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帶你上去。」盧小晴細步起行。

透過搭建的木梯和橋樑,我們上到香島樹三樓高的位置,找了個坐著數十人的半圓亭進去,亭內的居民是個有老有嫩的大家庭,大家相處融洽,就算我驀然地加入他們也不作過問。

坐在亭子往外望出去,正好可以遠眺到柴灣的一片綠林,還有高高正掛的月亮,亦可以感受大自然的微涼夜風。

大家沿住半圓亭的邊坐下,食物就一碟一碟的送來放在亭中央,沒有餐桌或椅子,地上就單純坐墊和毛毯。

「雜菜湯、烤蘑茹、炒野菜……都幾豐富。」我的肚子迫不及待要吸收了。





「我哋全部人都係素食主義者,你唔好介意啊。」盧小晴上前捧來一盤水,跟我說:「洗手先。」

我把手放入水盤裡洗一洗,盧小晴就把水盤傳遞給旁邊的居民。

都洗乾淨手的不久後,香樹島內傳來一陣敲鈴聲。

「叮~」聲音空靈又清脆。

鈴聲一響,原本正在談笑的居民都收起笑面,一改成認真的表情。





「做咩?」我問。

「禱告。」吐半舌的盧小晴,雙手合十。

「叮~」

鈴聲又是一響,再次大家閉上了眼。

周圍寧靜得可怕,只有蟬鳴在叫。





「叮~」

第三下響聲,大家開始進食。

香島樹的居民是用進食的,不使用任何刀叉餐具,我只好入鄉隨俗,跟他們這一套。

三大碟素食料理當中,我吃最多的是炒野菜,七年前的我大概從未想過,炒野菜會是這般珍貴,這般美味。

可惜的是未有飽感,食物就經已清光光,大家都是一面滿足,只有我連碟上沾住的菜油也不想放過。

「M先生,你係迷霧森林到無遇到咩奇怪嘢啊可?」盧小晴想把我在迷霧林的經歷,當成茶餘飯後的話題。

「路複雜啲之外,都無咩危險。」我不把茶餐廳見到的事情說出,以免大家作嘔。

「但你今日身上黏住嘅孢花呢!就非常危險喇。」她豎起食指,一副幼稚園老師說教的語氣。





「吸咗之後真係會笑到死?咁經過燒哂佢就應該無事。」

「你宜家喺樹鄉見到嘅孢花,幾乎唔係土生土長嘅,佢哋主要係嚟自港島南,經過風吹播種到港島北呢邊,加上一遇到大風嘅日子,孢花嘅瓣又再周圍播種,所以根本就清唔完。」

「港島南……」我曾經飛過去數次,那裡是個病者國度。

而且我往往無法深入港島南探究,因為每次一越過港島南界線,腦部就會被不明的腦電波影響,身體亦會逐漸不受控制,迫使我遠離。

我無法理解到,是什麼原因令我無法靠近入面。

但被影響的當下,我思想似乎……

連結到「天腦」的身上。





天腦,我也不知道是怎樣的存在,也不知道他的名字為何在我腦海裡憑空而生,但我相信跟當時越區致腦波受影響有關。

「都差唔多休息時間啦,嗰個係旅客嘅帳篷,你自己過去啦。」盧小晴半身伸出半圓亭外,手指樹底下的白色帳篷。

「好,今日多謝你,盧小晴。」我向她道謝。

「哈哈,咁客氣?」

「送俾你。」我將今天從斷指上拿到的婚戒,給予盧小晴她。

「呢啲嘢……」盧小晴臉色一紅,慌忙拒絕:「要放落貢獻箱先得!」

「咁你代我,放落貢獻箱吧。」我抿笑、轉身而去。

就當我行出亭外,深深吸了一口氣,打算落去帳篷休息的時候,盧小晴把我叫住:「係啦……M先生!」





「嗯?」

「你有冇諗過,活著嘅意義啊?」

「活著……嘅意義?」

「嗯!」正盤腳而坐的盧小晴,她點點頭:「如果你覺得無意義嘅,你可以加入……」

我凝望天細想,無論如何都只有一個答案。

「人類。」我望住盧小晴,堅定不移地說出:「獲得勝利。」

盧小晴對於這個答案,似乎有些意想不到,表情稍為放空。





不過,她很快就重拾微笑:「明白。」

在樹鄉的第一晚,我跟早上遇見的李史葛同睡一個帳篷,當然少不了他的部下,什麼筆者、畫家、保鑣之類的人物。

帳篷位置很充足,即使他們六個人住進來了,仍然有位置給我輾轉反側。

自從五年前跟活人少了相處之後,現在自己旁邊有個人正呼呼大睡,都感覺奇妙。

地上的所有住人的白色帳篷,都是互相紮在一旁的,有時能望見外面幢幢人影,其他人的聊天聲亦很易聽見。

帳篷裡,正躺著的李史葛無聊得望天打卦,偶爾瞧見十分空閒的我。

「你、你係叫乜乜……W?」他問。

「調轉。」我答。

「M?今晚天氣幾好啊可。」李史葛躺著都要翹腿。

「幾好。」

「你好似唔多想理我咁。」

我微微一笑,不作回答。

「你有冇睇開我啲作品?」他又問。

「咩作品?」

「我製作嘅冒險日記囉!喺夕鯨國入面應該好出名嫁喎,我都算係《病港日報》入面娛樂版嘅製作人之一。」李史葛拭拭下巴,說:「你唔識都好啦,今次我花大錢嚟到樹鄉!一定好多人睇。」

「嚟樹鄉要好多錢?」

「當然啦,嚟樹鄉係被視為信仰嘅考驗!」

「點解咁講。」我倒是有興趣知道。

「雖然沿路上都係廢土區,但廢土多惡人啊嘛,好多人會埋伏喺嗰啲地方。」李史葛指一指兩名保鑣,說:「如果唔係點解我要請兩個病獵陪我嚟。」

那兩名病獵由入來到現在,都只是默默坐在一旁,沒有發出過半點聲音,使得他們無形中產生了威嚴。

他們都是約莫三至四十來歲的健壯男子,穿著一件厚厚的米色長袍,不把雙手和身材顯露,但眉宇間堅決的目光,有別於一般常人。

那是,飽受磨練歷盡嚴苛的眼神。

「其實呢,我就想採訪埋呢到嘅一木大師嘅,不過啲居民吹到話佢爬上咗香島樹頂,就唯有算數啦~」李史葛說完,忍不住偷笑:「樹頂喎……都癡鬼線!成橦樓咁高點爬上去。」

「《病港日報》係咩嚟?連新聞機構都有?」我對夕鯨國的內部有點意外。

「係啊,你無理由無睇過嫁,全國應該得返我哋一間新聞機構渣喎。」李史葛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卡片給我:「嗱,我就係負責娛樂版嘅!遇到咩得意嘢記得搵我。」

我將卡片拿上手看──「病港日報娛樂版,創意總監──李史葛」

「你哋大概幾時走?」我又問。

「今次嚟樹鄉訪問都搞得七七八八,夕鯨國嗰到其實唔少人都想知道樹鄉係咩環境,我先嚟做下報導。」李史葛取出一根香煙,逕自地抽著:「我諗應該聽朝八、九點就起行。」

「方便我跟路?」

「呵,無所謂!」李史葛伸一伸懶腰,用手勢示意其中一人出去外面:「嘿嘿!嗰邊兩位無言先生,你哋求其搵個出去帳篷門口守住。」

兩名病獵互望一眼,就決定好誰去誰留。

「老闆啊,其實佢哋叫咩名?」正在趕工的女畫家,小聲地說:「佢兩個好型啊。」

「啱啱出咗去,留中分髮型有少少儒雅感覺嗰位,叫墨言。」李史葛一邊呼出源源不絕的白煙,一邊向她介紹:「宜家坐喺你隔離,留住馬尾髮有少少性感嘅,叫墨語。」

「吓!墨言墨語啊!個名咁好聽嘅……」女畫家一下子心醉。

「你發花癡啊……我都好型仔啊,又唔見你咁!」李史葛罵了一聲。

筆者和畫家們都在徹夜趕工,筆跡的劃動成為伴人入眠的聲音。

聽李史葛說,他們《病港日報》今個星期就要刊登出街。他們新聞行業,在現今世代無法再使用電腦去找圖片和輸入文字,因此需要筆者和畫家這兩種職業,去幫自己記錄文字和記錄圖片,然後製成一份原稿報紙,再拿去影印。

因為不習慣休息時有人在旁邊,所以我整晚都側身背向他們而睡。

到翌日一早,我走出帳篷想迎接陽光的時候,才發現昨晚出去看門,叫墨言的那位病獵,居然仍然未休息。

「早晨。」我說。

墨言向我點一點頭。

「差唔多出發?都八、九點。」我說。

「佢八、九點嘅意思,就即係訓飽訓夠咁解。」墨言回望一眼帳篷內。

有趣的是,昨晚李史葛睡去時嘴裡還含住半根煙,然後我才剛返回帳篷,他就莫名其妙發開口夢說什麼「我愛黎明」,然後煙頭就落入口中,令他意外咳醒。

「咳……!咳咳!」李史葛咳出煙頭,難受的按住喉嚨:「邊個塞煙頭我食……」

「你自己,好似。」我說。

「唉,我居然發咗個去搶黎明演唱會門票嘅夢……」李史葛辛勞地站起,說:「唔講咁多……去刷個靚牙先。」

李史葛不說我也不知道,原來香島樹是有牙膏提供,他也是昨天訪問居民得知。聽他說,居民是將某種藥草植物磨渣製成,使用後牙齒就能一整天獲得薄荷的清新。在洗頭方面,他們都會用到一種叫無患子的植物,可以有效潔淨頭髮。

他們的生活質素,比起倖存區裡的人甚至要高。

種種因素令我不禁抬頭一望那高高在上,聞說在這參天巨樹頂上的一木長老。如果這個地方是他領導的話,可以說是我見過的倖存區中,其中最出色的一個了。

香島樹這裡,可以說是個低科技的康城倖存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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