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角大樓」內,一個隱秘的角落,涂予、袁希孟各自呷了口咖啡,原加悠則若有所思地攪動著她的檸檬紅茶。 
「剛才,險呀!」爵士誇張的取出袋巾揩汗,「若當時歐西里斯全面發動他的能力,我們三人也有危險…...幸而他心存顧忌。」 
原加悠在這一刻才冒起悸意,「為甚麼我們要行此險著?」 
「命運之鑰。」爵士輕托一下眼鏡,「是實話,若不是命運之使然,我也說不出何以我會感應到那傢伙會到公墓。」 
沉默良久的涂予,說:「我原以為藉著加悠的牽引能力,讓我們再次面對歐西里斯──讓我能伏擊他,但師父,你怎麼一直壓制我?」 
「因為此行並非為了伏撃他,而是給我再次摸清他底細的機會……」袁希孟說不下去,澄澈的眼睛懸掛了幾滴淚。 
「爵士…...」 
「師父…...」 
予、悠皆有點不知所措。 
「預者的世界太深邃,把能力用於邪惡,破壞力真的很大很大……不過,我看出他比邪惡更複雜,隱藏著只有他知道的秘密。」袁希孟思量之間,像突然返回現實,瞪住涂予說:「你剛才說甚麼?伏擊?」 




涂予:「是啊。」 
「用甚麼?」 
「用『風林火山』啊!趁著加悠牽制著他!」 
「想也不要想!他絕非那麼輕易被打敗。」爵士語重心長地說,然後看看原加悠,「現在要去想的,是她的眼睛。」 
原加悠隨即說:「不要擔心我,我們還要對付九柱神!」 
爵士搖搖頭:「那是天大的大事!但妳的眼睛也決非小事!」他舉杯飲盡尚餘的咖啡,未及回味,「近來啊!我的預能昇華了,漸漸更深的體會到,我們無論如何努力,也可能動搖不了九柱神分毫。」 
予、悠同聲說:「但是──」 
「我不是要放棄。」爵士兩手分搭予、悠肩上,「我是說,目前是加悠的眼睛最重要!」 
原加悠無言以對。 
涂予自然是為原加悠耽心,故他斂藏了對九柱神的恨,收攝心神的定意再為原加悠求醫。 




──自由神像! 
一瞬閃現的靈思使涂予整晚搜尋紐約自由島一帶的眼科醫院、眼科專科醫生的資料,稍有名氣的他都嘗試約晤,卻全都不得要領。別無他法,涂予孤注一擲地與原加悠登上往紐約的列車,「碰碰運氣也好。」涂予心想。 
爵士留守華盛頓,繼續查看九柱神之所在。 
列車上,涂予、原加悠盡量保持心情平靜,望望風景、說說談談。漸漸,濃濃的睡意使涂予猶如置身霧中,一切也矇矇朧朧,漸漸,涂予的眼睛慢慢地閉上…… 
──呼!……呼!……風很大! 

──在自由女神的皇冠上,有兩個人在對峙。 
猛烈的風從涂予、歐里西斯身邊颯颯而過。 
「當年,是我故意留下你的性命的。」歐西里斯誠懇地說。 
「你是清楚的,你說甚麼也不能開脫。」涂予一念肅殺。 




「你所知的九柱神,根本就與它的真象相距甚遠,它的底蘊,是你想像不到的。」歐西里斯沒有收斂他的笑容──儘管是在這高聳而又被俯視着的環境。 
涂予暗自蓄勁,目光緊盯對方。 
「高官、政要、大學校長、銀行家、財閥、電影導演、作家……數之不盡!都有九柱神的人!你憑甚麼去拼?無異於以卵撃石,咳唔!當然,文武廟一役,我承認低估了你,我還在猶豫是否要除滅你,卻在那片刻之間被你擊退了。」 
涂予試圖攻擊,卻總找不到任何空隙。 
「真的,我真的算是你的恩人,救命恩人!當年,前任法老與眾神行將推算出誰是聖人,我在當時是負責情報的,在最關鍵的關頭,我誤導他們突襲你父親,而不是你這個命中之聖人。」 
「為甚麼這樣做!」涂予怒意如劍,一股尖銳之力真切的激蕩空氣匯成一線的刺向歐西里斯,太急太快,歐西里斯來不及反應,胸口已經凹了一角,他及時動用超凡能力清除了涂予的「」,胸口再無異樣。 
歐西里斯瞳孔增大,神色愈來愈興奮,「為甚麼?因為若在你六歲時就除掉你,那便不好玩了。」 
涂予憤然發動「侵掠」,比剛才的「」更猛烈得多! 
歐西里斯宛如勁草迎風,風雖強,卻不經意的卸去了,「沒用的,雖然你是聖人,但你既未完全,而我又破解了預言……嘿!」 
涂予竭力釋放潛移,意欲影響歐西里斯的思緒,若能藉以操控當然是最好不過,即或不然,擾亂他也好;只是,「風林火山」中「」之力量一波一波的注入,竟然消失得無影無踪。 
「放棄吧!徒勞而已……先靜下來,我要告訴你──」 
涂予真的停頓了,但不是因為歐西里斯剛才說的話,而是他已預知歐西里斯將要說的話。 
「我是甚麼人?我的宿命是破壞。」歐西里斯坐了下來,「不知你有沒有留意?九柱神既然以埃及的神祇作為最高層的架構,為何又用皇帝──法老作元首?」 

歐西里斯沒有理會涂予有沒有反應,續說:「因為膚淺。最終,他們也只俯伏於權慾。啊哈!岔遠了,我最逼切想告訴你的是:我是破壞神。從前有許多我搞不清楚的,近年來愈來愈明白了──我明白到為甚麼我已經是哈佛的榮譽畢業生,卻不管所謂的大好前途;到香港,拜師,學得一身奇技,一天,片刻也不願逗留的離開;投身九柱神,負責消滅聖人的情報工作,我刻意要他們誤中副車;位列九柱神神祇──我要摧毁九柱神!」 




涂予預知歐西里斯的說話至此為止。歐西里斯不知從那刻站了起來,直視涂予,沒有再說話。 
涂予驀地泛起一陣異樣的感覺,他嘗試用「不動」來遏止,卻徒勞無功。 
歐西里斯的臉容傾刻間變得和藹起來,像一個善良的人。他步近涂予,誠懇地露出笑容。 
「算吧!我們講和好了。我會瓦解九柱神,你從此不會再看見我。」 
說罷,歐西里斯消失了。 
涂予茫然。 
乍醒。 
「你醒了!」原加悠在側。二人尚在列車上。「你夢見什麼了嗎?」 
「唔。」涂予還在茫然的狀態,看看原加悠,看看窗外,又看看原加悠,「妳,夢見了甚麼?」 
「我沒有睡。」 
「不,我是問妳在酒店邀我同夢,比我遲醒的時候……妳夢見了什麼?」 
原加悠眼神忽然變得空洞,默不作聲。 
涂予握着她的手,溫柔地說:「我剛剛夢見了未來,很真實的未來……但夢的末段,不行……」 
原加悠抿著唇,手,不期然的反握涂予的手。「你又何必一定要問?」 
「是我嗎?是看見我的下場嗎?剛才我夢到最後,歐西里斯他軟化,是妳編的嗎?」 




原加悠流下淚,點點頭。 
──彷彿接通了。 
──原加悠點頭一剎,涂予的思想與她互相連結。 
──涂予被拉回剛才夢的末段。 
──也就是那「很真實的未來」。 
歐西里斯說:「我要摧毀九柱神!」 
涂予預知歐西里斯的說話至此為止。 
歐西里斯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竄上了自由神像火炬的位置。 
不安感如潮掩蓋涂予。 
火炬上,除了歐西里斯,還有被挾制着的原加悠。 
「你之前對我的攻擊,顯然毫無作為,你知道為甚麼嗎?因為你這聖人未臻完全。」 
原加悠閉着眼睛,一臉平靜。 
「我作過一個夢,我深信你也有作過──」歐西里斯五指箕張,本來垂首而站的原加悠,登時昂起臉,眉頭緊戚。 
歐西里斯俯視涂予,「我一直等候著你的突破…...作了那夢之後,我知道:只有自由女神雙眼放光,你才可以提升,才可以敗我,甚至應驗摧毁九柱神的預言。」 
──不要! 




原加悠依然是閉着眼睛,她張開嘴巴,竭盡所有力量去呼喊── 
涂予甚麼也聽不見── 
他不自控的跳過「此刻」,預視了將要發生的事── 
他所看見的事情比所聽見的聲音更快── 
涂予看見歐西里斯像一個樂團的指揮,揚手、揮動、凝神──歐西里斯的思想彷如箭矢射中原加悠的後腦,原加悠的雙眼霎時透射出兩度白色的光芒── 
光芒耗盡的一刻,原加悠倒下了。 倒下的一息間,涂予才聽見原加悠之前所叫喊的說話:「予!別理我!快走!予!我愛你!」
 聲音在紐約自由島上迴盪。 
──涂予猶似失去了意識。 
──瞳孔沒有焦點。 
──沒有表情地瘋狂的攻擊。 
──毫無保留的豁盡力量去攻擊歐西里斯。 
──涂予真的快失去了意識。 
唔?茶香……是普洱茶。微微的睜開眼睛,涂予因茶香乍醒,眼睛從朦朦朧朧,猜想是「骨蘆」。他瞥見袁希孟安坐在籐椅上百無聊賴的看電視,電視隱隱約約傳來不太悅耳的歌聲。 

「生亦何歡?死亦何苦?憐我世人,憂患實多!憐我世人,憂患實多!」 




半睡半醒之間,涂予的思緒有點混淆,並不清楚是不是真實。他的眼睛逐漸地逐漸地清晰,袁希孟見他醒來,便說:「予,你醒來啦?看!是經典劇集頻道!這部我猜你沒有看過吧!是第一代的『倚天屠龍記』啊!你看!阿姐、秋官多年輕!不過,這一集是大結局了!」 
涂予沒有答話,盯着古裝扮相的鄭少秋、汪明荃,既熟悉又陌生,他聽見汪明荃對鄭少秋說:「無忌哥哥,你曾答允我做三件事,第一件是為我借屠龍刀一觀,第二件是當日不得與周芷若成親,這兩件你已經做了。還有第三件事呢,你可不能言而無信。」 
鄭少秋表情誇張,口顫顫地說:「妳…...妳又有甚麼古靈精怪的事要我做?」汪明荃笑了一笑,說:「我的眉毛太淡,你給我畫一畫。這可不違背武林俠義之道罷?」鄭少秋十分高興,說:「從今以後,我天天給你畫眉!」 
──這個情景,我夢見過! 
──涂予的眼睛霎時明亮起來。 
──是那個「不記得的夢」。 
涂予的眼睛看不見東西,嘗試睜開,醒了過來。 
列車到站。 
從華盛頓出發,涂予、原加悠到達了紐約。 
涂予強逼自己鼓動感知能力,先行弄清楚現在是夢境?還是真實? 
「怎麼啦?發噩夢嗎?」原加悠凝望着他。 
涂予狠狠的看著她,發覺她瞳孔的白化跟之前有少許不同,似乎多回少許的褐色。 
涂予立時拉著原加悠離開車廂,再到票務處購買返回華盛頓的車票。 
「喔!為甚麼?」原加悠完全不明所以。 
「不管自由神像了!也不管九柱神了…....」這一刻的涂予,眼神是如許的複雜,既鬱苦、而深情。 
「悠,我剛才所作的不是噩夢,是預知夢……我深信,也是真實的未來。」 
涂予擁著原加悠,原加悠抱得他更緊。 
抱了不知多久,分開,二人凝神對望。 
原加悠的瞳孔,好像有一抹淡淡的褐色在流轉。 
涂予的淚水模糊了他的眼睛,他用極大的力量說出他極難啟齒的說話:「我明白到,大概真的有命中注定這回事。悠,或許我這個決定妳會不理解……但我嘗試過了、努力過了!如果有些事情是命定了徒勞無功的話,我也只能夠接受……」淚水,在毫無預感之下流了下來。「最重要的,是我不願再作任何犧牲…....我不要做英雄!只想好好的跟你在一起!」 
涂予語音未畢,原加悠已深深的吻著他的嘴唇。 
不覺地,那一抹褐色不再流轉,而是變得實在;原加悠的瞳孔的白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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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  


赤柱,美利樓。 
原加悠在盛裝之下,美得不可方物。 
涂予也罕有的衣冠楚楚。 
「你就在今晚告訴我吧!那個『不記得的夢』!原加悠說。 
「今晚我們慶祝結婚周年,不合適吧。」 
「怎會!你在此時此處告訴我,更有意思!」 
涂予搔搔頭,「如果我說,那個夢其實就是我在很小很小的時候,看過的一部舊劇集,就是鄭少秋、汪明荃版本的『倚天』,大結局看到張無忌不理世間紛爭,與趙明而退隱江湖,令我驚覺天大的事也及不上與深愛的人在一起……妳信不信?」 
原加悠微微一笑:「不信。」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