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料之外,一生最愛死去,淨下她一個和不親的女兒。

如是者,拼圖缺失了最中心的一塊,使重新構築到一半、半成品的未來理想像再次崩潰,再次散落一地並破碎。伴隨今次的已不只是挫折程度,一刀一刀深刻的創傷殘留到心中。她被擊沉,用拼圖拼出的小舟漸漸浸進海洋。

為了自保,心裏選擇抵制那一塊新拼圖。面對無理的現實,精神面的脫軌的她將一切發洩在女兒身上。要是沒有她的出現,一切也不會淪落如此地步。

剛分別在那一陣子的夢境,每天也是與丈夫的美好回憶,美夢的同時亦最為痛苦;使現實也好,夢境也好,再不安穩。於是對她而言,淨下的已只有工作。

在升上小學後,連親子接送再不需要,最少的接觸也再沒有必要。拼命工作賺錢,不斷賺錢,在辛苦過後,深夜回到家的時份,她已在房睡覺。





一觀察垃圾桶,發現晚飯是自己簡單所造的三文治,討厭的麵包邊也有好好吃掉,用過的餐具也好好清洗掉。

她唯一能慶幸的是,是他所教育並留下的女兒雖不聰敏但十分自律,沒有自己這位母親在旁也能獨自生活。從而不再過問她的事,慢慢拉開距離成為陌生人,這對雙方也合適的一個距離。

就一天,她特意抽空,出席了女兒學校的實技試。作為監護人,她感到這是最後的使命。

在得知女兒在學校受人歡迎後,心裏不禁雀躍起來。雖深知她們母子間無話可談,但被喜悅沖薫腦袋,主動找女兒搭話。

結果當然鬧翻,甚至被臭罵自己根本沒有盡母親的責任。





在女兒眼中,她只一直在強人所難,在困着自己的同時,也困着女兒。為保護自己,連孩子的臉孔亦沒有好好正視。讓她活得自由,只是自己獲得解脫的藉口。


善於口舌的她想高聲反駁,但嘴巴只在抖震,絲毫也反論不了。而一氣之下首先動了手,促使關係決裂。

回家等了整整一晚,打算今次才好好道歉。結果還是等了一場空。那片不理想、亦是惟一選擇遠離自己,再沒回來。

之後的晚上她則喝到爛醉,據丈夫而言,她的酒品並不好。襯着酒醉,她首次進入女兒的房間,擅自打開那道未曾鎖上,而自己拒絕進入的門。

令她驚訝的是,門後那是一片混亂。





踼一踢便會散亂一地的書本、沒有摺疊好的被子、少量的化妝品、一打開櫃子便看見破爛的校服和書包,比較舊的書本則有着明顯是被戲弄的字眼。

愛整齊但不重外表,成績一般但也一臉淡然,這與她印象中那個凡事也一臉不在意的女兒,完全不相符。她到底經歷了甚麼?正如女兒所說,她未曾了解。

以前一切的事都靠在飯桌前道出⋯話說,一起坐在飯桌前已是多少年的事呢?

現時的女兒也好、過去的女兒也好,她一個也不懂。於是繼續翻着,不斷的翻着物品,透過物品嘗試去理解她、糾正自己。打算重新開始另一場拼圖遊戲,但一切也是徒勞。

因為途中女兒將現在珍重的東西帶走,房間裡只能拼出過去的女兒。對她而言,已沒有再接觸女兒的手段。自此,她亦沒有再見過女兒。

「…我倆坐在這裏真的刹風景呢。一旁都是朋友和情侶在玩樂,享受現實…我們到底在幹甚麼。」她沒有再說把話說下去,只用我們的突兀把故事圓回,並再次露出苦笑。

原來同級生也有跟阿晴一樣離家出走的孩子。這就是我當下的感想。





「那如果⋯有方法能找回那個女兒的話,你會怎麼做?」我問道。

「那建基於她生活得怎樣吧⋯?如果住在些破房子⋯與陌生男人居住⋯做些不見光的工作的話便強行拉她走。」她卻淡淡再說:「但是,果然如果她認為現在過得幸福的話,不回來也可以。」

「⋯那樣好嗎?」

「因為那些是她自己尋找得來的幸福。無必要跟我這個壞母親炫耀吧。如果她是故意的話,我應該會逃走吧⋯也沒有面目面對她。」

她此時口中散發的不只是啤酒的苦味,而是現實的苦澀。能驅走這股苦味的確信,我並沒有,只能原地站立,不知所措。


「這種心情,說你也不懂吧。」

這一番話點醒腦袋。





我的確不懂,沒有悲傷或者可憐。相反,青則泣不成聲,奇怪的果然是我。

面對這樣的我,祂突然說暗語:「人與人比較悲慘當中獲得的從不是幸福,是優越感。」

「人總會想與別人競爭、站在台階上,獲得喜悅。誰不知優越感取代不了幸福,追求優越感是距離幸福最遠……」

青在半途失去反應,似是睡着、又突然大哭,哭後便睡,十足麻煩的醉漢。

我只顧慮祂,忽略回應女士,使空氣陷入一片靜寂。為了模糊過關,只好再次帶上「面具」。

「如果我是你女兒的話⋯⋯」


只要謊言出於善意,便沒有所謂。





「不是的」

「果然世上最廉價的是半吊子的溫柔」
「沒有臨來失敗的覺悟,便不要選擇助人」「總虛飾自己,只會變得更難堪」

雖只是口形,青這番話把喉嚨壓住。

也因撞上發聲時間,我低下頭不斷咳嗽。

「明明本性不喜歡虛偽,但習慣以虛偽說服自己、害怕真心會被別人否定…對別人的事太上心看來害了她……明明做自己便好了呢。」

先不管喝醉的祂為何會突然自言自語,本來內容都被祂吹飛。我不懂祂口中的是誰,但內心總感覺變得沉穩。

「那個,如果我是你女兒的話⋯⋯」






在數秒前,我還打算支撐她、打算接受這樣的她。安慰、支持、如果是十秒前的我,想必會如此選擇。

「絕對會找你炫耀。用囂張無比的態度向作搭話,等你逃避的時候,不斷追趕着你,直至天涯海角。」

作為人,這就是我的真心。

即使可憐,我也不滿她的所為。

何來共感,有的只是厭惡感。

媽媽每逢我小時候做不好事的時候,她也不會生氣,亦不會將我與其他孩子比較。只會跟我說「下次會做得好」「做不到也沒有辦法」等等。話雖為人隨便,但至少我會從心感到溫暖。

所以獨自面對年幼的小日小月,比同齡孩子頑皮,成績不好也好,我亦怎少生氣。

多虧她,我才能清楚自己是幸福的。

真是不要得的大人。

「…所以,你們絕對能夠重遇。」

由他人所予的善意,我純粹將那份溫暖傳遞下去。


「既然想到這點,就做好反擊的準備。將反省後自己的感情傳達給她,絕對要弄哭她!」我發自內心的笑說。

「…你已醉了嗎?說的話都變得這般跳脫。」

「不,我是一百分中的九十九清醒。」

眼前的她正用真心與我交流,就連如此難說出口的故事亦願意道出,用違心的話回應等同向別人展現傷口後周圍只用咒語騙她再不痛而已。

我沒有令她今後感到的內疚消失的力量,
可做的只有為回憶增添一絲可笑,中和以往和今後的悲痛。

「這也是我獨自照顧了弟妹十多年,而產生的一個想法⋯⋯」

仔細一想,我從未向外人主動提及弟妹的事。中學時期有為避免他人有所顧忌、害怕再次被人孤立的藉口。那現在呢?

他們是我自豪的家人,從心裏最疼愛他們了。但依然不知覺下避免提及⋯到底為了甚麼?沒有吧。

我這個人到底能荒唐到甚麼地步……明明我不再是獨生子。

至於我的想法能否產生共感,誰管你。

說出來不就知道了。


「弄哭孩子和哄回他們就是長輩的責任⋯甚麼的。那個⋯怎麼了?」

「抱歉⋯可以借你的肩膊一下嗎?」

話雖如此,已經借了。然而尚未數秒,她已移走。

「可以了,謝謝你。」

「難道我的肩膊不太舒服嗎?」

「比想像中的更硬。」

「這說法可有點過份欸。」

在這一段時間,我們不知不覺已變得親近,是一位年齡相差二十多年的新朋友。我討厭過去的她,這點不會改變;但我喜歡有所反省,願意去諒解別人的她。

作為大人的習慣,我們安換了卡片。

「妳是獸醫來的嗎?不就很厲害嗎!」她驚訝的表情使我十分高興。

「對吧!?但數年前的新年可被親戚當了白痴,明明課程比一般醫生要多的欸,很不公平吧?」

酒很苦,不過沒有酒的話,大人連說出真話的機會也沒有。

長大成人果然很荒誕。


「我回來了~!」

「姐姐你去喝酒嗎?臉都紅透了!」

「我買了披薩回來~記得留給爸媽哦。」

「太好了!!」

然後,就沒有然後。

青所說的散心早已不在意,躺在床上,皮膚通紅,心臟跳動異常的響亮。聽着那鼓動,我不知不覺睡着了。

本以為能安心的睡至天亮,現實可沒有這簡單。「那傢伙」真的很愛遲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