不多想已拔腿跑向門口,我回頭看了眼,只見到他們已扭作一團,還讓著: 多管閑事! 

總算是逃了,慌不尋路跑了老遠才停下,三個人喘著氣就地抱頭痛哭。自那次後我們都發誓專心學業。回想這事也覺好笑。 

 翌日放學後,父母告知因有工作,晚上不會早回,姐姐又有約會,叮囑我自己晚飯去,那我只好回家做好家課,晚上獨個兒去快餐店吃飯。 

就當我捧住餐盆找位置時,有個記憶猶新的臉孔出現眼前,他一隻手扒著飯,另一隻手提著本書看,再細看他臉孔,他雅致的臉上多了幾塊瘀青,我肯定是打架做成,因我知道,內疚得很,猶豫了一會,決定坐到他那張枱的對座。 

我坐下來瞄了他一眼,他沒有特別注意我,只專心手上的書,真勤奮… 

噯!贊得太快!原來卻是本漫畫! 

我笑了出聲,這卻令他好奇地望著我,他鼓起裝滿飯的嘴,瘀青滿臉,一手匙羹一手書呆呆的,樣子滑稽,忍不住我又笑了! 

這是遊戲機中心外第一次清楚的,近距離的看他,是了!是昨日的救星。 

但他沒記起我。他又再繼續看書吃飯,我好奇,有什麼漫畫如此吸引,噢!原來是【龍珠】,這年頭每個男生都熱烈談論。 

飯終究吃完,【龍珠】也都看完,他終於一本正經抬起頭注視我。 

我忽然緊張得漲紅了臉,眼睛移到遠處。 

他指了指我的臉「飯黏在臉上。」 

我摸摸自己的臉,忽然又笑了出來。 

他忍不住說「妳已笑了整頓晚飯。」 

我也變正經起來「謝謝!」 

「嗄?」 

「…昨天…遊戲機中心…」我靦腆說。 

「遊…喔!妳是那幾個女生之一!」 

我憨笑點頭。 

「唉…那種地方最好不要再去。」 

我有點氣,眯著眼說「噯,說得老氣橫秋,你不是也去!好不了多少。」 

「啊!別誤會!我是去緝拿同學,是學校委任的工作!跟妳們一起的三人已被記小過。」 

我尷尬起來「哦…」 

真羞,若有個地洞真想轉進去。 

那次後我們算是認識了,他叫劉日懿,預科一年級生,正準備上大學,就在鄰校上課。 

不久後我有更重大發現。 

就是隔天上學時遇上日懿,我驚訝,我每天都在這個車站上車,竟從沒發現過他。 

他又在埋頭苦讀著那本【龍珠】。 

我拍拍他,日懿抬起頭見到我也驚訝。 

他說「妳怎會在此?」 

我指著大廈說「我住這屋苑。」 

「嗄!我也是啊!」 

原來是街坊!真大發現! 

他笑著露出潔白牙齒,甚有陽光男孩味道。 

我總算放下那份尷尬心,好奇問他「你很愛看這漫畫?總是見你看著。」 

他點頭「好看啊!」 

「總比不上亦舒或瓊瑤吧!」 

「不同的比較!它…」搖著那本龍珠「它有它的哲學。」 

「有什麼大道理?」我笑著問。 

「最簡單的 “正義感”和“ 捨己為人”就說不完,改天我借給妳看就明了。」 

男生真單純,長著一股熱血。但他是有正義感的!最少我認為! 

說著巴士已到學校,我還跟他邊說邊走著。 

這都給我倆位好同學見到。 

敏婭和慧菁都說我過份,找到男朋友都不告知她們,還取笑我女大不中留。 

我那敢高攀他,開始時是這樣想的。 

只是明年要會考,也是因為會考…苦讀無果,有次無意透露了給日懿知,他卻自告奮勇為我補課,自此他常要我到自修室。 

每次到自修室,他都帶本龍珠給我,叫我有空時才看,但那有時間去看,淨是他說過的課題已使我忙得要死,說也奇怪,因為他,我像突然開竅,把知識都狼吞虎嚥。 

見面多了,這位良師益友我漸漸對他生出 “不只想良師益友”感覺,對!我傾慕了他,可惜不敢告白。 

那年頭只有男追女,那有像現今反過來。 

所以直到完結會考,我們仍是良師益友,那幾十本龍珠仍在家原封不動。 

會考成續超出理想,能直上預科,這也成了進大學的VIP入場券。 

可是日懿卻告訴我「明年我要到外國升學,爸說這城市沒發展。」 

這番話令我這個未嘗戀愛的人被打沈了。就這樣我升上預科,就這樣他去了外國,就這樣我逃不過宿命,什麼宿命? 

有開始,有結束,人和事都像過客。 

人遠去了,也就慢慢放下,聯絡也少了,很快也要上大學,大學選科時我仍未決定好,忽爾我看到那龍珠漫畫,想起日懿說過 “正義感和捨己為人”,我想了想提起筆選了醫科。 

我花了七年完成了醫科課程,再進修了兩年,現在算是公立醫院門診部的小主管。 

若不是今天看到這江湖術士說起龍珠,這件往事我是淡忘了。 

最近因為疫症的發生,使我疲於奔命,明天還要與國際疾控中心有會議,還是先回去好好休息。 

這晚不想再沾工事,閒著終於拿本陳年龍珠來看,才知道故事講述一群捨己為人的熱血青年,集齊龍珠,用神龍的願望救贖蒼生。 

故事真有它的哲學。 

第二天我到了個演講廳坐下,這是個大型會議,除了本土醫生外,還會有其他國家的醫生到來,會議時很多人都發表了見解,如何能用現有藥物治療肺炎。 

中場休息,去了場館快餐店“醫肚”,我捧著飯菜餐盆環視四週,想找個位置,眼下只有一個空座,同枱對座坐了個人,一手拿著三文治,另一隻手提著本書看。沒選擇下我只得坐到他對面。 

爭取時間下坐好便速食起來,沒理會對面是男是女,垂頭咀嚼時斜眼瞄到對座那人的書,正確來說是本漫畫,封面寫著【龍珠Z】,我被那書吸引著,裝滿飯的嘴鼓著停下來,視線緩緩移向對面那人。 

他正望著我,隨即指指我臉「飯黏在臉上。」 

我用力地把嘴裡的飯吞下,眼睛卻凝視著他。 

他淡然的臉孔忽然想起了什麼。 

同時間「莉嘉茹!」「劉日懿!」 

我們都驚呼對方名字,旁邊的人也好奇看著我倆,這場面只好以笑遮醜。 

我有一種莫名興奮感覺,但這感覺只維持了一刻。 

我們互相填補這些年近況,他大學畢業後去了疾控工作,現居美國,…己婚…已有一對子女… 

我承認有一剎那失落,跟他有緣可惜無份。 

也許每個人生命中總有一條神龍,祂會突然出現解救你,然後又會消失,祂不會讓你擁有祂,只有你苦幹無果時才會給你願望,幫你達成。 

我問日懿「你有好一幢龍珠仍在我處,要還你。」 

日懿卻說「先寄存妳處,這可讓妳不忘使命。」 

我們都笑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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