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媽已經冷戰多天了﹐
這幾天﹐我們完全沒有任何對話﹐
甚至連看都不屑看我一眼﹐
我兩雖則是母子之親﹐
現在相處卻是形同陌路人﹐
眼看母親依然勞碌地做着家事,
我卻不知她此刻的心中所想﹐
亦無法與她說上話﹐
我頓感熟悉﹐又是陌生。





在好幾個星期前﹐
我下定了決心要比以往更努力﹐
預備將來的考試。整個聖誕假期下來﹐
每天我不是回校溫習﹐
就是到朋友家中一同鑽研考題。
再加上作為舒壓活動的運動時間﹐
回家已是十、十一時﹐
家中的人全都入睡了。

好幾天晚回家、不在家吃晚飯﹐




我媽一直心生不滿﹐
但都沒有明言。

直到好幾天前的早上﹐
我照常向她報導行蹤﹐
她突然勃然大怒﹐向我破口大罵。
她平常就愛無故發脾氣﹐
因此我並沒有多加理會。
那張氣得眼帶殺意、言辭尖酸的臉﹐
對我來說﹐是再熟悉不過的了。




於是我繼續漠視她的情緒﹐
徑自出門了。

然後到了下午﹐
我一如既往地發短訊通知母親說
我會溫習到晚上﹐不用預留飯菜給我。
不久後﹐便收到了她的回訊﹐
她說已經受夠了我每天不回家的日子了﹐
又說要自此與我斷絕母子關係﹐
叫我從此不用再告知她我的何去何從。

我心中納悶﹐
不知該如何回覆﹐
多年來面對她的蠻橫﹐
我終究沒有一個解決方案。





在那之後﹐
我與母親沒有再一同相處過。
她出門工作﹐我還未醒:
我回家時﹐她已入睡﹐
我兩就連共進晚餐的機會也沒有。

今天﹐我早了回家﹐
大約在下午六、七時左右﹐
也剛好是母親差不多下班回家的時候﹐
我兩在進升降機的時候相遇了。
我看到了她﹐不敢作聲﹐
因為我知道她心中一定尚有氣怒於我身上。
為免招惹她的爆發﹐
我靜靜地站到一角﹐




一句話也沒有講﹐
從後方觀察她的動靜。
她亦有注意到我的存在﹐
只是一直沒有看過來我這邊﹐
一樣是默不作聲﹐
在升降機中的我們﹐
形同一對素未謀面的陌生人。

我們家所在的樓層較低,
升降機很快就抵達目的地了。
我眼看母親手中並沒有握有鑰匙,
於是從背包中掏了我的鑰匙出來,
準備為她開門,
過程中發出了清脆的聲音。
她應該有聽到,




但神情卻沒有任何變化,
無情而嚴肅。
她的腳步聲吵耳而急速,
我從中得知她對於我的存在十分不快,
卻不想明言。

一直以來,
我對她的脾氣太過熟悉了。

不出我所料,
走到門前,
她立馬就掏出了鑰匙開門了,
絲毫不打算接受我的好意。

回到家中,




梳洗完的我躺在床上,
打開了手機,
重新看了看母親發給的我一段訊息:
「你這麽喜歡外面的生活,
我很討厭,我很頭痛,
你以後不用通知我你去哪兒了,
我不再管了,就當作沒有這個兒子!」

很奇怪的,
就前半段的內容看來,
若問:「她愛我嗎?」
答案是肯定的。
她愛我,
她想把我留在家中,
不希望我離開。
但在後半段的內容,
她又可以輕易地放棄我兩之間的關係。

我很熟知她會無故發脾氣、會如何發脾氣,
可我從來不知道她為何如此。
大概這就是我形容她是「無故」發脾氣的源因吧,
是源於我的主觀判斷、對她的不暸解。
 
我常和身邊的人抱怨她對我的喜怒無常,
時而過分溺愛,又時而破口大罵,
一切一切荒謬而又傷透我心的言行。
但當他們對我媽的所作感到意外、驚訝,
問道「啊?為甚麼?」的時候,
我卻百辭莫辯。

現在身邊一片寂靜,
因為她已不再對我說任何的話。
我看着她在客廳幹着家中的家務,
仍然是答不出個所以。

她是因為寵愛我,
而不願看我離去?

還是因為在被離棄過,
才只讓我留在家中?

我不知道。

那麽她現在心中其實仍氣我嗎?
還是只是在賭氣?

我沒有下定論的根據。


一直以來,
我好像確實沒有和她有過一次深入的討論,
雖是親子
但一直卻沒有交心,
只有交戰。
我對她心中所想所感一無所知。

這樣看來,
眼前的母親,
仍舊是那熟悉的模樣,
勤奮工作、愛向我發脾氣,
但卻變得愈來愈模糊。

我頓然意識到,
在表面之下的她,對我來說,
是陌生的。

我不懂她對我生氣的原因,
我無法理解她不能接受我到外溫習的因由。
在短訊中,她抱怨說:
「你讀書愈多,人就變得愈壞了!
跟以前的兒子相比,你變得太多了。」

她無法理解我唸書、學習的內容,
只知道我不再單純,
愈來愈不服從於她,
因而得出「兒子變壞了」的結論。

她懂得一門專業的技術,
在技藝方面知識不薄,
對於她小時環境條件不足,
後天以勤改命的刻苦,
我很是佩服。
但可惜無法改變的是她的人文修養極低,
完全無法理解讀書人的氣節。

她好佛道,
但卻經常執著於己見之中,
總是因為雞毛蒜皮的小事無法放下,
又經常對他人作諸多批判指點,
是知「道」而不能行也。

我總是無法理解為何如此。

十六年的相處,
回憶多如細水長流,
但我終無法在這綿綿不絕的淺溪中
找得到她的腦迴路是如何運作的。
而她,對我亦是一知半解。
她只知我是她的兒子,
對於我的喜惡、或是性情,
可以說是毫無理解,
甚至不想去暸解。

她仍舊是勤奮的,
十六年來,
她在家中總是庸庸碌碌地做着家務,
十分辛勞,
說着為子毫無怨言,
卻又抱怨日子辛酸。

她總是一個這樣矛盾的人,
教我又愛又恨,又不得不依靠的人。

她不擅表達,
就知道打和罵的兩種方式,
自小就常用藤枝抽我,
伴着恨鐵不成鋼的話語,
把我抽成「藤條炆豬肉」。
直至我個子長大了,
學懂了反抗,
她見打不過了,
就只用罵的,
用詞能多刻薄就多刻薄。
後來講不過了,
就不講道理了。

她總是無法講道理,
冷靜下來,向我細說她的經歷,
以及她內心最真實的想法。

我對舊時代父母的想法無法理解,
這會否就是我對她感到陌生的另一個原因?

其實又是否因為我對她的抗拒,
而讓我不願理解她呢?

是她不說?
還是我不懂?

那麽是我不懂?
還是我不想懂?

我的百般思緒糾纏在了一起,
難分難清。

眼前母親仍在打掃着客廳,
同時又在洗燙衣服。
這是多麽熟悉的模樣,
自小從未有改變。
時光堆疊,眼前的人變得愈來愈熟悉

但在今天,也在這刻,
我竟發現她對我來說也是陌生的。

我兩有着血緣關係之親,
十六年來一直同住同一屋簷下,
但卻只能一言不發,
連目光交接也沒有。

我的心戚戚的痛了一下。

無法與至親交好,
在旁人眼中,當然是惋惜。
但對於我來說,
對於一個年僅十多歲的小男生來說,
這到底是多麽的難過,又是多麽的無助?
那是我最能夠、也唯一能夠依靠的母親啊...

可是有時候,
她在清晨看到我還未醒來,
總會來偷看我的睡臉,
把頭湊近我的臉,
然後親往我,

她從我小時便已是如此。
但我總會裝作還未醒來的樣子,
然後翻過身去,
避開她的吻,
至今亦是如此。

我們彼此都知道,
而我們都愛著對方,
但又從不喜歡坦率地表達愛。

眼前的這個人,竟是這熟悉,卻又是那麽的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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